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鬆照眸光一轉,“曹大哥,那個細作在哪裏?”


    曹青雲低聲道:“在城裏,我和老趙半點都不敢鬆,晝夜派人盯著。”


    謝鬆照頷首,“曹大哥放心,這個細作我一定會妥善解決的。”


    曹青雲笑著迴頭,“謝小將軍,你們怎麽不過來?進城了呀。”


    邊關苦寒,連將軍的府邸也顯得粗糙,顧明朝細致地將窗戶全部關上,坐下看著謝鬆照,“北疆的局勢遠比你我料想地更混亂,大家看似是同在一個陣營,都想著開疆拓土,但這邊,比不上東洲易取。”


    謝鬆照看著桌上輿圖,“東洲有少遊和齊夜,可以性命相托。這邊有的,是舊屬和人心,是舊情的寄托,一旦我行差踏錯,這些東西都將反噬在我身上。”


    顧明朝指尖搓著紅繩,微微靠近謝鬆照,“現在要花費的時間,不止半年,我……”


    謝鬆照看著他,目光算得上是溫柔,可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叫顧明朝難過,“明朝,我來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之間的氣氛有所緩和,這件事,除了我,我想不出還有誰。”


    顧明朝肩膀緩緩鬆下去,“人情世故,你倒是拿捏得好。”


    謝鬆照的袖子裏似乎總有拿不完的信,“明朝,陛下來信,你念給我聽聽。”


    顧明朝淡淡瞥過信紙上勾勒著的一叢竹,“他讓你幫忙選陵寢,還有禮部給我選的封號。”


    謝鬆照盯著京郊外的皇陵,“這……這……”


    顧明朝笑著看他,“沒想到是吧。”


    謝鬆照哂笑,“確實……”複又歎氣,“給我看看你的封號。”


    顧明朝卻將信壓下,“你給我想一個,順便再想一想字,我明年就可以取字了。”


    謝鬆照從胸口的取出一張反反複複折過的紙出來,“用你說?我可一直都在給你想。”


    顧明朝湊過來看,滿張紙被劃得隻剩下兩個字,輕輕念道:“平章——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謝鬆照點著下麵的字,“庭安,這個我更喜歡。”


    “那就這個。”顧明朝毫不猶豫的接話。


    謝鬆照歎氣,“你呢?你喜歡那個?”


    顧明朝起身去取紙墨來,“迴信吧。”


    謝鬆照點著嘉佑帝的來信,發愁了,嘉佑帝真會給他出難題,帝王陵寢和侯爺的封號,按照規製他隻是一個侯爺,哪裏有權呢……


    突然靈光一閃,他緩緩坐直,看著對麵坐著顧明朝研磨,心裏的想法卻更加堅定了。


    顧明朝伸手敲了敲案幾,“你又在想什麽?”


    謝鬆照幹笑,“沒。”


    顧明朝將筆舔滿墨遞給他,“封號禮部選的我都不喜歡,封號就定平章二字,字就庭安。如何?”


    謝鬆照摸著手上的玉扣,“好。你去把城中和裴欽聯絡的細作查清楚,我們隻在此停留一夜,明日就進入北疆了,再分不出心思了。”


    顧明朝將袖口送了些,“好,你困了就睡。這裏的飯菜不好吃,我迴來做。”


    謝鬆照頷首,提筆給嘉佑帝迴信。


    “兄長,我進來了?”謝灝南叩門。


    謝鬆照掩好書信,“進來吧。”


    “兄長,我在北疆這將近一年半,北疆的眾人看在叔父的麵子上,對我已經算是好臉色了。”謝灝南解下披風搭在屏風上,迫不及待的轉進來。


    謝鬆照將滿是字的名單折了折,放進胸口的夾層裏,“父親的麵子能用這麽久,是因為燕都還沒有對北疆下手,父親的死,讓燕都和平衡達到了一個奇妙的平衡。現在就是打破平衡的時機。”


    “為什麽?兄長,北疆如果被燕都扼住咽喉,那……”謝灝南急道。


    謝鬆照不輕不重的敲了下案幾,“現在燕都對各地都施以仁慈,是因為我代陛下施的威已經足夠。”


    謝灝南收迴放在案幾上的手,規矩地跪坐好聽。


    謝鬆照不疾不徐的指著輿圖道:“東洲陛下為什麽寬容?因為長公主在,滏陽陛下為什麽不加以製約?因為流景郡主在。北疆又是為什麽?因為我這個武寧公遺孤是他的親信,還在替他辦事。”


    謝灝南垂下頭,謝鬆照說的事是他沒有去考慮過的,在北疆現在傳的話,都是武將終於壓過了文官的勢頭,所以謝鬆照的到來才讓他們期盼,如果他們知道——來的人並不想讓臣強,而是想給北疆上鎖,將鑰匙交給天闋裏的帝王,那這些人,是否還會聽話?


    謝鬆照攏了攏狐裘,“你要知道,謝家是臣,是世家,世家是什麽?是天下興的支撐,是天下亂的骨頭。”


    謝灝南抬頭看他,不敢迴話。


    謝鬆照將輿圖轉了個方向對著謝灝南,“你看,現在是戰時,陛下施恩,等天下平穩,這些權利,那個臣拿得穩?拿得住?誰想當這個出林鳥?誰想背一個權臣的名聲?陛下是天下人共同選擇的陛下,無論是世家朝臣還是百姓。”


    謝灝南輕聲道:“兄長,北疆……已經不是當年的北疆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你要做的事情……恕小弟直言,我站在他們的角度,我覺得他們沒有問題。”


    謝鬆照嗤笑,“你覺得沒有錯,無非就是覺得武將出生入死掙來了榮耀卻還要被忌憚,所以心寒。但是承德朝已經結束了,現在是嘉佑朝,現在的君王英明仁德,是天下眾望所歸的陛下!”


    謝灝南不服氣,“兄長,我們都沒有見過這位君王,僅憑你的一句話,我們就該將性命交付嗎?這難道不是愚忠?”


    謝鬆照平靜地迴答,“你同情或是憐憫,這都沒有錯,但是你犯了大忌,你忘了家規祖訓。第三條是什麽?你還記得嗎?”


    “如君失德,可尋能者取而代之;如君平庸,可退江湖,或勉力佐之;若君仁德,如因一葉障目而棄之不顧,則不可入仕……”謝灝南背到最後,臉上已經通紅。


    謝鬆照將手邊的水遞給他,“北疆的武將根本不是因為權勢滔天而被忌憚,他們哪來的權勢?北疆兵將如此之多,權力早就被分為了碎片。”


    謝灝南不知道目光該放哪裏,隻能擱在輿圖上。


    謝鬆照嗓子有些發幹,手邊沒有水,開口先咳了一陣子,“咳咳……我之所以要讓燕都控製北疆,一來,國家的任何地方都不應該以任何方式被分出去。”緩了緩才接著道,“二來,北疆倍受忌憚,根本原因在於——北疆眾將都想擁兵自重,妄圖逼君王承認他們的功勞。還有,將軍本是保家衛國的,如果連他們都想著分裂國家,那將軍的作用是什麽?”


    謝灝南低下頭,謝鬆照將滑落出來的玉扣塞迴袖子裏,輕聲道:“所有的權利都必須迴到陛下手中,否則這天下將麵臨更大的災難。”


    “這件事,是我的錯,待久了,沒有想過跳出來看看。”謝灝南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杯盞,看著手邊被喝過的水,隻能出聲喊歸鴻端水進來。


    謝鬆照擺手,“不……咳咳……我問你,近年來,北疆的功勞是什麽?”


    謝灝南接過來水,“是守土戍邊。”


    謝鬆照抿了口水,“沒錯,這守土戍邊熬的是資曆,將軍們花了半生才爬到這個位置,以後可能還隻是史書上潦草的一筆,所以他們拚了命想出頭。”


    謝灝南搖頭道,“恐非易事,權柄在手的滋味一旦受用過,怕是沒有人願意割棄。尤其是那些細枝末節的權力。”


    “解決了。現在給你煮……”顧明朝拍著衣襟上的雪,在看到謝灝南的一瞬,聲音戛然而止。


    謝鬆照招手,“明朝,過來一起聽聽。”


    謝灝南拱手,“侯爺。”


    顧明朝看了眼謝鬆照,迴了半禮,“小將軍。”


    謝灝南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解的問,“兄長,聽什麽?”


    謝鬆照指著輿圖上的北疆道:“明朝,你說說,我為什麽要來北疆?”


    這個問題,曾經困擾了顧明朝無數個日夜,現在他卻聲音平穩地說了出來,“因為北疆是大周的北門,這裏常年都有虎狼環伺,將士必須要與君王齊心,要有統一的的調度和方向。北疆是兵將的地方,君王不將繩子握在自己手裏,那麽遲早生變。”


    謝鬆照頷首,“你呢?你現在明白了嗎?”


    謝灝南躬身,“小弟已經明白了,如果君王不能將北疆的權力收迴手裏,那麽這裏就有可能發生戰爭,導致國家四分五裂,甚至重現五胡亂華的局麵。”


    謝鬆照有些疲憊了,“你去吧,如果實在周轉不了這些事,還是致仕歸家的好。”


    謝灝南拱手,“小弟還想看著兄長將龜茲收服,也想盡自己所能,為大周的中興出一分力。致仕之事,暫未想過。”


    謝鬆照點頭,“行,去吧。”


    顧明朝起身拿了褥子折成塊,放到謝鬆照背後,“靠著吧,先眯一會兒。等會兒吃飯時我再給你說說外麵的情況。”


    謝鬆照向後靠,身上又被加了床褥子,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時分,嬌雪關的雪果如其名,輕盈地飄下來,藏在紅梅的蕊心裏張望。


    顧明朝擺好了碗筷,謝鬆照皺眉,鼻翼翕動,“……什麽好香?”


    “喝口水潤一潤。”顧明朝將水送到他嘴邊。


    剛睡醒的人難免懨懨的,謝鬆照有一下沒一下的扒拉著飯,眼睛盯著菜,就是不動筷。顧明朝熟稔的給他夾菜,“那個細作我查清楚了,是與裴欽有來往,是個兩方倒賣消息的。”


    謝鬆照睡眼惺忪的點頭,“你處理……我估計著娜日泰和她哥哥應該到了蒙古王庭吧。”


    顧明朝看了眼滴漏,“差不多了。我以為你會殺了他們兄妹其中一個的,沒想到你隻殺了他們的隨從。”


    謝鬆照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碗,“給一個理由,但還要送一個台階。”


    顧明朝給他盛了半碗湯,“喝吧,今晚可以晚一點吃藥。等消息來了你再睡。”


    白鴿啄地的聲音傳來,歸鴻揣著鴿子進來,“侯爺,南邊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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