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京都街頭人很多，大路上車水馬龍。如果隻看京都，不看東洲國別的地方，可能人們會覺得正身處盛世，而非亂世。天氣炎熱，孫清遠走了一天的路，又有軍中的事煩心，此時已感到有些疲憊，竟然完沒有發覺默默在後麵跟了很長一段路的玉蓮。
二月間出去的，迴來時已是七月，時間過得真快，一年轉眼去了一半。當初的百花含苞欲放的景象已不見，代之以蔥蔥鬱鬱的樹葉，濃綠得像一團團綠墨化都化不開。孫清遠倒想起宋朝的一首詞裏的話：綠肥紅瘦。
眾將士急著要拿錢迴家團聚，跟著孫清遠找到了新宅的地點，得到孫清遠的準許、便陸續散了。最後就隻剩下董瓦匠父女，董瓦匠牽著馬，小姑娘在後麵跟著。
皇後恩賞的宅子在內城。北距內城手工業坊比較遠，南臨大理寺較近。這邊居民人口稀疏，大多為文人富商所居，環境很安靜，在外麵能聽到大理寺的各種聲音，隱隱約約的讚誦就像舒緩的音樂一般讓人安心。
皇後的一座別院，位置也是這般好，果然有軍閥世家的品位。不過這恩賞，隻有象征性的一把銅鑰匙，沒有地契，果然是給他住住而已……反正不能當作自己的財產賣掉。
大門上的鎖打開，董瓦匠探進去一個腦袋，用帶著濃厚河東方言的口音問：“有人嗎？”
隨行的宦官道：“以前有幾個看門的，現在人都撤了。護國衛住這兒，當然用自己的人比較順手。”
“你們想得真周到。”孫清遠把手伸進錢袋子，摸出一粒敲碎的銀子，昨晚左攸分得很細，“你專門跑一趟，等會去樂嗬樂嗬吧。”
宦官愣了愣接了，忙高興地拜道：“多謝護國衛賞。那咱家就告退了。”
看他的態度，孫清遠頓時確定，現在的宦官跟夏國的沒法比，肯定地位比較低。此時地位最高的應該是有兵權的武將。
孫清遠先走進大門，後麵一老一少跟著也進來，他先走了一陣，發現外院裏麵還有內院，地方比較大，裏麵連一個人都沒有。當下還掛念著事兒，就沒耐心細看了。倒是董家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好奇地四下打量，還小心翼翼地拿手去摸。
孫清遠隨手又從錢袋裏抓了一撮碎銀子，遞給董瓦匠：“照看一下那兩匹軍馬，把帶迴來的東西收拾一下，問人找地方買些飼料。然後你們自個去飯館吃飯，剛才過來的時候我見街頭很多鋪子。”
董瓦匠雙手捧住，點頭哈腰地說：“是、是。”
大道上，可以騎馬也可以行車，騎馬顯然比走路省事。
孫清遠先出內城門，然後過護城河，直奔以前住的外城商業區鐵器鋪。班師迴朝，進城的時候沒見著玉蓮，可能那時成千上萬的人沒尋著人，孫清遠打算徑直去她家看看。想來她也沒地方可去。
孫清遠先走街上，到鋪子上看看，他的鋪子位置好，一走到街頭就瞧見了。居然還在開門營業！
這有點出乎孫清遠的意料之外，隻見鋪子外麵的攤位都擺出來了。
他牽著馬走到鋪子跟前，隻見黃老頭正在裏麵打鐵，旁邊放著個錢罐子，看裏麵的數目似乎今天銷量還過得去。“黃鐵匠。”孫清遠喊了一聲。
黃老頭麵上一陣驚喜，忙放下手裏的活上來，接過孫清遠的韁繩：“將軍，你迴來了啊！”
“把馬拴在門口，進來說話。”孫清遠道。
等黃鐵匠進來，孫清遠徑直問道：“玉蓮呢？沒到鋪子上來了？”
黃鐵匠道：“早沒來了……坊間說得很難聽，還有人悄悄在她家門口潑汙穢之物，說是要辟邪！沒多久聽說她出家了……大夥兒又說她自知罪孽深重，贖罪去了。”
“啊！”孫清遠愣在那裏，“出家？去哪兒出家？”
黃鐵匠搖搖頭：“老兒不知道，她沒說……”
這玉蓮可是孫清遠上次來這裏看上的人，沒想到如今竟然不在！
“哎哎！哎！”孫清遠心裏一陣難受，心道，現在發達了，少了個玉蓮分享，歡樂感立刻降低了不少，反而心頭一時很鬱悶。
一臉駭人風霜溝壑的黃鐵匠見狀有點不知所措：“老兒做錯啥了？”
孫清遠道：“罷了。以後這鋪子你找人經營，利潤算是給你的獎賞。你到新宅去幫忙，打理我的新院子……”
黃鐵匠沒有很高興，看他的神色就能猜到，這五十來歲的老頭壓根不知道什麽護國衛，沒那個概念說什麽都沒用。
孫清遠見狀忍不住又道：“一個州最大的官，可以說除了皇家人，其餘的官都不用怕。他們見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地。”
……
玉蓮在街上徘徊，看到孫清遠從內城那邊返迴，進鋪子去了……他專程趕迴來，又讓玉蓮燃起了一絲希望。不過孫清遠現在厲害了，走路都看著天，愣是沒看見自己。
她低著頭站在街口左右亂走，心裏緊張，既怕碰到熟人，又十分糾結。要不要見他？
那時看到孫清遠在皇後的儀仗旁邊，立刻給玉蓮潑了一瓢清醒頭腦的冷水。這個孫公子，已經不是以前的孫哥哥了！
以前在孫公子這裏，玉蓮迫不得已常常用他的錢買酒，就感到很自卑、羞愧了……如今他顯然已是平步青雲：黃老頭不懂，玉蓮還是懂的，她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能在皇後、大內貴胄跟前說上話了，還能被賞錦袍，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一般的升遷。
進入權勢圈子，他的眼界心氣也會跟著變。玉蓮心想自己這樣的人，和他能有什麽關係？你要是他以前就明媒正娶的糟糠之妻，還有話說。
再去糾纏孫公子，你叫人家怎麽處置？當一個丫鬟？這個會不會太委屈自己了？讓人家娶你？那簡直是異想天開，就算是再迴去五六年，她正當少女時候也配不上的。
算了罷！一切都是命，不屬於自己的、不應該去奢望的，奢求隻是自尋煩惱自取其辱！孫公子以前待自己也不薄，現在他發跡了，應該替他高興，隻好在人群裏偶爾能聽到他的事就好了。
就這樣從他的身邊消失吧！留在玉貞觀，其實也不錯；那裏才是自己應該把握的機會。這個世道兵荒馬亂饑荒遍野，做尼姑做道士都要求很高，沒那麽容易讓你混口飯吃。
人還得認命。玉蓮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艱難地轉過身想離開。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婦人像發現了什麽驚奇的東西一樣，口氣裏簡直帶著驚喜：“喲！這不是劉家媳婦嗎？迴來看看呐？”
玉蓮轉過頭，不想和她說什麽，根本就說不清楚，心裏又是羞又是怒。
不料又一個聲音道：“劉家那屋，破是破了點……好歹能賣幾個錢。聽說玉蓮在外頭還有男人，把劉家的屋賣了，帶過去壓箱底也不錯哩。嫁過一迴二迴，就有三迴，不給自己留點盤纏？”
這樣的難聽的話，玉蓮不是第一次聽到。黃蓮再苦，嚼得太久也會習慣吧。
玉蓮埋著頭，雙手緊緊握著竹籃提手，現在她隻想逃走，隻想迴到屬於自己的角落躲起來……天下之下，何處是屬於自己的哪怕一個角落？玉貞觀，對！玉蓮覺得玉貞觀很好，至少那裏的人都很善意。
突然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玉蓮嚇了一跳，把心裏想的都脫口吐出來了：“玉貞觀！你讓我迴玉貞觀！我不來了！”
“這個狐狸精，害人精！”一個粗聲粗氣的婦人生氣的聲音說，聽得來很嚇人，玉蓮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什麽時候和她產生了比殺父之仇還要深的怨恨。不是殺父之仇，怎會把她氣成這樣的聲音？
粗聲粗氣的婦人道：“給狐狸精長點記性，不然以後還要對俺家男人拋媚眼！”
玉蓮心道我什麽時候對人拋過媚眼？鼓起勇氣抬頭看了那婦人一眼，頓時認出來，是街對麵開鋪子賣豬肉的屠夫家的婆娘，偶爾玉蓮還在那裏買豬肉，因為平素買豬肉的時候少，剛才聽聲音一下子還沒聽出來。
現在這世道，東洲國的糧食儲備也不是那麽充足，可是這婆娘胖得真是人間罕見！眼睛已經被肉擠得隻剩一條縫兒，兩腮的肉鼓起來都快下垂了，皮膚被繃得又紅又亮，上嘴唇向上翹著像隻雞屁股。身上更是肥的可以，整個就是一頭站著的豬。
玉蓮內心裏非常鄙視這個婦人，還有她那男人，渾身的油就沒幹淨過，腦袋的形狀都是歪的……
但是她們這時候人多，陸續過路的熟人已經有三四個聚攏過來，玉蓮當然沒膽子和她們對著幹。而且要吵架的話，玉蓮完不覺得自己是對手，你敢和她們叉著腰站在街當中罵一整天？對，就是會罵一整天，有時候惹急了她們，罵街還會帶條凳子！
“老娘把你這張臉撕了！”胖婆娘聲色俱厲道，並且裝腔作勢要撲上來。
玉蓮嚇得不敢稍微讓她覺得有敵意，不然一旦爆發那是沒完沒了！她又試圖想逃走，但被胖婆娘一把就擰了迴來，那婆娘怒道：“李嬸，你們按著，老娘剝她的衣服！讓大夥兒都來瞧瞧這騷貨！”
玉蓮渾身一顫，心道：以前她們就隻是說說壞話，也沒見這麽囂張，今天怎麽突然得寸進尺了？難道是因為自己說再也不來了，示弱反而助長了氣焰？又或是她覺得現在自己完沒人依靠了，便能為所欲為？可是不還有官鋪、王法的嗎……應該隻是說來嚇自己的？
旁邊有個尖嘴猴腮的半老徐娘小聲道：“鐵匠鋪那孫公子挺兇，咱們還是別太過分了，萬一這害人精找孫公子來，咱們吃不完兜著走！”
玉蓮聽罷，也挺害怕這胖婆娘一時衝動來真的，緊張又害怕之下，聽到那李嬸這麽說，也沒多想玉蓮趕緊點頭。
不料胖婆娘會錯了意，以為玉蓮是在挑釁自己，頓時就“唿唿”地喘了幾口：“氣死我了！氣死老娘！這狐狸精算什麽東西，敢威脅我？被別人威脅我都忍得下，竟然被這樣一個我連斜眼都瞧不起的爛貨威脅？孫公子怎麽了？有多了不起啊？！”
但是李嬸等婦人還是不敢動，反而站開了一點，隻顧看戲。
胖婆娘一臉惱火，拽住玉蓮的手腕，伸手就拉扯她的領口，玉蓮急忙抓住衣領，求饒道：“你饒了我吧。”
李嬸忽然道：“鐵匠鋪門口怎麽有匹馬？”
但胖婆娘沒注意聽，正顧著罵了，猛地撲上去，將玉蓮一下就按翻在地。玉蓮大急，忙哭道：“孫公子迴來了！孫公子……”
這讓胖婆娘更怒，“嘩”地一聲，把玉蓮的外襦撕爛了一道口子。
這下動靜一下子鬧大了點，周圍商鋪的人都走出來看稀奇。胖婆娘不怕圍觀，反而大聲嚷嚷：“街坊都來瞧瞧，這就是通奸殺夫的**！”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暴喝：“操！……是玉蓮！”
突然就見孫清遠出現在旁邊一把抓住胖婆娘的後頸，想把她提開。但脖子太粗，一手居然抓不住，隻揪到了一坨肥肉，微微用力，痛得那胖婆娘叫得像殺豬一樣，“啊……”估計整條街的人都聽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孫清遠怒不可遏：“娘的！就知道欺負弱小，有種你動老子一根指頭試試！信不信老子帶兵把整條街踏平！”
胖婆娘迴頭一看，張開雞屁股一樣的小嘴：“孫公子，你沒死？”
孫清遠喝道：“老子要死之前，先滅你家！滾！”
胖婆娘麵露懼色，一邊爬起來一邊張口道：“是她……”
“滾！老子不想看見你，真尼瑪惡心！長這麽醜還有臉活在世上？”孫清遠完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了，怒得滿臉通紅，指著她的鼻子道，“你再說一個字，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胖婆娘顯然知道，孫清遠的身份有些不一般了，當下沒敢把他的話當玩笑或恐嚇，抬頭一看跟著自己同仇敵愾的幾個婦人已經沒影了，她急忙連滾帶爬就跑，跑得遠了才大聲嚷嚷道：“殺人了！殺人了……”
二月間出去的，迴來時已是七月，時間過得真快，一年轉眼去了一半。當初的百花含苞欲放的景象已不見，代之以蔥蔥鬱鬱的樹葉，濃綠得像一團團綠墨化都化不開。孫清遠倒想起宋朝的一首詞裏的話：綠肥紅瘦。
眾將士急著要拿錢迴家團聚，跟著孫清遠找到了新宅的地點，得到孫清遠的準許、便陸續散了。最後就隻剩下董瓦匠父女，董瓦匠牽著馬，小姑娘在後麵跟著。
皇後恩賞的宅子在內城。北距內城手工業坊比較遠，南臨大理寺較近。這邊居民人口稀疏，大多為文人富商所居，環境很安靜，在外麵能聽到大理寺的各種聲音，隱隱約約的讚誦就像舒緩的音樂一般讓人安心。
皇後的一座別院，位置也是這般好，果然有軍閥世家的品位。不過這恩賞，隻有象征性的一把銅鑰匙，沒有地契，果然是給他住住而已……反正不能當作自己的財產賣掉。
大門上的鎖打開，董瓦匠探進去一個腦袋，用帶著濃厚河東方言的口音問：“有人嗎？”
隨行的宦官道：“以前有幾個看門的，現在人都撤了。護國衛住這兒，當然用自己的人比較順手。”
“你們想得真周到。”孫清遠把手伸進錢袋子，摸出一粒敲碎的銀子，昨晚左攸分得很細，“你專門跑一趟，等會去樂嗬樂嗬吧。”
宦官愣了愣接了，忙高興地拜道：“多謝護國衛賞。那咱家就告退了。”
看他的態度，孫清遠頓時確定，現在的宦官跟夏國的沒法比，肯定地位比較低。此時地位最高的應該是有兵權的武將。
孫清遠先走進大門，後麵一老一少跟著也進來，他先走了一陣，發現外院裏麵還有內院，地方比較大，裏麵連一個人都沒有。當下還掛念著事兒，就沒耐心細看了。倒是董家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好奇地四下打量，還小心翼翼地拿手去摸。
孫清遠隨手又從錢袋裏抓了一撮碎銀子，遞給董瓦匠：“照看一下那兩匹軍馬，把帶迴來的東西收拾一下，問人找地方買些飼料。然後你們自個去飯館吃飯，剛才過來的時候我見街頭很多鋪子。”
董瓦匠雙手捧住，點頭哈腰地說：“是、是。”
大道上，可以騎馬也可以行車，騎馬顯然比走路省事。
孫清遠先出內城門，然後過護城河，直奔以前住的外城商業區鐵器鋪。班師迴朝，進城的時候沒見著玉蓮，可能那時成千上萬的人沒尋著人，孫清遠打算徑直去她家看看。想來她也沒地方可去。
孫清遠先走街上，到鋪子上看看，他的鋪子位置好，一走到街頭就瞧見了。居然還在開門營業！
這有點出乎孫清遠的意料之外，隻見鋪子外麵的攤位都擺出來了。
他牽著馬走到鋪子跟前，隻見黃老頭正在裏麵打鐵，旁邊放著個錢罐子，看裏麵的數目似乎今天銷量還過得去。“黃鐵匠。”孫清遠喊了一聲。
黃老頭麵上一陣驚喜，忙放下手裏的活上來，接過孫清遠的韁繩：“將軍，你迴來了啊！”
“把馬拴在門口，進來說話。”孫清遠道。
等黃鐵匠進來，孫清遠徑直問道：“玉蓮呢？沒到鋪子上來了？”
黃鐵匠道：“早沒來了……坊間說得很難聽，還有人悄悄在她家門口潑汙穢之物，說是要辟邪！沒多久聽說她出家了……大夥兒又說她自知罪孽深重，贖罪去了。”
“啊！”孫清遠愣在那裏，“出家？去哪兒出家？”
黃鐵匠搖搖頭：“老兒不知道，她沒說……”
這玉蓮可是孫清遠上次來這裏看上的人，沒想到如今竟然不在！
“哎哎！哎！”孫清遠心裏一陣難受，心道，現在發達了，少了個玉蓮分享，歡樂感立刻降低了不少，反而心頭一時很鬱悶。
一臉駭人風霜溝壑的黃鐵匠見狀有點不知所措：“老兒做錯啥了？”
孫清遠道：“罷了。以後這鋪子你找人經營，利潤算是給你的獎賞。你到新宅去幫忙，打理我的新院子……”
黃鐵匠沒有很高興，看他的神色就能猜到，這五十來歲的老頭壓根不知道什麽護國衛，沒那個概念說什麽都沒用。
孫清遠見狀忍不住又道：“一個州最大的官，可以說除了皇家人，其餘的官都不用怕。他們見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地。”
……
玉蓮在街上徘徊，看到孫清遠從內城那邊返迴，進鋪子去了……他專程趕迴來，又讓玉蓮燃起了一絲希望。不過孫清遠現在厲害了，走路都看著天，愣是沒看見自己。
她低著頭站在街口左右亂走，心裏緊張，既怕碰到熟人，又十分糾結。要不要見他？
那時看到孫清遠在皇後的儀仗旁邊，立刻給玉蓮潑了一瓢清醒頭腦的冷水。這個孫公子，已經不是以前的孫哥哥了！
以前在孫公子這裏，玉蓮迫不得已常常用他的錢買酒，就感到很自卑、羞愧了……如今他顯然已是平步青雲：黃老頭不懂，玉蓮還是懂的，她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能在皇後、大內貴胄跟前說上話了，還能被賞錦袍，怎麽看怎麽不像是一般的升遷。
進入權勢圈子，他的眼界心氣也會跟著變。玉蓮心想自己這樣的人，和他能有什麽關係？你要是他以前就明媒正娶的糟糠之妻，還有話說。
再去糾纏孫公子，你叫人家怎麽處置？當一個丫鬟？這個會不會太委屈自己了？讓人家娶你？那簡直是異想天開，就算是再迴去五六年，她正當少女時候也配不上的。
算了罷！一切都是命，不屬於自己的、不應該去奢望的，奢求隻是自尋煩惱自取其辱！孫公子以前待自己也不薄，現在他發跡了，應該替他高興，隻好在人群裏偶爾能聽到他的事就好了。
就這樣從他的身邊消失吧！留在玉貞觀，其實也不錯；那裏才是自己應該把握的機會。這個世道兵荒馬亂饑荒遍野，做尼姑做道士都要求很高，沒那麽容易讓你混口飯吃。
人還得認命。玉蓮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艱難地轉過身想離開。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婦人像發現了什麽驚奇的東西一樣，口氣裏簡直帶著驚喜：“喲！這不是劉家媳婦嗎？迴來看看呐？”
玉蓮轉過頭，不想和她說什麽，根本就說不清楚，心裏又是羞又是怒。
不料又一個聲音道：“劉家那屋，破是破了點……好歹能賣幾個錢。聽說玉蓮在外頭還有男人，把劉家的屋賣了，帶過去壓箱底也不錯哩。嫁過一迴二迴，就有三迴，不給自己留點盤纏？”
這樣的難聽的話，玉蓮不是第一次聽到。黃蓮再苦，嚼得太久也會習慣吧。
玉蓮埋著頭，雙手緊緊握著竹籃提手，現在她隻想逃走，隻想迴到屬於自己的角落躲起來……天下之下，何處是屬於自己的哪怕一個角落？玉貞觀，對！玉蓮覺得玉貞觀很好，至少那裏的人都很善意。
突然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玉蓮嚇了一跳，把心裏想的都脫口吐出來了：“玉貞觀！你讓我迴玉貞觀！我不來了！”
“這個狐狸精，害人精！”一個粗聲粗氣的婦人生氣的聲音說，聽得來很嚇人，玉蓮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什麽時候和她產生了比殺父之仇還要深的怨恨。不是殺父之仇，怎會把她氣成這樣的聲音？
粗聲粗氣的婦人道：“給狐狸精長點記性，不然以後還要對俺家男人拋媚眼！”
玉蓮心道我什麽時候對人拋過媚眼？鼓起勇氣抬頭看了那婦人一眼，頓時認出來，是街對麵開鋪子賣豬肉的屠夫家的婆娘，偶爾玉蓮還在那裏買豬肉，因為平素買豬肉的時候少，剛才聽聲音一下子還沒聽出來。
現在這世道，東洲國的糧食儲備也不是那麽充足，可是這婆娘胖得真是人間罕見！眼睛已經被肉擠得隻剩一條縫兒，兩腮的肉鼓起來都快下垂了，皮膚被繃得又紅又亮，上嘴唇向上翹著像隻雞屁股。身上更是肥的可以，整個就是一頭站著的豬。
玉蓮內心裏非常鄙視這個婦人，還有她那男人，渾身的油就沒幹淨過，腦袋的形狀都是歪的……
但是她們這時候人多，陸續過路的熟人已經有三四個聚攏過來，玉蓮當然沒膽子和她們對著幹。而且要吵架的話，玉蓮完不覺得自己是對手，你敢和她們叉著腰站在街當中罵一整天？對，就是會罵一整天，有時候惹急了她們，罵街還會帶條凳子！
“老娘把你這張臉撕了！”胖婆娘聲色俱厲道，並且裝腔作勢要撲上來。
玉蓮嚇得不敢稍微讓她覺得有敵意，不然一旦爆發那是沒完沒了！她又試圖想逃走，但被胖婆娘一把就擰了迴來，那婆娘怒道：“李嬸，你們按著，老娘剝她的衣服！讓大夥兒都來瞧瞧這騷貨！”
玉蓮渾身一顫，心道：以前她們就隻是說說壞話，也沒見這麽囂張，今天怎麽突然得寸進尺了？難道是因為自己說再也不來了，示弱反而助長了氣焰？又或是她覺得現在自己完沒人依靠了，便能為所欲為？可是不還有官鋪、王法的嗎……應該隻是說來嚇自己的？
旁邊有個尖嘴猴腮的半老徐娘小聲道：“鐵匠鋪那孫公子挺兇，咱們還是別太過分了，萬一這害人精找孫公子來，咱們吃不完兜著走！”
玉蓮聽罷，也挺害怕這胖婆娘一時衝動來真的，緊張又害怕之下，聽到那李嬸這麽說，也沒多想玉蓮趕緊點頭。
不料胖婆娘會錯了意，以為玉蓮是在挑釁自己，頓時就“唿唿”地喘了幾口：“氣死我了！氣死老娘！這狐狸精算什麽東西，敢威脅我？被別人威脅我都忍得下，竟然被這樣一個我連斜眼都瞧不起的爛貨威脅？孫公子怎麽了？有多了不起啊？！”
但是李嬸等婦人還是不敢動，反而站開了一點，隻顧看戲。
胖婆娘一臉惱火，拽住玉蓮的手腕，伸手就拉扯她的領口，玉蓮急忙抓住衣領，求饒道：“你饒了我吧。”
李嬸忽然道：“鐵匠鋪門口怎麽有匹馬？”
但胖婆娘沒注意聽，正顧著罵了，猛地撲上去，將玉蓮一下就按翻在地。玉蓮大急，忙哭道：“孫公子迴來了！孫公子……”
這讓胖婆娘更怒，“嘩”地一聲，把玉蓮的外襦撕爛了一道口子。
這下動靜一下子鬧大了點，周圍商鋪的人都走出來看稀奇。胖婆娘不怕圍觀，反而大聲嚷嚷：“街坊都來瞧瞧，這就是通奸殺夫的**！”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暴喝：“操！……是玉蓮！”
突然就見孫清遠出現在旁邊一把抓住胖婆娘的後頸，想把她提開。但脖子太粗，一手居然抓不住，隻揪到了一坨肥肉，微微用力，痛得那胖婆娘叫得像殺豬一樣，“啊……”估計整條街的人都聽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孫清遠怒不可遏：“娘的！就知道欺負弱小，有種你動老子一根指頭試試！信不信老子帶兵把整條街踏平！”
胖婆娘迴頭一看，張開雞屁股一樣的小嘴：“孫公子，你沒死？”
孫清遠喝道：“老子要死之前，先滅你家！滾！”
胖婆娘麵露懼色，一邊爬起來一邊張口道：“是她……”
“滾！老子不想看見你，真尼瑪惡心！長這麽醜還有臉活在世上？”孫清遠完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了，怒得滿臉通紅，指著她的鼻子道，“你再說一個字，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胖婆娘顯然知道，孫清遠的身份有些不一般了，當下沒敢把他的話當玩笑或恐嚇，抬頭一看跟著自己同仇敵愾的幾個婦人已經沒影了，她急忙連滾帶爬就跑，跑得遠了才大聲嚷嚷道：“殺人了！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