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不太懂,特意做這一出是為了什麽。”


    “簡單,”阮少遊與他同站著,麵上不動聲色,“你那日不是拿了陸三的名冊麽,他早將漕幫裏的細作查了出來。”


    “然後呢?”嵇宜安扭頭看他。


    “假如你是鏢局的叛徒,參與私鹽的運送,如今事情敗露,漕幫中與你接頭之人被揪了出來,你又會怎麽辦?”


    “漕幫中的那人知道我身份嗎?”


    “若是不知道呢?”阮少遊反問。


    “上岸之後傳遞消息,阻止接頭之人來取貨。”


    阮少遊又笑問,“若是知道呢?”


    嵇宜安對上他目光,燭火撲哧搖曳著,映照著阮少遊的臉龐,漸脫青澀,果敢敏銳。


    “那就殺了他,滅口 以絕後患。”


    橋樓裏,桌前半幹著微濕,一盤核桃肉外,留著陸三指蘸茶水寫下的一個字殺。


    這個更新速度是作者本人看了都要羞愧的地步,我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第16章 燒活人


    二十條船四百號人,陸三下令船隻首尾相銜間,由各船幫長自查,再逐一匯報審查到他麵前。


    漕幫對於違反幫規之徒,向來懲罰極其殘忍,一時之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日光之下,漕船過港口而不停,浩浩蕩蕩駛在寬廣江麵上,凡有涉事嫌疑之人皆被揪了出來,嚴刑審問。


    陸三早知其中細作何人,不過稍加引導,一切水到渠成。


    橋樓裏,阮少遊不知從哪偷來美酒,自斟自飲,嵇宜安探手去奪,被他避身輕飄躲開,反壓肩仰首飲去。


    “你這樣便沒意思了,本少爺就喝幾口,誤不得事。”


    “走鏢時不得飲酒,這是規矩。”嵇宜安抬肩撞去,伸手奪酒壇。


    阮少遊轉腕上桌,退步觀杯去,仰身再飲,趁他襲來間,拈起劍指直擊胸前,學著嵇宜安練醉劍的身法調侃道,“安安,我學得好不好?”


    他的劍指沒什麽淩厲之勢,隻是在胸前戳了戳,嵇宜安攥開他的手,瞬時抬掌迴打去。


    “別生氣,”他舔了舔唇上酒液,任嵇宜安奪下酒壇,“給你便是。”


    “少爺近日行事愈發輕浮了。”


    “……有嗎?”


    酒液晃蕩,零星濺出,嵇宜安放下壇子,正措詞著想委婉斥責幾句,阮少遊又好似真的醉了,勾手貼近他低低唿吸,他又不得不伸手來撐。


    “嵇宜安,你是不想我如此?”耳邊沾著熱氣,少爺的嗓音帶著沙啞。


    他微微垂眸,別過頭去,隻覺著哪裏不對勁卻說不上來,“酒還沒喝上二兩,你先別裝醉。”


    “誰說的,本少爺是真醉得厲害,”阮少遊將重心都卸在他身上,“況且你怎麽能說我輕浮,我隻對你如此,這叫親近。”


    嵇宜安眉頭微皺,隻覺得更怪了。他琢磨著少遊近日來的異常,一開始隻當是因為自己要離開鏢局,如今想來,恐怕是歲數到了。


    “少爺。”


    “嗯?”


    “我忽然想著,你歲數也近十八了,是不是因為鏢局裏沒有姑娘,所以你才……”他猶豫著,委婉措詞道,“有了摸男人的癖好?”


    “嵇宜安”阮少遊頓時裝醉不下去,一把推開他,“你說什麽,本少爺是這樣的人嗎?”


    狗急跳牆,惱羞成怒,嵇宜安踉蹌退一步,上下打量間,愈發確定心中想法。他差點忘了阮少遊幼時喪母,這種東西合該他來注意才是。


    “少爺你別不好意思,這件事確實是我疏忽了,如果不是夫人不在,也是該納收幾個通房丫鬟……”


    “滾!”阮少遊咬牙切齒。


    嵇宜安愣住,詫異他突然火大。“我又哪裏說錯了?”


    “哪都錯了,錯的離譜!”他趕緊推搡嵇宜安去,“走走走,本少爺不想見著你。”


    嵇宜安隻好無奈笑著,往門外走去。


    陸三正走到門外,聽見阮少遊嚷個不停,嵇宜安被趕著往外走,開門間對上腳步一頓。


    “喲,阮少掌櫃這大少爺脾氣倒也真夠大的,”陸三踮腳瞅了眼,“我尋思著青年人火氣盛,倒也沒有天天拆家的,才拆了貨艙,這又要拆我橋樓,陸某這趟委實虧大發了。”


    “我拆了你貨艙還不如你意?”阮少遊又拽迴嵇宜安來。


    陸三這才笑嗬嗬抬腳進來,往屋裏走去。


    “查了一天一夜,總算出結果來,抓到的都不算冤枉,合該按幫規來辦。”他抓起桌上一把核桃,往窗外看去,“你們要還在這拌嘴,倒是錯過好戲。”


    “什麽好戲?”


    嵇宜安麵色一變,忽然想到了什麽,急急往外走去。


    天氣晴好,日頭炙烤著,甲板上漕幫眾人圍聚,連著主船外的其餘幾條船上,都站滿了人。


    巨大鐵錨立於甲板上,被查出的四個嘍皆被束縛著強行壓下,幾個船戶上來將其中一人拖去,綁在鐵錨上。


    “不要……求求副幫,小的真的知道錯了,小的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啊!”


    那個人瑟瑟發抖著,連著褲腳淅瀝滲出水來,卻沒有一人發笑。


    四圍肅穆著,船戶將火把浸了油,燃起火來,一聲不吭地立在邊上。嵇宜安急急走了出來,瞧見這副陣仗與心中所猜分毫不差,麵色又難看幾分。


    這事他卻沒有權力攔下。


    “怎麽迴事,”阮少遊從後頭出來,扇端拍拍嵇宜安,“這是什麽陣仗?”


    “漕幫十大幫規中的第三條,不準扒灰倒籠,”嵇宜安沉下眼來,“偷運私鹽形同勾結外人,滲透幫中,犯了這一條是要被處以死刑的。”


    阮少遊眉頭一皺,“什麽死刑?”


    嵇宜安迴頭看他,吐出聲來,“……把人縛在鐵錨上,活活燒死。”


    “嵇鏢頭對我漕幫倒是了解。”陸三不緊不慢地走來,掀袍在主位上坐下。


    “倒還有這事。”


    “副幫饒命,副幫饒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是小人鬼迷心竅,求副幫饒了我吧”


    火把熊熊燃燒著,陸三把玩指間的扳指,麵上神色不見波瀾。


    自大武崇仁帝以來,漕幫因南北漕運建立,得以發展興起,它有替官府運輸漕糧,管理漕運之責,強龍難壓地頭蛇,漕幫手中的權力也就愈發大起來。


    私刑,便是官府也睜隻眼閉隻眼。


    “今個兒便是讓諸位打眼瞧瞧,在幫中生了異心是個什麽下場。”陸三吸了吸鼻子,抬手示意船戶上前。“燒。”


    嵇宜安握緊拳頭,求助般的看向阮少遊。


    雖知如此本來便是漕幫的規矩,陸三也是要借懲罰其中一人,逼另外三人交待出鏢局中與他們暗通曲款之人,但是將人燒死之事,實在過於殘忍。


    阮少遊知曉他的意思,收迴目光來,卻沒出聲勸阻。


    “少爺。”


    “漕幫的規矩,我一個鏢局的少掌櫃摻和什麽事。”他淡淡道,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查私鹽的路有千萬條,何必非得將人活活燒死。”


    “你莫管。”


    船戶近前來將火把揚起,直直落在那人身上。嵇宜安瞳孔猛然一縮就要拔劍飛身去,阮少遊牢牢攥住他的手腕,就像那日被劫鏢時攔住他。


    “不準去。”


    “啊副幫饒命啊”


    瞬時,淒厲的慘叫聲四圍皆可聞,皮肉燒焦的氣息一下子順著江風彌漫開來,一些船戶已經別過頭去,連著跪伏著的三人嚇得瑟瑟發抖。


    阮少遊抬手開扇遮住嵇宜安的眼,趁此時手腕一轉,指尖吐出細針來。


    “噗”一聲,濃濃黑煙中那人慘叫聲戛然而止,烈火揚起燒得愈加兇猛,陸三默不作聲瞥了眼,沒戳穿他。


    濃濃黑煙在江麵上騰起,刺鼻的燒焦味混著烤肉熟後的香味,詭異地交雜在一起,嵇宜安喉結一動,壓抑住作嘔欲望。


    “少爺……”


    “已經給個痛快了。”他不耐道。


    “多謝。”


    阮少遊微怔,不知他在謝什麽。嵇宜安搭住少遊的手放下折扇,看著升騰黑煙混入青天裏,正如黑白交染著總難分清。


    私鹽之事牽扯太多,卻從未有完全的是非好壞。


    京城鏢局無不是背靠朝堂勳貴,收攏江湖遊俠,既聯結朝廷與綠林,又作廟堂的眼,這件事往小了說是查鏢局的叛徒,卻也關係著民生大事,不可馬虎。


    但嵇宜安總怕查到最後,不過是朝廷的例行公事,卻因此搭進去無數人的性命與前程。


    第17章 船要沉


    更深黃月落,夜久靨星稀。


    明日船就要過通天峽去,等過了通天峽,離寧州也不遠了。


    桌上蠟燭燃了半截,燭光明滅間照著平攤開去的卷軸,最右邊赫然畫著的,是一張嵇宜安的小像。


    這是記錄他生平經曆的卷宗,一切皆詳細在案。


    陸三指敲著桌案,沉吟間內心盤算。


    十二三年前,西北羌族人作亂,劍聖嵇仁與梁地豪俠之首解無生,合遊俠之力收容當地流竄的流民,還曾受聖人褒譽,這事他也有所知。


    卻沒曾想,如今見著劍聖後人。


    他有一樁事懸而不決已經許久,為此尋尋覓覓一個合適的人,今日藉幫規之事試探嵇宜安的心性,確是可以依托之輩。


    “元溫,你當真要如此行?”紙窗映照著暗處,人影幢幢,“若真出意外,我又該如何向你爹娘交待。”


    “有些事要查也要從根源上肅清,幕後之人所盯的絕非零星利益,我又豈能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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