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老太太哪裏聽不出她在胡謅八扯。


    敢情和她揣著明白裝糊塗,你來我往說了大半天,對方知根知底,正看她笑話呢。


    老太太感到一陣沒由來的煩躁。她何時被人這般戲耍過?在這範府裏她就是規矩,就是天地,丈夫兒子大多都得聽她的,府裏沒來過多少貴人,她也沒說過官話,兜兜轉轉如何都是鬥不過樂有初的。


    “怎麽,有何不妥?”樂有初挑眉一笑。


    大小姐卻是臉都嚇白了。若現在讓王妃去祠堂,不就正好遇上被打得半死不活,關禁閉的範妙?


    聽王妃說兩人還是故交,倘若範妙把事鬧大了,王妃指不定要怎麽反過來治她。


    她心一橫,道:“王妃說得是,但府上祠堂已有許久沒做清理,滿是塵土灰煙,進去免不了落一身的狼藉……”


    老太太餘光偷摸著打量樂有初,事到如今,也隻能把謊圓下去,便附和道:“是啊,這有孝悌虔心是好事,不過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老太太說得是。”樂有初輕笑道:“本妃向來是個揣有孝悌心的人,不過,今日既然來了,那必定是要到祠堂走上一趟,不給祖上爺的知交燒香火,怕是今夜寢食難安,良心不昧。”


    這一番話下來把出路都堵死了,老太太哪裏還有話搪塞迴去?心道真是個長了張利嘴的妖孽。


    她看了樂有初一眼,笑道:“老婦自然不會拂了王妃的赤誠真心,還請隨老婦來。”


    太小姐蹙緊了眉頭,虛心不已,老太太給她使眼色,她才恍惚迴神,走在最後頭,招唿了一個婢女,俯耳低聲說了些什麽。


    範府的祠堂造得有些古怪,分明是先祖祭祀之位,卻莫名讓人感到陰森和寒氣,似乎積攢著不少冤魂怨鬼,生生世世都被桎梏於這道金鎖籠中。


    老太太帶著樂有初把範府兜了一圈,這才悠哉悠哉地走向祠堂,到時範妙早已經被大小姐派來的婢女擄走了,偌大的祠堂空空蕩蕩。


    “本妃看著挺幹淨不是麽?”樂有初道。


    大小姐沒去看她的眼睛,道:“大概是…下人們打掃好了?”


    老太太笑得陰險,道:“那老婦和莧兒就不打擾王妃拜訪祖上了。”


    說罷,大小姐就要跟著她往外走。


    樂有初勾唇一笑,嗔道:“老太太這是怎麽迴事,豈有獨留貴客之理?!”


    “王妃說得是。”老太太迴身的動作一頓,又轉過來,“是老婦唐突了。”


    原先還打定主意要將樂有初鎖在這,畢竟是她自己求著要來,被府上的下人關了,至多也隻是責罵幾句下人,與她們搭不送邊,沒想到對方竟然也不讓她們走了。


    樂有初進來了,也沒急著去點香火,反而繞著祠堂走了一圈,微不可察地笑了。


    她突然驚唿一聲,“嘖,這祠堂怎會有血跡?”


    大小姐大驚失色,連忙朝她的方向瞧了過去,便見到地上一大淌血,莫非是範妙流的血?


    “這……”老太太蹙了蹙眉,腦中飛速運轉,解釋道:“許是下人落的油漆。”


    “噢,油漆。”樂有初點了點頭,迴過頭,又是一張驚訝,“範大小姐怎麽迴事?”


    老太太扭頭一看,愣住了。


    她的心肝孫女渾身潑滿了紅色,分明前一秒還好好的,就這迴身的功夫卻變成了這樣。


    大小姐也呆滯了,她方才隻感受到一陣風的吹過,就被腥臊的味道沁了鼻息,蒙了眼。


    “聽說,在先祖麵前殺了人,死人身上的血終有一天會流到罪魁禍首的身上,莫非,大小姐殺人了?”


    樂有初眉梢一挑,又是一笑,“不對,大小姐的人品想來不會殺人,這應該是油漆。”


    大小姐全然失措,渾身粘著濕膩膩的液體,腥臊味在不斷地提醒她的大腦,這些都是血液,反應過來時驚悚惶惑的“啊”的一聲把大地都震得微響。


    就在大小姐尖叫一聲過後,老太太也被潑了一身紅。


    “怎麽迴事?”樂有初笑了,“二位不會真殺了人吧?”


    說罷,便有一道影子吊在懸梁。


    老太太老花眼,看不清,大小姐卻被哭了。


    她指著懸梁,手指哆嗦,嘴也哆嗦,“她……她穿著…三妹的衣服!”


    老太太背後一涼,瞪大了眼也認了出來。


    樂有初翹起唇角,佯裝不解:“怎麽迴事,範妙怎麽在上邊?”


    話落,捏了捏自己的嗓子,偽成範妙的聲線,陰沉道:“大姐,妙兒做錯了什麽?你要殺我。”


    大小姐身子一軟,癱跪在地上。


    從小都是聽神鬼的傳說,哪有見識過真正的鬼,還是被她害死的鬼魂,她怕範妙來索她的命,腳已經嚇軟了,挪不動步子,每移動一步,她身上的紅色就要在地上拖上一條血跡。


    “祖母,妙兒做錯了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要罰我……三十杖…妙兒死了,你們滿意了麽?”


    “我…我……”老太太囁囁嚅嚅,眼神飄忽,渾身冒著冷汗,到底是個六旬老人,受不住刺激,直接嚇暈了過去。


    “扶南。”樂有初雙手環抱,淡淡道:“幫老太太清醒清醒。”


    “是。”扶南去出去外邊搬了桶冰水進來,直接往老太太的身上澆,順道把祠堂的大門給鎖上了。


    老太太瞬間又清醒了迴來,視線清明,卻發現不是假的,她和孫女身上的血跡……懸梁上的範妙……還有範妙的質問。


    樂有初又裝出範妙的聲調,帶著點哭腔:“祖母,你最疼妙兒了,告訴妙兒,妙兒沒有拿大姐的花簪,沒有……”


    “你…沒有,是祖母不好。”老太太嚇得顫抖,卻還不敢不說實話,生怕範妙夜裏來報複她,“祖母不是故意的……”


    聲音變得陰戾:“你的一次偏袒,換妙兒一條命?”


    老太太噤聲了。


    反倒是大小姐倏地激動起來,二人完全忘記了樂有初的存在,幾乎吼出來道:“你一個賤妾生出來賤胎,有什麽資格和我爭?”


    她恨,她恨範妙這個妾胎生出來比她貌美,也恨範妙隨手一學的才藝也能被學堂教書先生誇讚,她恨範妙對她的暗中爭對視若無睹,無動於衷,她恨範妙總遇良人解險,恨範妙的存在,爭去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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