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初,楊學山從南方省權州縣調到北方老家太行縣。在老家西羅山村過完年後,一直惦記著自己工作的楊學山忐忑地趕到太行縣委組織部報到去了。到了太行縣委組織部,領導告訴楊學山,安排他到林業科當副科長,要是同意,就去林業科上班,如果不同意,還迴原南方省權州縣。


    太行縣委組織部安排楊學山當太行縣的林業科的副科長,等於一下降了楊學山兩級。之前,楊學山在南方省權州縣是領導農、林、水三個局工作的縣一級領導幹部。如果楊學山按照太行縣委組織部的安排,去太行縣政府的林業科當副科長,連其中的一個林業部門,也領導不了了,因為上邊還有一個正科長!


    楊學山對太行縣委組織部降兩級安排他的職務,一點兒思想準備也沒有。楊學山聽到太行縣委組織部的這一個安排,一下就懵了!


    凡是做過行政領導幹部的都知道,對一個行政領導幹部來說,一下降行政兩級那可不是小降啊!行政領導幹部每升一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知混到猴年馬月才能升上一級,而且還必須努力,有時候光憑著自己努力苦幹還不行,還得各種機緣巧合!有的行政領導幹部,幹了一輩子,還在原地踏步。出身作為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家庭、又沒有任何背景的楊學山,能升到領導一個縣的農林水三個部門的縣一級領導幹部,可不是輕輕鬆鬆混出來的,完全是用生命拚搏出來的!他每前行一步,都滴著他鮮紅的血。而且,早在1951年南下到中原時,他就提升到副科級幹部。現在要還去林業科當副科長,等於又蹲迴到11年前的職級去了。這不僅他1951年以後這十多年的拚殺白瞎了,很有可能今後,一直到退休,他就是一個小小的副科級幹部了,而且還必須是沒有任何錯誤的情況下,如果因疏忽而出現錯誤,小小的副科級職位還不一定能保住。


    尤其讓楊學山特別犯難的是,如果想降兩級安排他的工作,可以早說啊!如果聯係調動時就說明,他還有時間斟酌斟酌,分析分析,做出最有利的選擇。現在才告訴他,他還怎麽迴去!他已經辦完了調離權州縣所有的行政手續,已經不再隸屬權州縣管轄的行政幹部了,已經與權州縣沒有任何行政關係了。況且,他調走後,他原來的位置已經任命新人,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


    考慮楊學山的難處,太行縣委組織部也向楊學山做了解釋,說當時楊學山走得太急,拿到接收函就迴南方省了,沒來得及細談,如果楊學山還想迴南方省,太行縣委組織部還可以出麵協調。


    楊學山淡然一笑,他太知道此時太行縣委組織部的想法了,心想,事已如此,隻能這樣了,既來之則安之,太行縣委組織部能給他楊學山安排一個領導職務,已經相當不錯了,如果不給他楊學山安排領導職務,他楊學山也沒轍,既然當初是奔著改造老家麵貌來了,先安定下來再圖發展,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努力實現自己的抱負。便同意了太行縣委組織部的安排,


    林業科因是政府機關科,編製沒幾個人。科領導編有三個,一個正科長,兩個副科長。正科長負責抓全麵工作。兩個副科長,一個負責業務工作,一個負責後勤保障工作。作為副科長的楊學山被安排抓業務工作,另一個姓呂的女副科長負責後勤保障工作。由於楊學山主管的業務工作,大部分與正科長主抓的工作重疊,楊學山平常要做事不太多。楊學山就利用閑暇時間到全縣各地考察山川河流,還去氣象部門諮詢太行縣的氣候變化規律等。


    到全縣各地考察時,楊學山從不打擾村民,都自帶幹糧。有時,幹糧吃完了,就在考察的河邊找幾塊石頭,支一個爐灶,點燃路邊撿來的幹柴,煮一碗粥,吃完後,繼續沿著河流考察,很是清苦。


    一天,一個老農民看見楊學山煮的是麥麩粥,非常驚訝,不解地問楊學山:他們農民現在都不吃這個了,他楊學山作為城裏的幹部怎麽還吃個?


    楊學山到全縣各地考察,是他自願的行為,不是政府的正式立項,沒有政府一分錢的撥款,都得他自掏腰包。他每月雷打不動的90塊錢工資,每月都要按比例給老娘撫養費,此外,還有四個孩子需要養育。這樣,這兒需要分出些錢,那兒還得花費些錢,到自己手裏就沒有幾個錢了。但他每月需要花錢的地方還挺多:理發要花錢,洗澡要花錢,買日用品要花錢,修理自行車,更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所以,他要想把全縣的山河考察清楚,他必須省吃儉用。


    楊學山苦水裏長大,非常能吃苦。經過一年多的艱辛考察,楊學山走遍了太行縣的山山水水,考察清楚了太行縣的水係分布、山脈走向、氣候變化規律、植被覆蓋等情況,並寫了一份厚厚的考察報告交給上級領導。


    楊學山在厚厚的考察報告裏指出:山區能源供給量的增長速度遠遠跟不上人口的增長速度。快速增長的人口為了獲得能源,存在著亂砍亂伐掠奪大山植被的惡劣現象,有的大山上的矮小灌木被砍光後,進而又鏟山坡上的草根當燃料。有的山村已經把山腳下的草根鏟完後,又慢慢向半山腰進軍。如果再這樣任其鏟草除根獲取能源,大山的植被就會徹底破壞。被鏟得光禿禿的大山就無法存儲雨水,大山將變成災害的發源地,小雨,山上發小洪水;大雨,山上發大洪水;而一些山村就坐落在山腳下,頻發的洪災將摧毀村民的家園。必須盡快製止這種惡性掠奪大山資源的現象,實行禁止上山亂砍伐樹木和亂鏟草皮等封山強迫措施,讓大山休養生息,同時必須加快植樹造林等等。


    楊學山在報告裏還指出,太行人民要想富,隻有改變山川一條路!太行縣是個山區縣,山區麵積占全縣總麵積的80%多,山區人口占全縣總人口的七成多,山區人民富,太行縣才算富!要想使太行老區人民不僅政治上翻身,經濟上也得到翻身,隻有改變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大山麵貌,別無他路。因為,山區人民最大的財富就是大山的資源!再沒別的資源!大山有什麽樣的資源,老百姓就有什麽樣的生活!隻要把大山改造好了,把荒山禿山變成青山了,山區人民就得到了一個聚寶盆,想要什麽有什麽,要錢花有錢花,想吃白麵饃有白麵饃,想穿新衣有新衣穿,想娶媳婦,太行仙姑就會從風景優美的大山上跑到家裏來。


    楊學山在考察報告裏還對太行縣降水分布進行了詳細的分析。通過有理有據的分析後,楊學山認為:太行縣山區植樹造林不僅可行,還大有可為。雖然,太行縣旱災嚴重,成災頻率高,且分布廣,但這些災害多發生在幹燥多風少雨的春季,而冬春兩季節平均降雨量隻有50多毫米,隻占年均降雨量的9%多一點,太行縣年平均降雨量卻有540多毫米,最大降雨量超過了1100多毫米,全年90%多的降雨量都集中在夏秋兩季。太行縣年平均水資源有4億多立方米。雖然隻占全國人均水資源的25%左右,在全國,屬於缺水的縣,但在太行一帶,是水量較豐沛的縣,按全縣60多萬畝耕地來算,4億立方米的水資源,每畝可以年均到660多立方米的水。按照傳統大水漫灌方式,一畝需要80-120立方米的水計算,660多立方米水一年可對一畝地澆灌8.3至5.5次之多,應用得當的話,基本是可以滿足莊稼生長的需要。如果還有資金保障的話,可以建立建全節水設施。節水設施建立起來後,每畝年均660立方米的水資源保障農耕生產所需綽綽有餘。然而太行縣水利基礎設施建設還不到位,可以說還很欠缺,水資源浪費嚴重。這種嚴重浪費主要表現在:沒有把全年降雨量最大的夏秋兩季的降水存蓄好,任其嘩嘩流淌浪費掉了。致使春季禾苗生長急需水的時候,沒水可用。必須修渠修壩修水庫,把夏秋兩季多餘的雨水攔蓄起來,留到來年春季使用。另外,還要修建不滲漏的水渠,把有限的水資源澆灌到莊稼地裏。為了更加有效的利用好雨水,人造梯田的時,一定要把梯田盡量建成外高裏低的寬幅梯田,讓貴如油的雨水往梯田裏流淌,把以前“跑水、跑肥、跑土”的“三跑田”建成“保水、保肥、保土”的“三保田”。


    楊學山在報告中大膽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在布滿石頭的太行山坡上挖1.5米見方的魚鱗坑,並讓魚鱗坑交錯排列,坑邊緣砌上石頭,滯留住山上寶貴的雨水,進而保護住山上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好不容易形成的微薄的土壤不被雨水裹挾著流失到山下。楊學山還建議,往魚鱗坑裏填上好土和豬糞等有機肥,然後栽上樹,澆足水,蓋上石板,遮擋陽光的直射,保留住坑裏的水氣,盡量提高魚鱗坑裏樹木的存活率。楊學山還建議,在能蓄存較多雨水的山溝和靠近山腳的魚鱗坑栽種蘋果、梨、柿子、水蜜桃、甜杏、核桃,板栗等果樹。使各村有果園,戶戶有果樹,讓農民初步富裕起來。楊學山還建議,為了魚鱗坑裏的樹不會在大旱之年因缺水而枯萎死掉,在大山的溝壑處,每落差十米砌一個攔水壩,水壩兩頭各引出防滲水渠,讓攔水壩裏的水能沿著防滲水渠流向兩邊山坡的魚鱗坑裏。


    報告中,楊學山還根據西北和新疆等幹旱地區的大山背陰處森林茂密的經驗提出,可先在太行大山的背陰造林,然後再向大山的陽麵發展林帶,這樣一代一代綠化太行荒山,定能讓太行縣的光禿禿的大山綠起來,美起來。


    楊學山在報告的最後堅定地說,隻要我們太行人發揚愚公移山吃苦耐勞持之以恆的精神,保持改變山河的勇氣,久久為功,眾誌成城,一定能讓太行荒山變成綠樹成蔭的青山,讓太行山區果香滿山川,家家葡萄園,山清水秀小江南……


    看到楊學山的考察報告後,太行縣委午書記非常支持楊學山的想法,成立了太行縣綠化領導小組。午書記親自掛帥,楊學山被任命為主抓綠化小組日常工作的副組長。


    調到縣綠化小組後,楊學山背上鋪蓋卷,拿上糧票和錢下到各區各鄉指導植樹造林、建壩築池的工作中去了。每到一個鄉,他都身先士卒,赤膊上陣,定點劃線,輪錘撬岩。為了激勵農民,他還讓鄉幹部在山坡上打出“植樹造林修壩渠,誓將太行披綠衣!”“愚公移山誌如鋼,毛澤東思想來武裝,一錘一釺改山川,定叫太行穿新裝!” “太行兒女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等標語。楊學山還向各區鄉下達了任務指標,以加快山區生態環境的改變。比如,一個生產小隊冬季農閑期間,至少挖魚鱗坑2000個;修築寬幅至少10米的梯田10畝;各生產小隊還要在山上修建水窯15個,每個水窯至少容量20立方米雨水等。此外,楊學山還在各區創建了林業工作站,讓這些站點指導當地村民植樹造林和修築攔水壩等。楊學山還在他的家鄉西羅山村和馬家堡兩個村建立起了栗子果園示範點,在梁上莊鄉建立起蘋果鄉示範區。


    楊學山初步計算了一下,太行縣山區行政村近400個,生產小隊2000多個,除去平原地區的生產小隊,山區的生產小隊,一年可挖魚鱗坑三百多萬個,5年可挖魚鱗坑近一千六百多萬個。也就是說,5年可以在山坡上栽樹一千六百多萬株。一年可在山上修建近二萬五千個水窯,存蓄雨水的能力可達到近五十萬立方米。5年可在山上修建近十二萬個水窯,存蓄雨水的能力可達到二十五萬立方米。這樣,經過5 年苦戰,太行縣的植樹造林就會形成一定的規模。再經過一個五年的創業,太行山區的大山90%多的山坡背陰麵就會被綠樹覆蓋。到那時,山坡背陰麵過去那種“山上光禿禿,溝裏洪水流”的惡劣生態環境將得到徹底改變。再這樣堅持下去,太行縣的大山一定會變成“渠道網山頭,清水高坡流,荒山披綠裝,果樹栽滿溝”的山色美景,山區人民的生活將得到翻來覆去的變化,一幅“村村花果山,頓頓白麵饃,糧食堆滿倉,牛羊滿山坡”美好的生活畫麵將呈現在太行山區人民麵前。


    然而,1963年3月,國家再次重審精簡城市職工和城市人口的政策:任何地方、任何部門、任何單位都不得超過國家計劃規定的職工指標,更不能擅自增設機構……


    之後,太行縣綠化小組因屬於擅自增設的機構,不得不先撤銷掉。楊學山又迴到林業科。


    1963年底,太行縣綠化小組撤銷後不久,韋美娟利用迴家探望母親的假期,試探著找權州縣領導問了問:如果楊學山還想迴到權州,權州縣還要不要楊學山。權州縣委第一書記付書記先是詢問了一下楊學山在太行縣的工作情況,了解完楊學山在太行縣的情況後,堅定地對韋美娟說:“楊部長如果想迴來,權州人民非常歡迎。楊部長是個搞農村工作的能手,當時走的時候,我就有言在先,歡迎楊部長還迴到權州,建設權州……”


    得到權州縣第一書記的肯定答複後,韋美娟非常高興。迴到太行縣後,韋美娟就努力勸楊學山還是迴到權州縣。韋美娟勸楊學山說:迴到權州縣也能實現自己的抱負,不是非要在太行縣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而且,迴到權州縣後,更容易實現自己的抱負,權州縣地理環境是太行縣無法比的,栽樹用不著在堅硬的石頭山上挖什麽魚鱗坑,把樹苗插進石頭縫裏,埋上土,用腳踩實,就能活,而且,楊學山一生的人脈關係都留在了南方省,上上下下都是南下幹部,想辦個什麽事,找找老上級,給老戰友打個電話,一切可能就ok了,哪像在太行,辦起事來難不說吧,還經常被擠兌,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不安好心的人算計了……


    聽到愛人發自肺腑的勸說後,楊學山沉思良久,說:“老解放區的人民政治上翻了身,但經濟上還沒有完全翻身,生活依舊貧困。咱老區人民也是人啊!老區人民的經濟不翻身,作為老解放區的兒子,一名共產黨員,我怎能睡得著覺!好不容易調迴家鄉了,有了實現自己抱負的平台了,我不能隻顧自己享受,看著老區人民缺吃少穿無動於衷。不讓老區人民經濟徹底翻身,我真難瞑目!”


    韋美娟又耐下心來勸楊學山:“你現在被降了兩級安排到林業科當了一個副科長,小小的一個林業科副科長,位低言輕,要什麽沒什麽,能實現你什麽理想抱負?這次從綠化小組趕迴林業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一個人的才能展現是要受到很多現實條件製約的,首先要受到你的職權的製約!你這麽一個小小林業副科長的官不是想實現什麽理想就能實現什麽理想的!如果你還賴在太行縣你這艱苦又貧窮的老家,你腦子裏想的那些東西,準確地說,不是抱負!也不是理想!叫夢想!做夢時才能想到,現實生活中現在不可能實現,永遠也不可能實現!”


    楊學山被愛人說得無言可對,但還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樣子。


    看著丈夫還不鬆口,韋美娟又勸楊學山說,“你看著你老家人民生活還貧窮,村裏光棍越來越多,睡不著覺,你看見我吃了你們家鄉這些紅薯麵粉和玉米麵粉後被折騰得患上十二指腸潰瘍,一入冬,就痛得我滿地打滾就能睡得著覺嗎?難道你不知道,我如果再這樣被折磨下去,用不了幾年我就得被整死!你就會眼睜睜得看著我成為你實現個人理想的殉葬品!”


    楊學山眼裏浸出淚花。他用手擦拭了一下眼睛,堅定地說:“我不能迴權州縣!”說罷,起身往家外走。


    看著自己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親毅然決然離去的背影,韋美娟幾乎絕望地站起來,大聲說:“如果你不聽勸說,總是不識時務,這麽一直強下去,你今後死無葬身之地!你不迴權州縣,我帶著四個孩子迴權州縣。你一個人在你這個貧困的太行縣老家實現你那夢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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