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的畫麵,當年當月當日的情景,如水中的波紋一般,漸漸潰散……


    蘭溪眸光定住,凝在目前。


    顫抖著手,接過那簪子。


    冰冷的簪頭,如前世一般,抵住她的掌心。


    蘭溪的聲音,沙啞如鍾。


    “這簪子,可有什麽秘密?”


    蘭衡指了指那鳳羽上的紅點。


    “你按一下。”


    蘭溪瞳孔微縮。


    上一世。


    那簪子鳳羽之上,也有這樣的一個紅點。


    她端詳過千次百次,絕不會記錯。


    所以,上一世的簪子,和這一世的這把簪子……是同一個!


    而這簪子的主人,是父親。


    原來金鑾殿前,這簪子之所以落入她手,並非是意外,而是父親臨終之前的最後遺言。


    蘭溪顫抖著,取下發上的金簪,用簪尖,紮向那鳳羽上凹進去的紅點。


    那簪子似有生命一般,瞬間變成兩半,又自動卡扣,拚接,最後變成一枚銀色的令牌,隻有指節的大小,正中心,是剛才那枚紅點,此刻,紅點變成字跡,一個個小小的“令”字居於正中。


    蘭衡感慨道:“這種失傳的機關術,據說是戰國時代,墨子一門留下的寶貝。”


    “機關術早已失傳,這令牌的年歲,也有近千年了。”


    “你知道這東西是誰留下來的嗎?”


    蘭溪茫然地抬頭。


    “是你母親。”


    蘭衡提起亡妻,眼底帶著懷念和愛意。


    “每次你和絮兒問你關於你母親的事,我都搪塞而過。”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言。”


    “你母親姓王,非本朝世家,而是前朝……”


    頓了頓,蘭衡說出事實。


    “前朝皇室血脈。”


    “王,也不是姓氏之中的王。”


    “而是亡命的亡。”


    “前朝城破,皇子皇孫被蕭氏一把大火屠盡。唯有你母親的祖母,也就是前朝最小的那位九公主,假扮成宮女,逃出生天。”


    “離開京城後,九公主隱姓埋名在江南,改付姓為亡姓,但唯恐被察覺出端倪,又給自己找了條血緣關係,說自己是清河王氏的庶脈。”


    “之後,便借在江南繁衍生息。”


    “子嗣隻經商,不當官,唯恐泄露真實身份,引來殺身之禍。”


    “但國破家亡的恨意,豈是隨著時間能消滅的?”


    “你母親欲嫁我之時,全族反對,她的親生父母,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母更是以死相逼。”


    “畢竟若非我蘭氏相助,蕭氏也得不了天下。前朝的悲劇,我蘭氏,有很大的責任。”


    “後來……你母親以死相逼,判出王氏,以孤女身份,前來尋我,問我是否還願意娶她為妻。”


    “我十六抬大轎,九十九抬聘禮,百裏紅妝,將她娶迴蘭府,並承諾一生一世隻她一人。”


    “直到……”


    “你妹妹出生不久,你母親突然接到了一封來自江南的家信。”


    “信中的內容不詳,你母親也從未讓我看過。”


    “隻是讀完信後,你母親便憂思成疾,無法開導。”


    “身體更是與日俱下,潰不成軍,短短三月,便撒手人寰。”


    “她存世的最後一夜,將這簪子遞給我,告訴我這簪子的秘密,讓我將這簪子一定要留給你,以作你最後的退路。”


    ……


    蘭溪手指緊握成全,那不足指節大小的令牌,硌著她的掌心和肌膚,冰涼入骨。


    “這簪子,有什麽秘密?”


    蘭衡壓低聲線,以絕不會被第三個聽到的聲音,告訴蘭溪。


    “前朝雖覆滅,但前朝九公主逃離皇城之時,是帶了藏寶圖的。”


    “靠著圖中的秘藏,九公主在南海孤島之上,養了一支軍隊。”


    “皆是精兵強將,以一敵十,而且,據說他們還研製出了能瞬間滅殺百人的武器。”


    “這支軍隊雖隻有千人,但靠著這武器,可抵十萬大兵。”


    “而號令這軍隊的唯一方式,便是這枚令牌。”


    “且這令牌,看似是銀做的,其實是稀有的礦石熬製而成。”


    “南海孤島的軍隊首領,有十二位,皆被喂了斷喉的毒藥,每月十五那日,服用斷腸草可免死,但無異於飲鳩止渴,毒素會越積越深。”


    “隻有這令牌煮水,才能熬出解藥,十二碗解藥,徹底控製住這支軍隊。”


    “這是你最後的退路與底氣。”


    蘭衡話落,蘭溪如失神一般,怔在當場。


    久久不能迴神。


    過了約半炷香的時間,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可那聲音漂浮在空中,如遊絮一般,一不小心,便會散掉。


    “母親,留給我我的?”


    “令牌?”


    “退路?”


    ……


    所以,上一世,嶽公公拿走,不是他亡母的嫁妝。


    而是她亡母留給她的最後一線希望。


    是她複仇的唯一門路。


    ……


    迴宮的路上。


    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絲綿密,不似夏雨的暢快,反而帶著秋雨的冷意,冬雨的刺骨。


    蘭溪撩開簾子,任由那雨絲和冷風灌進車廂內。


    青鸞擔憂不已。


    雨水濕衣,最易染風寒,主子淋雨生病了可怎麽辦?


    想勸,但瞧了瞧蘭溪的臉色,沒敢勸。


    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在馬車中做個透明人。


    馬車外。


    驟落的雨點打亂了行人的腳步。


    商販紛紛支起帳篷,不再賣吃食紙筆,改賣雨披和紙傘。


    綾羅綢緞的公子和挑柴入京的山民撞了個滿懷。


    一個沒空問責,一個沒空道歉。


    二人向背,匆匆離開,各迴各家。


    蘭溪借著那冷雨,得了幾分清醒。


    那淬入骨髓的寒意,也緩緩,開始在四肢百骸中流動。


    本以為。


    上一世冷宮十年,嶽公公是她唯一的救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讓她得以苟延殘喘十年的唯一幫助。


    直到死,她都對後者報著深切的感激。


    誰能想到,他竟是她身畔的最後一頭毒狼。


    從頭到尾,隻為那一根銀簪,一個令牌。


    蕭燁的欺瞞與哄騙,她用十年的恨意,逼著自己慢慢接受了。


    可嶽公公的欺騙,蘭溪覺得,她今生今世,都無法釋然。


    早該猜到的。


    在知道他是赫連家的眼線時,她就該猜到,嶽公公上一世的目的不純。


    可上一世,嶽公公的表演太精彩了,太生動了,太真實了。


    她根本挑不出錯漏之處!


    早該猜到的。


    深宮之中,哪裏來的無緣無故的好心人!


    她就像個笑話一樣。


    徹頭徹尾的笑話。


    前半生,被蕭燁玩弄在掌心。


    後半生,竟被一老太監奪走母親留給她的最後退路!


    好恨啊。


    好疼啊。


    蘭溪捂著自己心髒的位置,感受著其間撕裂般的痛意,耳畔是瀝瀝的雨聲,是車輪碾過潮濕地麵的踏踏聲。


    眸底的黑暗,越積越深。


    像壓抑了數月的風暴一般,隻等……那崩潰的一刻。


    在這樣壓抑到讓人無法唿吸的氣氛中,馬車,緩緩迴到芝蘭殿。


    蘭衡也下了車。


    他穿了黑甲鐵衣,頭發箍在發冠之中,脊背挺直,扮作蘭家軍,一同來了皇宮。


    蘭溪沒有迴頭。


    她怕自己嗜血的眸子,被父親看到。


    她隻在青鸞耳邊,淡淡吩咐。


    “叫符吟霜來芝蘭殿,在會客廳等候。”


    “讓老爺在屏風後觀察,隻有半刻鍾的時間。”


    “半刻鍾之後,你將老爺送出宮外,將符吟霜帶到哀家的寢宮,哀家待會兒有事要問她。”


    青鸞看著蘭溪緊繃的唇線,有種不好的預感。


    “主子,您現在要去哪兒?”


    蘭溪扯出一抹笑,那笑裏,藏著血意和殺意。


    “哀家,去見一位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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