腥風血雨間,黑衣人剛剛揮起長刀,卻倏然被一支弩箭射中了右肩。


    馬車裏哪有什麽岑家娘子?隻有一名戰戰兢兢的岑家家丁手持著弓弩。


    黑衣人捂著涓涓流血的右肩怒罵:“他媽的!被騙了!”


    與此同時,一名黑臉禁軍大喝一聲,從衣襟裏扯出響炮,放向了高空。


    “轟”的一聲幾乎炸破人的耳膜。


    隨即,更多身穿甲胄的士兵從四麵八方而來,包圍住了黑衣人。


    黑衣人見勢不好,紛紛決絕地引頸自刎,那名受了肩傷的黑衣人剛舉起刀,就被那黑臉禁軍一腳踢趴下去。


    “手腳不利索還學人自殺?呸!真沒出息!”


    黑臉禁軍一邊嘲諷,一邊拿繩子將人綁了起來,也不管他正在流血的肩膀,反正死不了就行。


    ———


    客棧裏,徐十五在前廳來迴踱步,像是被關在籠中的野獸,因為找不到逃生的方向而氣急敗壞到了極點。


    “徐將軍,稍安勿躁。”


    岑靜昭幽怨地放下書本,被這人晃了半天,她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


    徐十五停住腳步,仔細打量著她,雖然這小娘子雲淡風輕的樣子很賞心悅目,但還是太討厭了!這種時候居然還能看進去書,簡直毫無人性!


    “你說得輕巧!萬一他們出了事,那就是我親手把他們送進了閻王殿!我怎麽和他們的家人交待?”


    “那裏也有岑家的下人,我也擔心,但徐將軍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你的手下,隻要他們按指令行事,定然不會有事。”


    “你也說了,那是岑家的下人,岑三娘子還把下人的命當命嗎?”


    徐十五因為遲遲收不到消息而心煩意亂,可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


    岑靜昭冷冷地看著徐十五,那眼神似乎能穿透他的心髒,他沒來由的有些緊張。隻聽岑靜昭字字冷如冰錐,刺透他的心脾。


    “徐將軍說得沒錯,我就是罔顧他人死活、以怨報德、是非不分的惡人。徐將軍在此慢慢等候,我先告退了。”


    岑靜昭素來被教導走路不疾不徐,此時的步子卻快得帶起了身側的長袖。


    初喜向來懼怕這位徐將軍,這次卻極有骨氣地站在他麵前,擋住了他去追娘子的路。


    “將軍可知娘子昨夜同您商議之後,擔憂得整晚都未合眼。她若是不把下人的命當命,大可以當作無事發生,就算隨行的下人都死絕了,您和禁軍也不至於保不住兩位娘子,如此也能交差。她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引蛇出洞?況且這一計是您同意的,您若擔心,昨夜為何不說,現在說娘子罔顧人命,您就比娘子心善嗎?”


    初喜嘴快的功夫都用在了此刻,徐十五被說得啞口無言,不等他想好該如何解釋,初喜已經憤然離去。


    客棧外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徐十五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身子先於腦子,已然奪門而出。


    奔跑中,他才分辨出這是禁軍特有的馬蹄聲,隻有禁軍才用得起北疆特有的精鐵製成的馬掌。


    徐十五焦急地詢問:“情況如何?可有傷亡?”


    來人正是那勇武的黑臉禁軍,他下馬拍了拍身上的浮塵,那是他一路疾馳而來濺起的塵埃。


    “將軍料事如神,果然有埋伏。不過將軍放心,兄弟們無事,隻有兩個受了皮外傷,已經隨隊去驛館安頓休整了。還抓到了一個活口,等將軍過去親自審問。”


    “好!”徐十五終於放下心,拍拍對方的肩膀,心中仍有愧疚,“梅兄弟,辛苦了。我本該隨你們同去的,讓你們替我擔危險了。”


    梅六山聞言嘿嘿一笑,他長得黑臉怒目,張開大嘴露出一口白牙時,著實有些駭人。


    “將軍說得哪裏話?您的第一要務是保護岑家的兩位娘子,萬一您不在,敵人乘虛而入,那我們都無法交差。更何況您不是已經給周邊軍府寫信求援了嘛!若不是他們來得快,我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將軍您真是神機妙算!”


    原本隨行南下時,梅六山是心有不服的。讓他堂堂禁軍護送兩個小女娘南下,當他是鏢師嗎?而且還要被一個束發小兒指揮,他心裏別提多憋屈了。


    不過經了這件事,他是徹底服了,這徐小將軍當真有幾分本事,安排得妥妥帖帖,非但沒有讓岑家娘子遭難,反而還抓到了潛伏的敵人,難怪人家十五歲就封了將軍。


    從此以後,徐將軍就是他梅六山的榜樣!


    ———


    “叩叩——”


    徐十五踟躕著敲響了岑靜昭的房門,一如昨夜岑靜昭敲響了他的房門。


    昨晚,他一開門就看見了岑靜昭那張清雅俏麗的麵容,腦海裏瞬間千思百轉,卻還是沒有料到她深夜前來的目的。


    “徐將軍,請問此行您是否受了陛下的密令?”她開口便直言不諱、直指要害,“我無意刺探內容,您隻需要搖頭或點頭。因為事關我姐妹二人和十幾位家丁的安危,我必須要知道。”


    岑靜昭先聲奪人,沒有給他分毫迴絕問題的餘地。思索片刻,在點頭和搖頭之間,他選擇了前者。


    臨行前,皇帝賜他手諭,許他在緊要關頭時可向軍府調集不超過百人的府兵,就是為了方便他探查南疆異動。


    這才是皇帝派他南下的真正目的。


    不過這些他未明說,岑靜昭也顯然不想問,坐下後便徑自說起了自己的想法和安排。


    半個時辰裏,他的心跌宕起伏,在震驚、讚歎和困惑之間交織。


    他十歲便去了軍中,鮮少接觸高門貴女。他印象中的大家閨秀,應當都是義母那般深居簡出、不問世事,隻在乎城中又有了什麽新衣料,又時興了什麽新首飾,聰慧高雅一些的,或許會偏愛琴棋書畫。


    像岑靜昭這樣滿口盡是謀算的女子,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他十五年的人生裏,第一次被妙齡女子深夜找上門,說的竟是冰冷的算計之道,如何不算一種奇遇呢?


    他想,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昨晚房中昏黃燈下那抹令人炫目的倩影。


    門“吱嘎”一聲打開,初喜盯著門口一動不動的徐十五,狐疑地眯起眼,這人的表情明顯不對勁。


    徐十五連忙小心收起了昨夜的記憶,極力沉下臉色,讓自己顯得鄭重沉穩。


    “有消息了,我要親自跟岑三娘子說。”


    “初喜,請徐將軍進來。”


    岑靜昭的聲音悠悠傳來,初喜順從地作了個“請”的手勢,隻是在轉身的瞬間,隱秘地翻了個白眼。


    這是徐十五第一次踏足女子閨房,雖然隻是暫時留宿的客棧,心中不免緊張又好奇。


    這房間素雅得有些空曠,不知是為了輕車簡從,沒有擺出太多物件,還是她原本就不喜奢靡裝飾。


    他莫名有些怔愣,站在岑靜昭對麵的桌前,卻遲遲忘了坐下。


    岑靜昭的目光從書中挪開,抬眼看著他,卻並不提醒,隻淡聲問:“徐將軍有何消息?”


    “哦……對……”徐十五嘴巴打結,稍稍挪開目光後才把舌頭理順,“車隊的確遇襲了,不過好在準備得當,隻有兩個禁軍兄弟受了輕傷,一行人已經去了驛館。”


    “有勞將軍,那我們也盡快啟程吧!”岑靜昭連看都沒再看徐十五,對著初喜吩咐道:“初喜,送送徐將軍。”


    徐十五有些苦惱,岑靜昭這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分明還在因他的失言而生氣。


    “岑三娘子,這次多虧你神機妙算,否則不知要折損多少人。方才是我失言了,我不會說話,您大人有大量,別和我這個粗人一般見識。”


    “不敢當。徐將軍是朝廷官員,小女子怎敢以大人自居?”


    岑靜昭的嘴利徐十五是領教過的,見她還在氣頭上,他便不自找沒趣,訕訕地離開了。


    初喜是個聽話的好丫頭,岑靜昭讓她送送徐將軍,她當真就隻是“送送”,把人帶到門口,便“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這一聲震天動地,徐十五揉了揉無辜遭罪的耳朵,心中對岑靜昭更加佩服了,不知她是怎麽調教的,連手下的丫頭都這般兇橫,若是男子,估計可以直接提槍上陣殺敵了。


    岑三娘子還真是個當教頭的好苗子!隻是不知軍中能否破格收用女子?


    直到一行人再次啟程,徐將軍才乍然醒悟,自己非但沒能取得岑三娘子的原諒,還被一個小丫鬟趕了出來!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忘了生氣!


    ———


    岑家招風惹眼的車隊已經被當做誘餌駛走了,此刻岑靜昭姐妹,還有同穗和桂雯,四人擠在一輛簡陋的馬車裏。


    岑靜時一臉不悅,餘下的三人皆屏氣凝神,不願惹怒這位大娘子。


    馬車晃得厲害,岑靜時捂著胸口,似乎在壓抑著什麽。


    岑靜昭有些擔憂,“長姐是不舒服嗎?要不要讓他們停下歇歇?”


    “停什麽停?萬一路上還有危險呢?”岑靜時狠狠瞪了幺妹一眼,想想又有些心虛,聲音頓時小了幾分,“這就是你想的好主意,坐這種破車!岑靜昭,你怕不是故意折騰我?”


    不知想到什麽,岑靜昭的眼中突然有些隱約的落寞。


    “長姐不願吃苦,靜昭亦然。”


    “說你兩句就這副模樣,你怎麽不在祖母麵前做做樣子?”岑靜時雖然還是兇巴巴的,卻沒什麽威懾,頓了頓才道:“這迴你倒還算聰明。不過,你怎知他們會在今日埋伏?”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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