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金殿禦審,可是這大理寺離著皇宮也有這個距離呢。皇帝吩咐完了,自個兒憋著氣,走了。留下一群王公大臣太子殿下,都跪在大殿,也不敢起來。


    大皇子雖然跪著,心裏卻是高興地。他高興了,自然要說些別人不愛聽的。


    “太子與你雖說是一母同胞,可畢竟是兩個人。他做錯了事,別人卻未必會以為你偏私。你審的案子,誰還能信不過,說你什麽不成?何必巴巴地讓父皇再審一次?”


    大皇子含笑看了一眼太子,“旭堯未免太過小心了些。”


    這幾句,挑撥的意思很是明白了。


    可惜被挑撥的兩個,都是跪的筆挺,臉色不動。


    池旭堯道:“戶部的案子是父皇欽點查證的,天下多少眼睛看著,我自然要小心,不能給人留下疑惑。”


    太子也笑,“正是,把案子查的清清楚楚,才不辜負父皇的旨意。”


    大皇子在二人這裏碰了個軟釘子,再說話,也無人搭理了。大皇子心理不痛快,隻是想著太子將要定罪,卻也把這不痛快咽下了。


    事情鬧成這樣,滿朝文武看著,就算父皇想要偏私,也說不過去了。到了明日,他安排好的人就會開始上奏,把東宮與邊陲重兵勾結,心中有私之事大肆宣揚。自己這個父皇,渾身上下都是毛病,最叫人不能忍受的,便是多疑。


    隻要說得巧妙,他遲早會相信太子心思不純。


    *


    這一幹人跪了一個多時辰,膝蓋和臉色都青了,大理寺才送來了人。


    皇帝休息了這麽一會兒,臉色也舒緩了些。大理寺呈上了文書,皇帝挨個看了,又挨個審問了。


    越是審,越是覺得端王做事細心。那麽多的文書、細枝末節竟一點不差。不曾徇私,卻也不會多屈了誰一分。


    到了最後,這戶部上下,竟隻有一個幹淨人。


    皇帝看著老尚書,忍不住長歎。


    “遠山,你是朕開恩科,親自點的狀元。朕還記得,殿試時,你同朕說,要使國家有十年錢糧。”


    “朕信了,把戶部交給你。頭十年,朕對你放了心,再也不問戶部之事,全交給太子了。你說,你作出這等事,是把朕置於何地?”


    趙遠山把頭磕得砰砰響,兩行清淚蜿蜒而下。


    十年寒窗為天下請願的豪情,前十年的兢兢業業,為國家籌措儲存了十年錢糧,其中多少酸楚又有多少辛苦?


    走慣了荊棘叢,不過是有一日,走到了岔路口,一時好奇,走在另一條鮮花滿地,處處仙樂的路,是何種感覺。


    可誰知那遍地鮮花之下,卻是沼澤啊。


    踏上了,就不能迴頭了。


    趙遠山哭得動情,連連自責自己辜負聖恩,幾乎要背過氣去。


    皇帝也是不忍心,可是看看那文書上,這些年算下來的錢,再看看那些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罪臣,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句“輕罰。”


    皇帝道一聲“遠山啊。”後麵卻是一聲長歎。


    趙遠山即刻便知曉,自己是再無生路了。


    趙遠山鄭重而哀痛地給皇帝磕了個頭,而後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臣,辜負皇上聖恩了。”


    皇帝卻似乎不忍了,轉過了頭,沒看他。


    君臣二十年,前十年為太平盛世一同努力,後十年,為君的,沉溺於享樂,為臣的,忙著以公事謀私利。


    到了分別時刻,各有思緒千萬罷了。


    皇帝背過身,道:“戶部尚書趙遠山,以律例,問斬。”


    大皇子那一邊,幾乎是立刻便壓抑了笑意了。


    皇上處置的可不僅僅是一個趙遠山,這還是一個信號。他這迴,很難姑息太子了。


    太子也不忍心,就要跪下求饒。端王站在他身邊見了,卻是一把拉住他,不讓他動。就是這麽一瞬間,皇帝把視線投了過來。


    太子心中思緒萬千,幾乎是直覺一般,從中選出了一個來。他看著趙遠山,露出了痛惜又難以置信的目光。


    皇帝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轉開了視線。


    趙遠山又伏在了地上,道:“皇上,罪人自知辜負聖恩,不該再多說什麽,玷汙皇上視聽,可此事關乎朝廷,罪人不得不說。”


    “有什麽,你便說吧,朕都聽著。”


    趙遠山道:“太子收了閩南十五萬白銀,並非為一己私欲,而是有聖人之心。雖不合法度,卻絕不是有罪啊!”


    此話說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大皇子,幾乎是立刻變了臉色。


    “趙遠山,無論出於何等原因,也不能淩駕於國家法度之上!我朝律法是先太宗擬……”


    “住口!”


    皇帝是一句話也聽不下去了。再讓他說下去,此事又是讓自己一點兒決定的處境都不剩了。


    “趙遠山雖有罪,卻也是教導過你們兄弟的,怎麽,他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得了?還是你不想讓他說什麽?”


    大皇子忙跪下,“兒臣不敢。”


    皇帝道:“遠山,你說。”


    “五年前,太子發現,京城城裏城外,都有衣食難以為繼的百姓,冬日裏竟有人凍死餓死,便生出了惻隱之心。”


    “自那時起,太子便拿出自己的俸祿,為窮苦百姓建房子,謀生路,開善堂,冬日舍粥舍衣,夏日送藥送湯。這麽一做五年,太子才能有多少俸祿?”


    “今年天格外冷,欽天監都說今年可能是個極寒的年歲,太子早就惦記著要修建善堂、籌備冬衣,卻苦於沒有銀錢……”


    隨著趙遠山的陳述,這朝中上下,竟逐漸地安靜了。


    皇帝也不知要說什麽好了。


    許久,皇帝才問道:“太子,你做了這些事,為何朕竟不知?”


    太子道:“兒臣是父皇的兒子,替父皇照顧子民,本就是兒臣該做的事,何必要說出來。”


    趙遠山道:“太子做這些事,從不許人提起,和太子府有關。以免有人說他沽名釣譽,收買人心,好事也成了壞事。”


    皇帝實在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兒子,竟如此有擔當,且如此淡泊名利。


    他由不得軟了語氣,溫和地責備道:“若是這個原因,你早該對朕說起。因為這樣的好事,收了錢……”


    太子仍是那麽一副溫和卻自責的模樣,“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兒臣都是做了錯事,違背了祖宗的規矩。無論如何,兒臣都該受責。”


    他越是如此,皇帝卻越是心疼。


    那些太子黨,這會兒終於等到了一個求情的機會了。各個都變出了花樣,說出了一百種太子不該被嚴懲的緣故來,句句話都說在了皇帝的心上。


    大皇子是萬萬想不到,一出戲唱到了最後,怎的忽然換了結局?


    第34章 結案


    皇帝低垂了眉目,慢吞吞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太子總歸是收了不該收的銀子。該是歸還賄銀,罰俸一年,暫停上書房的職責。”


    求情的官員都愣住了。


    大皇子方才的不滿剛升起一些,便被歡喜壓迴去了。罰錢罰俸都是小事,這上書房的職責,那可是輔政的權利,把這收迴去,可比別的都要太子黨痛心。


    大皇子這一邊的官員聽了,立時“皇上聖明”之聲不絕於耳。


    皇帝卻好似沒聽見,臉上神情不變。


    這些官員終於是察覺出不對,慢慢都不說話了。


    皇帝這才道:“太子犯了錯,該罰。可他也做了事,該賞。”


    “朕這些日子總是沒精神,今年冬至的聖人祭祀,便由東宮替朕受累吧。”


    大皇子的笑僵在了臉上。


    每年冬至,國內上下都要給先聖文人舉行祭祀,皇宮也不例外。晏朝皇帝過了幾個,可哪一朝哪一代,年年都是皇帝親自點香,寓意國家對聖人之言的看重,鼓勵天下人,讀書報國。


    太祖時,有那麽幾年他不能親自舉行祭典,便讓當時的三皇子去了,後來三皇子就成了太宗。


    太宗呢,讓當時的大皇子去了,後來就有了高宗。


    這麽連續三四代下來,大家都說這皇子主持冬至祭祀,是個“好兆頭。”


    事兒小,但是關乎龍氣。


    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他自己就是“沾了祭祀的龍氣,”後來做了皇帝,更是篤信。


    跟這個比起來,免了東宮上書房的職責,更像是給天下人一個交待罷了。


    太子也是少有的愣怔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磕頭謝恩,這心裏卻還是轉不過彎來。


    折騰了這麽一圈,竟出了這麽個結果!


    皇帝也倦了,丟開了手中的案卷,“至於戶部餘下犯人,皆按照端王之前的裁斷。”


    端王之前的裁斷,便是歸還賄銀,流放或者殺頭。罪名最輕的,那也是要免官坐牢的。


    十年寒窗苦讀,因為幾十兩銀子便斷了前途。這朝中上下,凡是手中沾點灰的,無不在心裏悚然,好一個狠心的端王啊。


    這案子便算是完了。


    皇帝揉了揉額頭,寧遠忙呈上參湯這便是讓眾人離開的意思了。


    眾人心裏紛紛算著在這一場案子裏的得與失,要往外走。那起戶部的罪臣呢,也被金刀侍衛押著往外走。


    端王看著這略有些紛亂的人群,目光與鄭彥對上,隨即又漫不經心地移開。


    就在這一片亂糟糟中,鄭彥忽然推開金刀侍衛,顫顫巍巍又跪了下來。


    “皇、皇上,罪、罪臣有一事,關乎幾位殿下,要啟奏皇上。”


    他說得鄭重,又極誠懇,叫人無發生出懷疑的心思來。


    可惜這會兒,誰都不想聽真話。


    皇帝撐著額頭,當做聽不見。金刀侍衛等了片刻,見皇帝還沒發話,便知這是不想理了,伸手就要把鄭彥拖出去。


    “驚擾聖駕是死罪!”


    鄭彥卻是掙開了二人,道:“我已是死罪!皇上,罪臣死不足惜,隻是此事涉及三位皇子的清白,罪臣若是不說出真相,天下之人總是要猜疑的。”


    “罪臣知道,殺害宋誌遠、錢進的兇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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