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大帳那會兒,孫清遠可以遠觀上位者,他知道一旦走近了與皇帝直視是十分無禮的舉動。


    其實也就是怕皇帝太過注意他!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孫清遠雖然不怕出名也不怕狀,可他怕皇帝給他束縛。


    上位坐著一男一女,男的定是王上,隻有他才能在這種場合南麵而坐。孫清遠視力好,隔得遠也看清了。


    王上沒穿黃色的龍袍,也沒披甲胄,而是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圓領官袍,頭上也沒有個遮攔啥的,看起來很是不自然。乍一看上去,不像是皇帝的打扮,倒像大堂裏坐的那種當官的姥爺。不過想起他風流的樣子,都給自己閨女那些東西,孫清遠也就不想太多了。


    這位皇帝應該才三十出頭,看上去像四五十的人一般,身材也不是很板挺,背有點弓、脖子粗短。乍一看眼睛大五官也算端正,不過眼袋很重,精神不是很好的樣子,看麵色也有點虛,不用說,一定是美女太多的原因。


    他身邊坐著皇後,倆人當眾並肩而坐,不像是夫妻,像父女。皇後著實是貌美非常,皮膚玉雕的一般,身上穿著寬大嚴實的錦袍,把身材蓋得嚴嚴實實的;老氣橫秋的袍服,白嫩嬌氣的臉,當真感覺有點突兀,好像一顆鮮亮玉珠放在一個款式古舊的盒子裏一般。她的臉輪廓很圓潤,不過下巴有點尖。


    現代人覺得這種下巴很秀氣,但按照古人的說法,女子下巴尖可謂是一個小小的缺點。


    孫清遠上前幾步,沒敢走太近,當即就單膝跪下,埋著頭眼睛看著地麵道:“微臣孫清遠叩見皇上、皇後,願皇上皇後龍鳳安康,萬壽無疆!”


    朝堂禮節孫清遠其實不懂。不過自己是武將,皇帝是統帥,以單膝跪地的最高級別軍禮見麵,應該也說得過去吧?


    “平身。”皇帝就說了一句話。然後讓身邊的人當眾嘉獎孫清遠三次立功,溢美之詞毫不吝嗇,其中有升遷的旨意,說了一堆護國衛的好處。


    可孫清遠隻想說一句:‘哥們稀罕你的好處咋滴?’


    這些話當然不能直接說。


    接著皇帝便下旨賞孫清遠銀帶一根、錦袍一件、金十二錠、銀十二錠。


    孫清遠急忙叩謝。


    這時一個清脆而柔軟的好聽聲音說道:“孫國衛,王上對你不薄,切勿辜負皇恩。”


    就一句話,立刻叫孫清遠心裏對皇後的印象有了極大的變化。她說得那麽得體那麽大方,可以當著眾文武的麵說出來的話。


    但孫清遠一聯係到位高權重的人莫名其妙關照自己、龍宇談起皇後在王上麵前專門替自己說話,這兩件事一想,孫清遠頓時能理解她現在這句冠冕堂皇如同套話官腔的語言含義深刻。


    母儀天下,就是這種氣度麽?


    孫清遠有點緊張,也有點激動,脫口答道:“微臣願意做皇上皇後的一個衛兵,時刻準備以性命報效大恩。”


    可實際上!他想說,可以去守衛跟夏國的交接嗎?那樣的話他基本可以保證不會開戰。


    但這時視線的餘光裏隱約感覺皇後的柳葉眉輕輕向上一挑,孫清遠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皇帝微微點頭,有司官吏取出了銀帶、錦袍,讓孫清遠現場披上錦袍以示聖恩。


    孫清遠再次跪拜叩謝,倒退著走到武將的行列裏站好。


    又陸續有幾個武將前來接受封賞,然後大夥兒才散去。得到皇帝獎賞的人,由專門的官員領著給東西,又派人搬東西護送迴營。


    孫清遠迴來一看,自家所有的將士都在營門口翹首以盼,看見孫清遠帶著一箱子東西迴來,身上披著錦袍,個個歡唿雀躍,一陣高興。


    參戰的所有將士都有賞賜,不過人太多,底層武將隻能賞個幾十貫錢,士卒就更少了。這種額外的獎賞,對於普通家庭來說也是一大筆財富,不算少了。


    孫清遠進了軍營就二話不說,把箱子徑直打開,裏麵立刻泛出黃白光澤,大家都安靜下來。


    “方元,你來分,平分出來,將領雙份。”孫清遠什麽好聽的話都沒說,這些財務他也看不太上,也就隻能這樣了。


    孫清遠又道:“我可是護國衛咯,有一定的權力,先瞧瞧都指揮使是誰……你們暫時做我的親兵隊,內殿直裏有空缺了,盡量替你們爭取。”


    方元馬上說道:“孫國衛就是爽快,好,我們不客氣了。”


    “有官當……倒也不錯,不影響兄弟情誼!”


    就在這時有人嘀咕道:“方元不會貪大夥兒的錢,自己那份多稱吧……”


    孫清遠聽罷轉頭看方元,方元笑而不語。孫清遠便笑道:“方元可是要跟著我做更大的事,這點銅臭之物他看不上的。”方元頓時投來了讚許的目光,好像要把孫清遠當作知己一般。


    大家聽罷哈哈大笑,哄笑了一陣,頓時歡樂極了。


    孫清遠把這邊的事交代下來,又欲首先去拜見內殿直的長官。他升得太快,根基確實很淺,兩眼一抹黑,內殿直的武將誰是誰都不知道;便先找到給他發賞賜的官員,詢問才知,這裏孫清遠可以不用考慮太多,會有人慢慢跟他去了解的。


    因為此時天色已晚,也懶得多囉嗦,照麵相互認識一下就出來了,隻道來日方長。


    次日一早,大軍啟程繼續行軍。四十裏路走了整整一天,夕陽西下的時候,大夥兒才進了京都。


    雖然已是旁晚,街頭仍舊熱鬧非凡,看熱鬧的百姓,翹首盼望親人的家眷,場麵和出征時一般熱鬧。不過這一天恐怕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打仗就要死人,陣亡的將士家眷確認消息之後,恐怕不是那麽好過的……家人屍骨無存。


    戰場馬革裹屍,不是說說而已,千裏之外作戰,屍體挖個坑埋了算好的。若是戰敗來不及收屍,曝屍荒野許多天實屬正常。


    三伏天的太陽曬了一整天,街頭熱得像蒸籠。玉蓮在一棵梨樹下烘了一整天,整張臉都紅了,鼻尖上沁著汗珠,身上膩唿唿的是汗。但是她不敢離開半步,連午飯都沒吃,渴不住了就在街邊喝了一碗涼茶水。她幾乎感覺不到炎熱,因為心裏有更強烈的感受,擔憂。如果等來的是自家人陣亡的消息,真不知如何能排解自己的傷心。


    玉蓮在這個世上活了二十年,遇到過很多人,但她非常明白,真正對她好的,隻遇到自家人……哪怕他的好那麽沉默、平常是那麽淡,淡到時常都要壓抑住才能保持道德。


    自家人的好,超過了所有人。她相信自家人不會把她賣掉!以前她還沒有這麽強烈的感受,但分別之後,當感覺到可能失去他時,這種提心吊膽就在內心醞釀發酵,變得愈發誇張。


    也許自家人並沒有把自己看得如此重,也許他隻是同情可憐……就像自己可憐鄰家漢子。但玉蓮沒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因為從來沒有過人真正關心她、把她當人,別的人或是垂涎於美色,或是當作可以換錢的貨物。


    如果沒有了自家人,這世上還有人在乎自己的死活好歹?


    及至黃昏,終於有大量軍隊開進城裏,默默等候在道旁的人們嘩然。有的人已經在行列中找到了自家的男人,又蹦又跳地揮手大喊,完不顧軍紀,許多百姓用碗盛茶水和粥讓將士們喝;武將們沒有過問這樣的亂象,畢竟已經到京都了,天下腳下還算治安良好。


    玉蓮伸長著脖頸,輕輕喘息著,瞪大眼睛一個一個挨著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老天,您可別讓他死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一個穿著錦袍的人騎在高頭大馬上,鮮豔的錦袍和高的位置讓他十分顯眼,前後將士都是步行,對其相當恭敬,還有人牽馬,那不就是自家人嗎?


    玉蓮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出不了聲,嗓子沒啞,卻喊不出來。她咬了一下嘴唇,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家人,看樣子他是立了功升官了,身上的錦袍顯然是皇室才能賞賜的東西,不然他大老遠出征迴來,在半路給自己買件花裏花俏的錦袍穿著?


    不一會兒一個宦官帶著人驅開人群,走到了自家人的馬前說了句什麽,街上太吵了根本不可能聽見。然後就見自家人策馬加快速度,從大隊旁邊向前快行。


    他追上了皇後的儀仗……


    孫清遠走近車駕,從馬上跳將下來,一個頭發花白的清瘦宦官把拂塵換了個手,比了個請的手勢。孫清遠便牽著馬走到車駕側麵,側麵有一道五彩簾子,透氣的編織縫隙讓卷簾好似半透明,隱隱約約能看見裏麵人的頭部,卻看不真切。


    “微臣奉傳喚,拜見皇後。”孫清遠一邊走一邊跟上車駕,因為隊伍沒停下來。


    皇後輕柔的聲音道:“我聽說你把王上賞賜的錢財都分給部下了?”


    孫清遠心道這皇後的耳目挺靈的啊,不過分錢似乎也不算什麽事,又不是把皇帝賞賜的袍服銀帶送人了。他便據實答道:“迴皇後的話,是。”


    其實孫清遠想說!這些錢,哥們看不上啊……


    皇後道:“哎,好國衛啊!本宮娘家在大理寺附近有一座別院,空著沒人住,你先在那裏安頓罷,也免得每個穩定駐地。”


    簾子輕輕挑開一角,朦朧見得車駕裏另一個女子起身,不一會兒伸出一隻嫩手來,指尖輕輕拈著一把銅鑰匙。


    孫清遠離車駕稍遠,見有人遞東西出來,就想靠近一些走上去接……不料剛剛要朝那邊走,旁邊的宦官急忙製止道:“誒!大庭廣眾之下,你還想自個去拿?”孫清遠恍然大悟,緊張地急忙抽身轉過方向。


    “撲哧!”裏麵一下子笑了出來,又忍住笑,複用淡然的聲音道,“別責怪他,他現在還不懂規矩,情有可原。”


    孫清遠也就無奈的看著。心裏卻是在想?自己為何不能跟龍燕住在皇宮了?難道這個皇後不知道這些事?


    車駕裏的皇後心裏莫名很緊張,臉上倒是表現得很淡然,除了臉頰微微泛紅看不出任何端彌。她反思剛才的情形,雖然故意讓侍女當場送鑰匙、把事兒辦得有點緊張,但似乎沒出什麽紕漏……唯一的疏漏是自己居然笑出來,這種低級失誤本來。


    ‘這個孫國衛,嘻嘻,以後在那裏住著,本宮才好找你不是?’


    想到這裏,皇後這才猛地醒悟過來,怎麽想到那種地方去了,頓時感覺十分羞愧……幸好一個人想什麽,隻要你不說出來,永遠不會有別人知道;所以想法才是最自由自在的。


    於是皇後漸漸又覺得安起來,心道:以前自己是不會想這些事的。或許正如偶爾聽到那些奴婢說粗話那樣,女人年齡越大越沒羞臊?


    皇後今年已經二十六歲了,嫁過兩次,嚐多了男歡女愛,可她有時候確實也有點好奇。是不是女人一脫光了,所有男人都會變得比較乖?


    可是她還會不明白,最近皇上是越來越不行了。即便是用在多再好的藥也是不行。有時候侍寢直接倒頭就是睡。根本就不碰她這個皇後,這讓一個妙齡的女子如何受得了?


    所以皇後早就不安穩了。也不知道皇上知道不知道,不過這種事情也沒啥,估計皇帝也不在意,畢竟這裏的皇後其實沒啥權利,跟別的妃子差不多。


    皇後已經摸不準王上的脈了,甚至一度懷疑他遇到了什麽不幸,有難言之隱。當然她不敢問,也不敢向宮裏的任何人打聽。萬一這事兒讓王上覺得是羞辱,惱羞成怒之下那就非常嚴重了!


    左思右想,就那麽點事,偶爾忍忍就過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非常聰明,對什麽事情都看得比較清楚:自己確實出身高貴,但完沒有達到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在皇室麵前,皇後娘家還是不堪一擊的;除非是別國的公主,上麵有娘家親戚寵愛,沒人能大過皇帝,那些公主才可以為所欲為。


    如果為了一丁點私欲,葬送了自己是小,自家那麽大一家子那麽多人也要受牽連,可謂得不償失!不過欲望這個東西!忍不住還是要偷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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