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三年(1415年),九月。


    鄭和率領一支小型船隊抵達北京,同行的有麻林、阿丹、忽魯謨斯、蘇門答剌、舊港等西洋十餘國的使臣。


    除了各國進獻的麒麟、天馬、神鹿等祥瑞,鄭和使團還攜帶了一名重要的俘虜——蘇門答剌國偽王蘇幹剌。


    大明皇帝朱棣命北京行在禮部官員接待西洋諸國使臣,召集行在文武官員商討對偽王蘇幹剌的處置。


    蘇幹剌是蘇門答剌國老漁夫國王“老王”的兒子。


    “老王”國王在永樂七年受朱棣冊封,是合法的國王。


    後來,因為前任蘇門答剌國國王宰奴裏的兒子鎖丹罕發動政變,殺死了國王“老王”,鎖丹罕成為新的蘇門答剌國國王。


    朱棣承認並冊封鎖丹罕為蘇門答剌國國王。


    而“老王”的兒子蘇幹剌逃進山林,自立為王,未被大多數國民擁戴,也未被大明冊封,因此,便成了“偽王”。


    誰當蘇門答剌國的國王,鄭和管不著,但如果有人攻擊使團的船隊,那就是另一迴事了。


    第三次下西洋時,錫蘭山國國王亞烈苦奈兒攻擊鄭和使團,鄭和與義弟鄭海聯手打敗了錫蘭山國軍隊,將亞烈苦奈兒國王及其妻兒俘虜帶迴大明。


    不過,亞烈苦奈兒還算走運,朱棣隻剝奪了亞烈苦奈兒的王位,卻給留了他一條小命。


    如今,鄭和使團又俘虜了一個蘇門答剌國的偽王,到底該怎麽處置呢?


    北京行在的文武官員議論紛紛,各有看法。


    禮部官員道:“他原本是蘇門答剌國的王子,大可依照先前處置錫蘭山國王的辦法,饒他一命,廢為庶人……”


    “不妥!照鄭和所言,蘇幹剌在蘇門答剌國便是叛逆,還襲擊我大明船隊,實屬罪大惡極,不可輕饒。若要依照慣例,當依處置南洋海盜陳祖義之法!”兵部的官員極力反對。


    禮部官員又道:“他畢竟是外藩,臣以為,陛下聖德,應懷柔遠人,以通西洋諸國之好,立我大明仁德之美名。”


    兵部尚書方賓上前,向朱棣行禮道:“臣以為,蘇幹剌膽敢襲擊我大明使團,此等番賊實屬罪大惡極。攻擊我大明使團船隊,便是對陛下不尊,乃是大逆不道,理應交付司法,明正典刑,方能威震西洋諸國。”


    朱棣坐在寶座上,一直靜靜聽著。


    禮部力主寬大為懷,懷柔遠人;兵部則主張殺一儆百,威懾四方。


    雙方說的各有道理,朱棣沒有插話。


    “鄭和,朕想聽聽你的看法。”朱棣望向正使太監鄭和。


    “稟陛下,臣以為,禮部與兵部所言皆有道理。是寬大為懷,還是殺一儆百,皆是陛下的威德。”鄭和略作停頓,又道,“不過,輔國公說過一句話,臣以為,此話在理。”


    聽到鄭和提起輔國公,殿中群臣都安靜下來。


    掃了一眼殿中眾臣,朱棣問道:“朕想聽聽,到底是哪一句?”


    “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


    鄭和筆直地站在大殿上,神情肅穆,擲地有聲。


    “好一句‘犯我大明者,雖遠必誅’,理當如此!”朱棣正襟危坐,當即拍板,“此事便由刑部依大明律處置。”


    刑部依照大明律判處偽王蘇幹剌死刑,於午門斬首,西洋諸國使者在午門城樓上觀斬。


    九月初九,重陽節,朱棣在午門城樓設宴,宴請文武百官以及西洋諸國使者。


    西洋諸國使者上貢各國的特產與奇珍異寶。


    “什麽叫恩威並濟?陛下這一手,才是真正的恩威並濟。”


    太監黃儼對身旁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低聲說了一句。


    瞟了那些使者一眼,紀綱冷笑道:“確實是好手段。”


    讓西洋諸國的使者們觀摩蘇幹剌斬首,這是大明的警告:誰敢對大明使團不敬,那蘇幹剌就是他的下場。


    一番震懾之後,皇帝再舉行一場盛大的宴席,這便是安撫人心。


    過了好一會兒,紀綱扭過頭,看向黃儼,輕飄飄地問了一句:“公公,除了震懾西洋諸夷,你說陛下殺那蘇幹剌,會不會還有另一重用意……”


    “另一重用意?”黃儼有些不明所以。


    “安撫鄭和。”


    望了一眼遠處位於宴席中的鄭和,黃儼低聲詢問:“紀大人,陛下殺蘇幹剌,真的有這層用意?”


    “公公,您還不了解咱們陛下的性情嗎?殺蘇幹剌,此舉可謂一舉多得。既震懾了西洋諸夷,又順遂了兵部,還順便安撫了鄭和的情緒。陛下的心思,深著呢。”


    “紀大人常伴陛下左右,果然深諳聖心,老奴佩服!”黃儼恭維了一句。


    紀綱隻是微微一笑:“輔國公的屍骨至今沒有找到,你說鄭和的心情會是如何?陛下又怎能不安撫一下。”


    “都這麽久了,那鄭海的屍骨隻怕都已腐爛了吧?”黃儼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紀綱卻沒有一絲笑意,微微皺眉道:“這鄭海是死不見屍,倒是苦了我們錦衣衛。”


    “為何?”


    “公公有所不知,鄭和以見不到鄭海屍骸不能確定鄭海的生死為由拒絕禮部的一切喪禮事宜,禮部轉頭便向我們錦衣衛索要輔國公的屍骸,又把這爛事推給我們錦衣衛。可我們又哪裏去找輔國公的屍體?”


    聽到紀綱抱怨,黃儼寬慰道:“紀大人,何必為這件事勞心,既然那人已死,喪禮辦不辦又有何區別,就讓禮部自己頭疼去吧。”


    “這死人找不到就算了,可李春下落不明,本官心中不安啊!”


    “李千戶還沒找到?”黃儼有些詫異,旋即臉上露出一絲哀傷,“唉,話說迴來,老奴與李千戶還曾一起共事,沒想到,他竟被馬匪所劫……”


    “是啊,李春是我手下不可多得的幹將,”紀綱也有些傷感,“怎麽就一點消息都沒有了……”


    “紀大人,會不會他也……”


    黃儼沒有把話說全,自顧自地搖頭:“唉,是老奴多想了,李千戶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如此厄運。”


    沉默了好一會兒,紀綱忽然問道:“黃公公,你說鄭海真的死了嗎?”


    黃儼也愣了一下,打量著紀綱:“紀大人,那鄭海的屍體,可是我親眼所見!您不會……連老奴都不信吧?”


    “嗬嗬,公公誤會,”紀綱苦笑,“我怎麽可能不信公公,隻是覺得,這股馬匪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


    “怎麽說?”


    “他們為何要帶走鄭海的屍體,又為何要劫持李春?”


    “紀大人,在老奴看來,這沒什麽奇怪的。”黃儼走到紀綱身旁,低聲道,“馬匪與鄭海本就是一夥,他們劫走李千戶,那是複仇。”


    聽黃儼這麽解釋,紀綱也點點頭。


    其實,他也不相信鄭海有存活的可能。


    畢竟,從手下錦衣衛傳迴的消息來看,當時鄭海身中數箭,又摔落懸崖,絕無生還的可能。


    隻是,鄭海的屍體失蹤、李春下落不明,緊接著沈文度又莫名其妙地被馬匪劫走了。在別人看來,這一切可能沒什麽,可紀綱總覺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這是一種直覺,紀綱的直覺,或者說是錦衣衛指揮使的直覺。


    不過,聽了黃儼的解釋,紀綱還是放下心中的疑慮。


    宴席已接近尾聲,不少官員已經告辭離去,西洋諸國的使者也有不勝酒力的人在侍從攙扶下離開宴席。


    與黃儼分別後,紀綱乘坐馬車返迴錦衣衛的衙署。


    剛迴到衙署,一名錦衣衛校尉稟報道:“大人,門外有人求見,是一名來自西洋的使者。”


    “來自西洋的使者?”紀綱一臉疑惑。


    【注】


    《明太宗實錄》:“永樂十三年九月……(鄭)和率眾及其國兵與戰,蘇幹剌敗走,追至喃渤利國並其妻子俘以歸。至是獻於行在,兵部尚書方賓言:蘇幹剌大逆不道,宜付司法,正其罪。遂命刑部按法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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