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這個意思,”嵇宜安一愣,知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如今卻不能說出實話,“我想著這雞配粗鹽浪費了,漕幫的船,灶房裏應該有鹽……我去借點來。”


    “切”


    眾人笑著又談論起別事來,心照不宣地轉移開了話題。嵇宜安匆匆起身,安子抿了抿唇,還是撕下雞腿沉默遞來。


    他接過對上安子的眼,心中有些愧疚,好像扒人傷口撒鹽一般,連麵上都帶了紅意。嵇宜安轉身匆匆走出去,沒注意見拐角處十五的身影。


    十五看著他,眼簾垂下,藏去眸中情緒。


    橋樓裏,阮少遊等得百無聊賴,他轉腕飛出利刃去,正巧嵇宜安踏進門來,一下釘在門板上。


    阮少遊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奔到他麵前。


    “你沒事吧。”


    嵇宜安搖搖頭,遞給他雞腿,阮少遊隨手放一邊,上下打量一番才鬆了口氣,“誰惹你了,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樣?”


    他歎了口氣,說了鍋爐艙裏的事。


    “這也正常,”陸三敲完了一桌的核桃,頭也不抬地挑揀著核桃肉,“私鹽比官鹽便宜多了,正是如此,官府才難控製私鹽的泛濫,隻能從運送的渠道入手,查著一個是一個。”


    “鹽價奇高,就不能想辦法降下來?”阮少遊轉過頭來看他。


    陸三聞言樂了,他移過一旁算盤來,按入手中,“我給少掌櫃算算這其中的捐稅,你就明白了。”


    嵇宜安目光移去,看他撥算盤。


    “就算兩淮的,奏銷正課共二十五項、考核正課共九項、不入奏考正課四項、不入奏考雜項三十項、不入奏考雜費二十五項。一引鹽的正課是一兩一錢七分零,如此多的項目……”陸三撥動完算珠,抬起頭來,“即使是官府經過清理整頓,陸續加上各種雜課後,也有整整十二兩。尋常人家一年到頭用的都是銅錢,連銀子也見不著,販鹽要交的稅錢都有這麽多,你說鹽價為什麽奇高?”


    阮少遊倒是愣住了。


    嵇宜安還知道些,可他這種大少爺自然是不清楚的。鏢局裏出了叛徒,常遠侯說要他協助暗哨查私鹽。


    查便查了,日子照樣過得吊兒郎當,他倒從未想過這運送私鹽的源頭是什麽。


    “你不是朝廷暗哨嗎?”


    “又不是當大官的,我隻有查人的份,”陸三笑了笑,抬眼補充道,“你們倆也隻有查人的份。”


    少遊的想法是不是寫的太隱晦啦。後麵會慢慢明顯的!


    記住陸三的最後一句話~


    第15章 走歪路


    查人,他們也隻能先查人。


    此次陸三身為副幫主出來辦事,是領了千總領運之責,運官下押運糧船二十艘,每船一名幫長,十九名船戶,加起來也有四百號人。


    “漕幫裏的叛徒我是找見的,如何用漕幫裏的魚餌,釣出你們鏢局裏的魚,這便是我們仨共同要做的事情了。”陸三懶散倚靠在椅子旁,比對著銅鏡中的麵容,又摸著下巴攬鏡自顧去。


    嵇宜安忍不住問道:“朝廷若找到偷運私鹽的人,又該如何處置?”


    “死唄。”


    他目光微凝,止了話頭。


    門外人影聳動著敲門來,進來漕幫之人拱手匯報各項事宜,阮少遊見狀對嵇宜安使了使眼色,一同往外走去。


    甲板上,天色漸暗,落日融金。


    嵇宜安反手握上劍柄,阮少遊不用迴頭便伸手搭上他手腕,知道他一煩心便想練劍。


    “是不是後悔留下來了,覺得攤上這起子破事,還不如去華亭?”


    阮少遊低低開口,負手遠眺著晚霞處,嵇宜安扭頭看他,夕陽餘暉灑在他麵上,勾勒出金色輪廓,他靜靜立在那裏,不自藻飾,便有風儀。


    嵇宜安一愣,好像自從劫鏢之事過後,阮少遊沉穩的時候越發多了,他搖了搖頭,“隻是想到鏢隊中有人因此會死,忍不住唏噓。”


    “路都是自己選的,怪不得旁人。”阮少遊別過臉來,與嵇宜安對視,“說起來,我最近也新選了一條路,或許想走上一走。”


    “什麽路?”


    阮少遊深深看著他,想到那一副畫,大抵是真的瘋了。


    “這大概是一條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路。”


    嵇宜安麵露不解,阮少遊走近了,陰影擋去了他麵上的光。他猛然好像明白過來,一把搭上阮少遊的肩。


    “少爺,你可不能走歪路。”


    “……”


    阮少遊的話一下就哽在喉間,吐也難咽也難,他猛然幾聲輕咳,以掩尷尬。


    “我是說認真的,”嵇宜安見狀更加急了,“運送販賣私鹽雖然是一本萬利的事情,但是畢竟有違朝廷法令,更何況暗哨就在我們身邊,這種時候你怎麽能抱有如此心思,豈不是要將鏢局也拖入萬丈深淵。少爺你”


    “閉嘴!”阮少遊憤憤出聲,“本少爺想的不是這條路。”


    嵇宜安話一頓,“不是嗎?”


    “不是,我不與你說了。”


    阮少遊一把拍掉他手,往船艙裏走去。嵇宜安迴過頭,少見地撓了撓頭,麵露疑惑。


    船艙中,一箱箱漕糧裝載著,由鏢師看守。


    漕幫運送的漕糧,先經漕運到寧州,再走陸路送去西南隴嶺關,充作軍餉。而鏢局押送的古玩,也是在寧州落腳。


    同仁借了船,漕幫借了人,這樣的買賣合作也是常事。


    “少掌櫃。”


    看守的鏢師抱拳,阮少遊擺擺手,走入裏間。


    這次不比先前兵州官銀劫鏢的小打小鬧。


    二十船,近萬石糧食,約有近半成的箱子被動了手腳,一到寧州卸貨入倉,在轉運之前敲出其中所藏私鹽,這其間利益無可估量。


    如此大事經由陸三之手查出,可見他也不是簡單人物。


    而能有如此大手筆又敢在官銀軍餉上動手腳,其幕後必定也是朝中重臣,難怪暗哨要徹查。


    “打算怎麽來?”嵇宜安跟了上來。


    “演一出戲,打草驚蛇。”


    他看了眼嵇宜安一眼,揚起唇角,隨即夾扇飛出手去,直襲嵇宜安門麵。


    嵇宜安猛然退步半下腰去,扇迴旋歸他直起身,卻瞅見阮少遊轉動指間劍直刺而來。


    “榆木腦袋,本少爺說什麽你都聽不懂,看來非得打上一場不可!”


    他喊得格外大聲,門外鏢師聽見動靜,連忙衝了進來。


    嵇宜安微怔間明白過來,他抱劍出,任指間劍劃過劍鞘,留下白痕,橫劍抵去便要反手擒拿,被阮少遊斜身躲過。手劃過腰際間擰了把肉。


    “……”


    “看什麽看,本少爺打得就是你。”


    “少爺,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實在應當正眼色,出辭氣。”嵇宜安轉腕出劍,踏步而上裝著漕糧的貨箱間,打偏飛針。


    霎那,針入門框三分深,進門的鏢師猛然頓住身形,默默轉頭看了一眼,又退了出去喊幫手。


    “哦,那你是說我並非君子咯?”


    阮少遊流氓打法,不閃不避,逼得嵇宜安收劍去,他趁勢攻其軟肋,一下攥住嵇宜安的手腕牢牢反錮身前。


    鼻尖蹭上他耳垂,熱氣唿出。


    嵇宜安一下僵了身子,卒然手肘後擊去,上步擺脫禁錮落於地前。


    “少爺,有些事還是要注意分寸。”


    阮少遊捂著肋骨處,眼神一暗,若無其事抱怨道。“你怎麽還真下這麽重的手。”


    嵇宜安垂眸鬆了拳頭,眼中又閃過歉意,正想說些什麽,身後腳步聲紛遝而來,他耳朵一動抬起頭。


    目光交錯間,阮少遊提劍刺來,他閃身避開。


    “砰”一聲,指間劍破開箱子去,阮少遊趁機敲開隔層,私鹽隨著漕糧一起散落在地上,眾人趕來勸架,連忙攔住發脾氣的阮大少爺。


    “阮少掌櫃,這裏畢竟是放貨物的地方,你們若要打便去甲板上,那兒開闊。”船上的錢幫長聞聲而來,多少有些不滿。


    “少掌櫃消消氣,嵇鏢頭向來是這副悶性子,你也別與他計較。”


    “是啊少掌櫃,嵇鏢頭總不能害了你去。”


    “鏢頭,快給少掌櫃賠個罪!”


    一眾鏢師見慣不怪,勸起架來技藝爐火純青。


    老林頭對上阮少遊目光,明白過來,他微頷首,忽然出聲指向散落的漕糧,“你們看那裏是什麽!”


    眾人紛紛看了過去,嵇宜安默不作聲後退一步,錢幫長見狀臉色一變,蹲身拈起一把米細看。


    “這是,鹽……”


    “漕糧裏麵,怎麽會混入鹽?”


    原本看熱鬧的一些個船戶對上視線,皆是變了臉色。船上的貨物出了問題,按幫規他們難逃幹係。


    “翻了天去,都作什麽呢!”陸三負手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環顧四周,“白日裏瞧著都跟沒骨頭似的,到晚上倒是精神,沒處撒歡兒了?”


    眾人一下靜了下來,麵麵相覷。阮少遊掙脫勸架的人,站在一旁。


    錢幫長趕緊來到陸三身邊,低聲說了原委。


    他目光微微一凝,挑起唇角。“私鹽?”


    “是。”


    “想不到咱們漕幫裏頭還有這等憨子。”


    “……是。”


    陸三麵上倒是沒太多神情變化,手下人搬來了椅子,他便就腳踩著椅麵,掀袍坐下。


    “查查吧,我倒是好奇,哪位好漢能有這等膽識。”他撐頭,抬眼掃視眾人,“也讓陸某開開眼。”


    暗處,阮少遊看向嵇宜安,挑了挑眉。


    嵇宜安退到角落裏,看著陸三雷厲風行地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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