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剛剛上任的時候,還有不少老官員奉勸二人,多多討好這位知府,總是沒壞處的。


    那時的風維盛年輕氣盛,直接迴懟道:“我們這些官員,是為了百姓安居樂業的,可不是來當狗腿子,拍馬屁的。”


    這些話自然是落到了新城知府耳中,他雖是不悅,但當時的聖上還是女帝燕翩躚。


    她最是倚重的五大世家之人,新城知府再如何不悅,也不敢拿風陌然怎麽樣。


    方世傑可沒有風維盛那樣的家底,但他也不願意與那些人同流合汙。隻能不斷的打著哈哈,既不得罪他們,也不湊近他們。


    風維盛卻是我行我素到底,上任以來,竭盡全力的肅清太平,真真正正的為百姓做事。


    在百姓中,口碑儼然與那些剝削他們的官員形成兩極端。


    甚至不少百姓遇不平之事,都不願意到官府告狀,寧可找他訴冤了。


    因此他當時得罪了不少新城官員,他們雖不敢直接對付他,可卻能孤立他。


    除卻方世傑還敢與他稍有往來,其餘人等不僅不搭理他,就連工作中也沒少給他使絆子。


    他的公文往往都被一壓再壓,叫的他工作難以進展。


    但風維盛全然不怕,隻是不滿意那些百姓的地稅一提再提,他多次上請,要求降稅。


    可和那些公文一樣,一直被壓著。


    新城百姓苦不堪言,他也終於忍無可忍。


    他在新城知府的宴席上帶著那些冤苦的百姓大鬧當場,要求知府將地稅降下。


    知府卻是絲毫不願搭理他們,態度依舊傲慢。


    他當即不顧方世傑的阻攔,直接帶著百姓把知府揍了一頓,並保證此事自己一力承擔,絕不牽連任何人。


    他說出,也做到了。


    反正也不知知府到底參了他什麽罪名,他被知府革職查辦,關進了天牢。


    後來,是那些百姓聯名上告,方世傑從中協助,將此事告到了京都 告到了聖上麵前。


    聖上立即派人前來調查,這一調查,不僅將風維盛無罪救出,甚至還查出了,這新城的稅賦遠高於朝廷定下的。


    這說明什麽,說明這新城知府故意抬高稅賦,從中貪汙。


    聖上大怒,下令徹查。


    至此一案,新城百姓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百姓不由紛紛感念風大人的大恩大德,若非有他的剛正不阿,新城豈能煥然一新。


    想到這裏,風維盛手中筷子不覺一顫,他曾經,也是個真正的清官,好官啊!


    方世傑見他整個人都呆愣愣的,歎息著說道:“當年,我自論都做不到你的清正廉潔。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雖算不上剛正不阿,可也是循規蹈矩。而你,卻居然在大染缸中染得如此徹底。”


    說到後頭,他苦笑的夾了一筷子菜放到風維盛碗中。


    “幾十年沒一塊吃過飯了,沒想到,居然是最後一頓了。”


    他這番話,讓風維盛迴神,心中不禁湧現萬千滋味。


    “是啊!居然是最後一頓了,方兄,吃飯吧!”


    二人相視一笑,仿佛迴到了當初在新城時候。


    那時二人偶爾也會出來小聚一下,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罵著那些貪官汙吏之流,好不痛快。


    可誰能想到,幾十年後,會是在牢裏一同吃了最後一頓呢。


    也不知風維盛是否被刺激到了什麽。


    第二日一早,竟突然上表,說要東西要獻給聖上。


    聖上聽聞後,在禦書房與攝政王召見了他一麵。


    不多時,風維盛自禦書房走出,隻是比之當初入獄時那心如死灰的模樣,他仿佛又被重新燃燒了起來。


    眼中充斥著難得一見的神采奕奕,昂首挺胸的走著,清晨的晨光打落在他身上,他從未感受過,原來陽光是這麽的溫暖,這麽讓人輕鬆。


    等到早朝之時,眾人終於知道了,風維盛進獻了什麽。


    一本賬本,一本這些年來,其他官員賄賂他,或者他賄賂其他官員的賬本。


    至於賄賂的銀兩來源如何,隻要一查便可知了。


    當攝政王將賬本甩在文武百官麵前時,在場的官員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


    這本賬本,宣告著朝廷將迎來一場不小的動蕩。


    攝政王多年來,一直致力肅貪,但所能查到的,不過表麵,多少的官員像風維盛一樣,拆東牆補西牆,躲著他一次又一次的調查。


    燕景瑜不是不知朝廷腐敗越發嚴重,隻是他也知肅貪之事斷然不能急,不然隻會更多像風維盛一樣,不惜拆了承重牆也要彌補虧空。


    隻能一步一步來,穩中取勝。


    沒見到賬本之前,他本以為有三分之一的人貪汙已夠多了,但當看到賬本記錄著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名字時,他險些氣出一口血來。


    這還隻是風維盛的記錄,誰又能知他不知道的還有多少。他越想,心頭怒火越是壓製不住。


    朝廷正值發展關鍵,偏偏卻總有那麽一堆蛀蟲還在瘋狂蠶食著。


    當即大手一揮,命令未和那一大半人一同跪下的段霄,對著名冊展開了一場徹底的清洗。


    貪汙超一千萬者,將其下獄,秋後處斬。全家流放,三族不得入仕。


    貪汙超一百萬者,革職抄家,發配邊疆,三族不得入仕。


    貪汙超十萬者,革職抄家。


    貪汙超萬兩者,按時限將貪汙銀兩補齊,官降三品。


    貪汙未超萬兩者,按時限將貪汙銀兩補齊。


    在段霄革職抄家過程中,那些官員皆戰戰兢兢,更有一些為將功折罪,主動供出了不少還未記錄在冊的官員。


    一有人主動供出了,其餘官員開始紛紛效仿,主動供出了自己知道的。貪汙官員之間爭相上演著一出又一出狗咬狗的大戲。


    人是越扯越多,數目越扯越驚人。


    據刑部不完全統計,自天楚開國至今,國庫至少被貪汙了十八億七千萬兩。


    燕景瑜見到報備的數目,兩眼一黑,險些氣昏過去。


    燕綏歡嚇得都快喊太醫了,還是燕景瑜攔住了他。


    他努力平複著自己額頭暴跳的青筋,囑咐著段霄徹底查個仔細。


    此事浩浩蕩蕩的進行著,整個朝廷算是徹底變天了。


    但這些與風維盛再無瓜葛了。


    王成林昨日已赴了刑場,明日,就該輪到他了。


    即使他舉報了那些貪官汙吏有功,可也抵不了他的過,明日,還是他的死期。


    他也無所謂,他原本就不是為了能活著而舉報的,他隻是想著,在人生最後那麽點時光,能不能找迴曾經那一點初心。


    在走出禦書房的那一瞬間,他想,他已經找迴了。


    隻是,他還有最後一件事沒辦完。


    他讓牢頭傳話給風家,風陌然在這最後為數不多的時間,終於來見他了。


    他朝著一直低著頭的風陌然笑了笑,說道:“看起來,你其實並不是很想見我。”


    風陌然搖著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見你,這些日子,我來了天牢門口好多次,可每次,都沒有踏進來。我似乎想見你,又似乎不想。”


    “你想見我,是因為我到底是你父親。你不想見我,是因為我這個父親,的確給你蒙羞了。”


    知子莫若父,風維盛一下子直接了當的指出了他的內心。


    風陌然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


    風維盛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其實這幾日,我在這天牢中,也想了許多,我一直想告訴你一句,我不怪你,真的,甚至,我應該表揚你。。。”


    “爹——都是我不好!”風陌然喊了一聲。


    風維盛笑道:“我不是在諷刺你,我是說真的。若此次不是你去舉報,而是其他人,那麽我們風家將徹底不複存在了。還是多虧了你,保住了我們風家。


    都是我這個爹不好,早就忘了當初入朝為官時的初心,一貪再貪,甚至害了我們天楚遭受那麽大到損失,還害的羽卉的舅舅。。。”


    風陌然聽到這裏,眼中不斷跳動著難解的情愫。


    風維盛說道:“其實,這次她會這麽做,半點都不能怪她,她也是為舅舅,為將士百姓報仇罷了。


    她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這些年,我並不是不滿意她做我們家兒媳婦。這個孩子也算我從小看到大的,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隻是我害了她舅舅,我怕若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了,到時你們二人如何自處。”


    說到這裏,他勾起了個釋然的笑容,說道:“如今,真相已經大白了。說實話,我這幾日,反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真的,自從我開始貪汙之後,我便再無任何一日,能像這幾日這麽輕鬆了。


    所以,我走之後,你不要有何負擔,也不要為我報仇。


    我是罪有應得,你們二人卻是無辜的。隻要。。。隻要你們二人都還願意在一起,你們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我在天有靈,絕不怨你們。”


    風陌然卻是苦笑著搖頭,他們之間,還真有可能嗎?


    風陌然說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太多太多了。”


    風維盛聞言也隻能無奈的歎息了一聲。


    “我走之後,你便是風家新一任的家主,你要好好帶領著風家,不求榮華富貴,但求無人敢欺!但切莫像我一樣,漸漸忘記了自己最初的初心!”


    風陌然自天牢走出,手中攥緊了風維盛傳遞到他手中的印章。


    這是曆代每位五大世家家主的信物。


    風維盛今日叫他前來,就是為了將它交給了自己,也把風家交到了他手上了。


    他握著印章,印章明明不算重,可此時卻如有千斤重。


    在不久之前,他還未想過,他的父親會不會離去,他需要承擔起風家的重擔,可誰能想到,不過就是那麽幾日,他竟一下子也從父親肩上接過他從未挑過的擔子。


    他望著手中的印章,眼神越發堅定。


    從今日起,無人在前頭為他挑擔了,這擔子,無論挑不挑得起,他都必須挑了。


    。。。。。。


    聶羽卉自那日渾渾噩噩的被歐陽燕扶迴來後,告訴大家,她要休息休息。


    便把自己關在了房中好長一段時間,期間無論誰來都不想見,花月端了飯菜也未動一口。


    這下將聶傲霜急得團團轉,在房門外拚命勸導著女兒。


    可聶羽卉心頭難受得慌,她雖知她是為舅舅,為那些無辜人報仇。


    可她到底還是利用了風陌然的信任,他相信了自己的話,哪怕在上公堂之間,他收到自己鼓勵的眼神,便毫不猶豫的舉報了。


    她知曉,隻怕她和風陌然,緣盡至此。


    她與風陌然,自年少便早已互通心意,許下誓言。他更是等了自己九年,誰能料到他們竟要如此收場。


    想到這裏,她痛苦的將頭埋進臂彎裏,不想麵對如何事情,隻想一人靜靜。


    直到聶明裳嚎啕大哭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她整個人方才堪堪迴過神來。


    這丫頭定是來尋自己,發現自己不見別人,就哭了起來。


    聽著女兒的哭聲,她隻能起身打開了門。


    花月正抱著聶明裳哄著,偏偏這丫頭一哭就停不下來,非鬧著要進去找娘親不可。


    花月正無可奈何時,見聶羽卉終於肯出來了,當即如見救星。


    聶羽卉伸手將一見到自己就連忙撲過來的聶明裳抱了過來,哄著她不哭。


    對上花月擔憂的眼神,她微微一笑,搖著頭示意自己沒事。


    聶明裳在她懷中啜泣著,貼心的說著:“娘親,你不要把自己關起來,不要不吃飯,不要不理裳裳。”


    聶羽卉眼眶不覺一熱,孩童的話,最為真實,也最為觸動她那柔軟的心扉。


    她抱緊了女兒,將她抱進房間,為她擦幹了眼淚。


    聶明裳這一下,叫的她終於走出了房門,終於如往常一般好好吃飯休息。


    聶傲霜和聶天遠瞧著,也總算鬆了口氣。


    無論發生什麽事,她到底是大將軍,身負重任,能讓她萎靡不振的時間並不多。


    一連幾日,她都強打著精神繼續上朝,到軍營巡視。


    隻是任由誰都能看出,她不過是在強顏歡笑罷了。


    不多時,風維盛舉報了那些貪官汙吏。


    朝中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聶天遠聽得聶羽卉說著朝中情況,翹著腳說道:“這些個老蛀蟲啊,早該抓掉了,不然哪天啊,這天楚都要被他們啃完咯。這風維盛,要是早點有這覺悟,也不至於如此。”


    聶羽卉深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若他不幹出這些事,怎麽會鬧成如今這樣子。


    明日,攝政王命令她親手處決了他。


    思及至此,她又是止不住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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