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朝放下碗,趕緊接過來信,“給我。”


    謝鬆照打起精神來,“什麽事?”


    顧明朝將信遞給他,“南國暴動,章和帝卻下令出兵攻打滏陽。”


    南國安陽,律政殿。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康寧雙手撐在章和帝麵前的案牘上,忍著怒火道,“我說了,可以發兵,但不能是以你的名義發兵。”


    章和帝目露嘲諷,“誰告訴你我給了他們旨意?”


    康寧目光微微滯了一瞬,“朝野上下都是這個說法,你以後拿什麽平複?”


    章和帝伸手扣住她的後頸,“康寧表姐,朕是天子,有什麽比朕的旨意更真實?又有什麽比偽造朕的旨意更罪大惡極?”


    康寧發狠撐著案幾才沒有被他拽過去,“你……姨母說過,南國要站人和,你現在這樣的舉動,就是要毀了姨母的基業!”


    章和帝另一隻手扶著玉璽,“母後在時,誰敢跟她說一句不?而父皇用盡全力維護她的賢名,朕又什麽?有心懷不軌的皇叔,牆頭觀望的大臣,和你。朕隻能走一條新的!”


    康寧掙開他的手,白皙的後頸上印著明顯的紅痕,“陛下!”


    章和帝將麵前的宣紙鋪開,“表姐,周國已經吞並了陳國,下一個就是我們,攘外必先安內,這些妄圖染指天闕的罪人,都應該死。”


    康寧拔出匕首,紮在案幾上,“你殺光了他們,那誰給你領兵打仗?姨母在時,他們見麵總是分外眼紅,為什麽現在他們如此團結?因為你的苦苦相逼!”


    章和帝將匕首拔出去,“康寧,朕身在高處,看到的不一樣,朕不能像以前一樣仁慈,朕要有鐵血手腕才能震懾住他們的狼子野心!你不是謝鬆照,做不到為我從中斡旋。”


    康寧眼眸緊緊一縮,甩袖離開,“那陛下便去求一個雍昭侯來輔政!”


    章和帝將匕首扔出去,直直的釘在柱子上,刀柄處不停顫動。黃潤在他身後閉目塞耳,明哲保身,章和帝卻突然喊他,“黃潤,你覺得那些老東西會怎麽想?”


    黃潤皺著眉毛道:“陛下英明神武,想必各位王爺也能體察您的苦心。”


    章和帝苦笑,“苦心……朕不過是想保祖宗基業罷了。”


    小太監一路疾行,跪在殿中,“陛下,太上皇召見。”


    章和帝臉色驟然變得冷漠,起身往梁南風的宮室去。


    梁南風年不過五十,卻已像是七旬老人的模樣,花白的頭發沒有光澤地耷拉在頭上,肩上,枯瘦的手指攥著被褥的一角,聲音嘶啞,像是才哭過,“你來了啊……”


    章和帝看著他這副樣子,悲從中來,“母親就這麽重要?比你的國家都更重要?”


    梁南風眼角掛著淚,“我本世間逍遙客,不問朝事,不理民生。也許於百姓和國家而言,我並非是個合格的皇帝,但我無愧於她。”


    章和帝沉聲,“你這輩子,都為她一人而活。”


    梁南風,“我甘之如飴。”


    章和帝哂笑,“是啊,你們名利雙收的同時還有人擁抱取暖,那我呢?”


    梁南風嘲諷地笑,“如果宗室裏還有其他可供選擇的人,你以為,你憑什麽能得到這個地位?”


    “我生來就是太子。”章和帝垂眸看他。


    梁南風臉上止不住的溢出嘲諷,“因為你的母親是枝意,後來發現沒有人比你好,就隻能將就了……她在,你就有家,她走,你還拿自己當寶?”


    章和帝咬得牙齒痛,額家的青筋暴起,“你到底想說什麽?”


    梁南風歎氣,“我聽說你要對你那些皇叔趕盡殺絕,我隻有一句話,群狼環伺之下,你殺盡了狗,那柔弱的羔羊該如何保護自己?”


    章和帝僵硬地開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梁南風緩緩閉眼,“走吧。你走吧。我要去見她了。”


    章和帝跨出門的瞬間,眼淚砸到門檻上,孤家寡人,莫如是也。


    冬日的南風陰冷,地龍燒得再旺都無濟於事,不執筆的手不一會兒又冷了。


    黃潤急得滿頭大汗地叩響禦書房的大門,“陛下,軍情急報!”


    章和帝不慌不忙地擱下筆,“進來。”


    黃潤呈上奏報,甚至不敢看章和帝的臉色,默默地退開些。


    “啪——”


    果不其然,章和帝將折子摔了出去,“廢物!”


    章和帝起身看著輿圖,嘴裏不停地罵,“廢物!廢物!”


    黃潤恨不得自己和身後的柱子化為一體,章和帝的怒氣絕非言語可平。


    三位皇叔,兩位宗親,帶了五萬兵去攻打滏陽,結果被宗室五人全部被梟首掛在城樓上示威,五萬兵士死傷過半,部分州郡望風而降,江寧和江行之帶兵直逼滏陽!


    章和帝迴頭,目光像是要從人身上剜下塊肉來,“召內閣,兵部,戶部和吏部進宮。”


    黃潤躬著身剛要退出去,又聽章和帝出聲,“再叫上禮部。”


    “是。”黃潤腳下像踩著兩風火輪,慌慌張張地往外走。


    隻是眾人聚在一起隻是一副焦急的樣子,給不出半分辦法,內閣一聽兵敗就慌了神,他們跟隨仁孝皇後,用的是人心,看的是局勢,戰場上的事,如何與他們相幹?


    兵部尚書愁眉不展,連連歎氣,“陛下,我們便是全國中每五人征一為丁,也不足以抵擋滏陽的兵力,他們勢如破竹,我們卻士氣大挫……”


    戶部也跟著點頭,不停搖頭,吏部對在冊的人丁數也憂慮得緊,士族瘋狂侵占百姓土地,皇後對此心力憔悴,卻也隻是勉強遏製勢態。而新帝對此束手無策。


    內閣首輔皺紋爬滿了整張臉,“陛下,您為何要對王爺他們窮追不舍?娘娘在世時,都是……”


    章和帝冰冷的目光刺向他,“閣老,朕叫你們來,是商討對策的。不是聽你們嘮叨的。”


    次輔壯著膽子開口,“陛下,不如……早降?”


    章和帝冷笑,“汝欲效吳之張子布否?”


    次輔縮迴去,首輔卻眼前一亮,“陛下,臣認為,可先引兵退往邕城,以圖將來。”


    章和帝心煩,“就知道退退退,再退都退到海裏去了!就一點戰的脾性都沒有嗎?”


    首輔一下子老淚渾濁,“陛下!留守安陽,隻能得一個兵敗城破的結局,但暫逼邕城,可以圖謀來日重迴安陽!”


    章和帝看著閉口不言的其他人,心寒不已“祖宗基業皆在於此,今叫我一旦棄之,如何肯?”


    次輔跪下求他,“陛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您如不退避,那麽城破之時,您貴為九五至尊,又將置於何地?是封一侯還是一公?”


    首輔也跪下來,“陛下,陳之鹹通帝,有師謝鬆照,您可沒有啊!一旦歸為臣虜,這日後消磨,您又能如楊雲闊那樣寵辱不驚嗎?”


    章和帝麵上的青筋紋路清晰,眾人哭得傷心,章和帝咬牙恨齒,“若是母後在,你們還會這樣嗎?”


    次輔脫口而出,“娘娘若在,宗室士族百姓的矛盾還沒有這麽大。”


    兵部尚書訕笑,“陛下,非臣等愛惜自己,不肯上戰場,實在是我等本就是文官,沒有這個本事。”


    首輔混濁的眼珠子望著章和帝,“陛下,我們退,隻是權宜之計,也做驕兵之計,江寧見我等敗走,必來追趕,我等於沿途設下埋伏,則江寧可擒!”


    章和帝心口堵得很,國之棟梁不思戰,或欲退或欲降,可惜他隻有張子布,沒有周公瑾。


    “臣願一戰!”康寧披掛帶刀,兜鍪在手。


    章和帝嘴裏泛起苦澀,“好,朕加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康寧抱拳,“臣請死戰,戰不能勝,再請陛下退往邕城。”


    首輔歎氣,“郡主啊。”


    這些人都曾經是蕭枝意的心腹,她從前隻覺得這些人心思簡單,不過為名為利,極好拿捏。但現在才明白,要用這些人將南國壯大到現在這個地步,除了蕭枝意,這全天下怕是再沒有其他人了。


    眾人退下,章和帝歎氣,“到頭來,還是隻有你。這一手爛牌,朕真是煩透了。”


    康寧看著他,嘲諷道:“這天下,誰拿的不是一手爛牌?”


    章和帝嗤笑,“嘉佑帝有謝鬆照,林浥塵,江寧,竇思源這些,這還能叫爛牌?”


    康寧撥弄了下兜鍪上的紅須,“陛下,你隻看到了他們現在的順風順水。可你知道嗎?曾經的嘉佑帝柔善可欺!”康寧對著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繼續說,“謝鬆照他們策劃的謀反,就是因為他才沒有成功。一個承德帝還不夠,還有荊襄九郡不肯朝見的太守,以及朝中當時可有不少姨母的眼線。這算什麽好牌,不過都是他們拿命換的。”


    章和帝緊緊的抿著唇,“謝鬆照拿的牌確實不好,可是嘉佑拿的牌卻實在好。”


    康寧頷首,“是,他確實很幸運,可是陛下,他難道隻有幸運,沒有能力嗎?他的庶務處理得不漂亮嗎?水患,饑荒,瘟疫,他都處理地有條不紊。陛下平心而論,您做得到嗎?”


    章和帝閉眼,身子陷進寬闊的椅背中。


    周國北疆。


    關於南國的消息時不時傳來,等康寧戰死的消息傳來時,已經是嘉佑二年春了。


    謝鬆照以各種名目,以各種方式,用舊情做鋪墊,以現狀做要害,將不少冗官裁撤,派完東洲。


    顧明朝混在各個軍營裏,拚命學習北疆的各項事物,裴欽對他千防萬防,卻還是被他挖得老底都不剩。


    裴欽灌了口燒刀子取暖,“顧明朝,那個人你給我留著,我有大作用。”


    顧明朝蹲在他旁邊,“我知道,但你也要有個度,這個人不幹淨,我之前查到他兩邊倒消息。現在發現不止。”


    裴欽眯著眼看遠處的山頂,“等我用完,就給你,隨便你怎麽審問。”


    顧明朝沒碰酒,怕一身酒氣迴去熏到他,“蒙古最近蠢蠢欲動,我截獲了不少書信。林帥也送了些截獲的書信來。”


    “郡王!發現有一支百人步兵翻過了焚城山!”斥候飛奔來報。


    注:『張昭』字子布,三國時期吳國人,赤壁之戰時極力勸說孫權投降。


    燒刀子:古代燒酒的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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