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天子親衛隨行,兩百府兵前方開路,鬆木製成的馬車,虎皮鋪就,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北而行。


    “下完這局你就睡會兒。”顧明朝一心二用,下棋還不忘盯著旁邊的火盆。


    謝鬆照頷首,“不睡。”


    顧明朝捏著棋子遲遲不肯落下,“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謝鬆照歎氣,從棋盤下的暗格裏取出來封信,“有人約我在前麵見麵,我睡著了怎麽辦?”


    信箋的邊角是似柳似蘭的花,謝鬆照將信放到他麵前,“看。這事值不值得我不睡。”


    顧明朝將信取出來,“娜日泰……現在這個時候,還敢踏足大周疆界來堵你,我得要高看她兩分。”


    馬車驟然停下,聲音平穩地傳進來,“天氣太冷了,在下想請侯爺喝杯酒。”


    顧明朝給他披上大氅,打開馬車門,前麵喬裝成商隊的人馬一字排開,為首的姑娘穿著漢人的衣裳。


    謝鬆照頷首,“姑娘,路途遙遠,喝酒誤事,還是讓在下請你喝盞茶吧。”


    娜日泰提著彎刀過來,顧明朝拔劍攔住她,“姑娘,既是飲茶這等風雅事,還是放下刀槍為好。”


    娜日泰看著謝鬆照沒有出言阻止,退後一步,將彎刀扔迴去。


    顧明朝收迴刀,“請。”


    娜日泰喝了一小口茶,看向謝鬆照,“百聞不如一見,侯爺居然是個文弱書生。”


    謝鬆照笑道,“姑娘千裏迢迢趕來,想必是不願意和親?”


    娜日泰把玩著指尖的小刀,挑釁似的看了眼顧明朝,“我的子民需要糧食,我的父王需要更廣闊的土地。我是蒙古的阿巴還,這是我的使命。”


    謝鬆照不疾不徐的給她斟茶,“姑娘,和親能得到短暫是和平,但糧食和土地卻需要一個強大的國度來保護。而且,這世上難道隻有和親這一種方法才能辦到嗎?”


    娜日泰笑了下,手搭上桌子,“世上路千千萬,但捷徑卻隻有一條。我如果知道別的路,那麽現在,我就不會坐在這裏和你說話。”


    謝鬆照放下茶盞,“這天下和這時代本就在局限女子的人生,您是難得的,有能力掙脫這個枷鎖的人,那又何必進入那四方的後宅?”


    “我相信有能力,在哪裏都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娜日泰的野心像是冬日裏的火苗,風吹不熄。


    謝鬆照平靜地說,“比如呢?和親之後,你是覺得你能掌控我的候府,還是攪亂我朝燕都的風雲?”


    娜日泰直視他的眼眸,“侯爺,你不要小看了我。”


    謝鬆照指著窗外的府兵道:“我候府常備府兵有一千,你一旦踏入我候府,就是與世隔絕。四方的院牆將囚禁你的一生。”


    娜日泰反問,“你怎麽就能斷定我一定會嫁給你?”


    謝鬆照握著手腕上的玉扣,“姑娘,如果你來和親,在下可以保證,你一定會嫁入我雍昭侯府。”


    娜日泰抿唇不語,謝鬆照給她添茶,“您覺得,在燕都,誰會是你的幫手?”


    娜日泰手上的刀越轉越慢,“人心難測。”


    謝鬆照看著她,“請恕我直言,人心難測不假,但燕都之中,現在還有誰,敢往我府中伸手?明朝,告訴這位尊貴阿巴還候府是怎麽處理枝丫的。”


    顧明朝觸及謝鬆照戲謔的眼神,“死。”


    娜日泰睨著顧明朝,“謝侯爺,這不像是個打手。”


    “他是候府的主人,我的徒弟,顧明朝。”謝鬆照揣著湯婆子悠悠補充,“就算您有幫手,我相信,他也能將他們一一折斷。”


    娜日泰棕色的眸子盯著他,思考著他話的真假。娜日泰估摸著時間,“我的父王和兄長們都很中意你。”


    謝鬆照頷首,“想必我朝陛下要加我親王爵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天下,蒙古想要一個尊貴的漢人子孫。”


    “是,他們說,如果生下孩子,他一出生就是公爵,接觸著這個國家最高的權力。”娜日泰有些的嘲諷道。


    謝鬆照搖頭,“不,你沒有機會生下孩子。我的候府也不會交給你們。”謝鬆照身子微微前傾,“但我們可以合作,但不用以和親的方式。和親公主多薄命,四方的院牆是女子終身都想逃離的地方,姑娘見慣了草原的風光,何必選擇一囚籠?”


    娜日泰將指尖的刀收起來,“怎麽合作?我不會出賣我的國家。”


    謝鬆照哂笑,“不用,據我所知,蒙古一直與我朝保持著互市的往來,我們可以將互市開得更大……”


    “不夠,大周的存在已經威脅到我們了。”娜日泰屈起腿。


    顧明朝握著刀柄盯著她的背,謝鬆照寸步不讓,“娜日泰,蒙古內部現在究竟如何,想必你比我清楚,我們在現在還願意打開互市跟你們交易,已經是莫大的誠意了。這件事,你沒得選。”


    娜日泰搖頭,“謝鬆照,你們的刀已經對準了我們的鄰國,下一個,就是我們,蒙古不會坐以待斃。”


    “那就要請阿巴還想清楚,隆冬時節,若是大周關閉互市,蒙古的鐵騎還有這般底氣嗎?”謝鬆照落下白棋。


    娜日泰咬著牙,“你沒有合作的誠意。”


    謝鬆照氣定神閑的撈過黑棋落子,“不,是你想要的太多。”


    娜日泰舉起匕首就要砸下來,顧明朝的刀已經橫在她的脖子上了,顧明朝道:“三思而後行。”


    謝鬆照換了副口氣,“那不如你來說說看,蒙古想要的誠意是什麽?”


    娜日泰道:“糧食的土地。”


    謝鬆照嗤笑,“我敬你是豪傑,想讓你將蒙古互市收歸囊中,沒想到閣下見識竟然如此短淺。”謝鬆照眼中的輕蔑刺著娜日泰的眼,“糧食與土地乃國之根本,我大周曾經勢弱時都未曾拱手相讓,更遑論如今國力強盛之時。”


    娜日泰搖頭,“將互市收為己用,於我並無好處。”


    謝鬆照看著白棋蜿蜒,“好處嘛,那就是擴大了互市,通過互利互惠的方式給蒙古帶去糧食。但土地這件事,還是請蒙古的鐵騎出來吧。”


    娜日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準備離開,顧明朝卻將刀逼近了她,“他可沒有說讓你離開。”


    娜日泰瞪著他,“狹窄的馬車,我怕抬手就讓侯爺你命喪黃泉了。侯爺真的要這樣嗎?”


    謝鬆照混不在意的抿茶,“明朝,這次我不往前,你可要做好我的盾。”


    “知道了。”顧明朝躬著身伸手將茶幾往謝鬆照身前推,自己擋在他麵前,娜日泰捏著指尖的刀準備甩出去,顧明朝先給她紮了兩針,指尖的刀滑落到地上,“對不住,我新學的,你可能要受點罪了。”


    謝鬆照聞言抬頭看他手法嫻熟,有些心驚的摸了下自己的脈,一時間將這局好棋毀盡。


    “侯爺,小將軍來了。”歸鴻叩響了門。


    “知道了,叫他過來。”謝鬆照將衣袖拽下來,手縮進去。


    “兄長。”謝灝南看著門後的景象驚了一瞬,“兄長可有受傷?”


    謝鬆照搖頭,“並未,請上來見一見吧。”


    娜日泰偏頭看著馬車下被雙手反剪,壓著跪在地上的兄長驚唿,“哥哥!”


    “布特戈奇,我用在東洲身上的法子,並不適用於我大周。你想從中起事,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謝鬆照眼皮下耷,睨著他們,“今日我不殺你,是替先妣還了當年令堂的不殺之恩,往後請不要隨意踏入我朝疆界。”


    府兵上來將娜日泰拖下去,和布特戈奇一起押走。


    謝鬆照唿出口白氣,“將他們帶來的士兵全部就地斬殺。關門吧。”


    謝灝南看著顧明朝,生生忍住自己想拉謝鬆照的手,規矩地坐在一旁,“兄長,北疆的所有事宜都已備好,眾將都在翹首以盼……”


    謝鬆照敷衍他,“嗯……你,你先去前麵看看,我,我困了。”


    謝灝南聽話的點頭,“好,你好好休息。”臨下去時又看了眼慢條斯理擦刀的顧明朝。


    謝鬆照看他收拾殘局看得眼皮子直跳,顧明朝抬頭看他沒睡,“你不困了?”


    謝鬆照手握成拳頭,抵在唇邊幹咳了兩聲,“沒,就是剛剛困,現在沒有了。”


    顧明朝湊近他,盯著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又瞞著我做了什麽事?”


    謝鬆照連連擺手,“沒,沒有。我隻是覺得,有些乏力,你學了針灸,給我紮兩針。”


    顧明朝將針一根一根紮迴箭袖,“謝鬆照,你嘴裏什麽時候能有句真話?跟我說話用得著繞彎子?你直接問我是不是知道你的病情不行嗎?”


    謝鬆照歎氣,“我以為是我瞞著你,沒想到是你瞞著我。”


    顧明朝給他將大氅係緊,“這句話應該是我說,行了,你睡吧。”


    謝鬆照喉頭發緊,他不敢問顧明朝學得怎麽樣。


    顧明朝看著他垂下去的眼睫,暗歎道,這像江南煙雨般的眉眼,嘉佑帝竟能認錯。


    等馬車再次停下來,已經到了嬌雪關下,曹青雲穿了整副甲胄出來,“謝小將軍,侯爺呢?”


    謝灝南拱手,正要說話,謝鬆照的聲音便遠遠傳來,“曹大哥,好久不見,嫂嫂最近可好?”


    曹青雲臉上也掛上笑,“她去南郡了,寫信跟我說身體好些了,你呢?聽說你最近染上了風寒,好些了嗎?”


    謝鬆照跳下馬車踩著雪走過去,“好多了,我給你帶了好酒。”


    “哎呀,那我就收了,哈哈哈哈。”曹青雲拉著他走,低聲道:“池將軍他們都想見你,你迴頭記得跟他們再寫一封信,你來北疆,反對得最厲害的就是他。”


    謝鬆照頷首,“好,多謝曹大哥提醒。”


    曹青雲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裴欽和月支的細作有來往。”


    注:


    蒙古公主稱為阿巴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與君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槐序之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槐序之辰並收藏與君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