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瑄暗自思量,以炊事長的職權和活動範圍,土埋確實是成本最低也最有可能的舉措,他也不會蠢到把證據藏在會對自己有威脅的地方。


    拓欽的話不無道理,博朗要搜查物證的提議看似直接,但漏洞百出,結果很可能一無所獲。


    看炊事長的神情,這個提議並未令他感到棘手,想必證據沒那麽容易被人挖掘出來,就算真的被人找到,也不會給他帶來多大麻煩。


    實際上,搜查反而會引發更多嫌疑人,對延味羨而言更多了一重保護。


    塗坤克有意試探秦瑄的態度,淡淡道:“秦副將以為如何?這罪證,搜還是不搜?”


    他想借此機會,更清楚地探悉秦瑄是否存了偏袒延味羨的心思。


    秦瑄打了個哈欠,神態慵懶,隨意道:“拓欽辯稱自己無辜,炊事長也言之鑿鑿,不肯為人構陷,承擔汙名。夥房查不到眉目,毒藥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線索。左右不是什麽大費周章的差事,搜便搜吧。眼見為實,嫌疑人一一圈攬起來,逐一排查,也就不存在漏網之魚了。”


    接著,他笑言:“如此,塗校尉可放心了吧?”


    先前博朗氣急敗壞要拔劍威嚇延味羨就範,挫他的銳氣,秦瑄不惜挺身維護,用軍令紀律作擋箭牌,堵得眾人啞口無言,現在要搜查,答應得倒是幹脆。


    看塗坤克麵上陰晴不定,秦瑄打趣了一句:“怎麽,塗校尉又不想追查到底了?”


    塗坤克心裏當然清楚,搜查無異於大海撈針,無法直指兇犯,他會有此一問完全是為了試探,秦瑄的坦蕩磊落著實讓他霧裏看花。


    除非……


    秦瑄定然也深知這番搜查不會對延味羨造成威脅,所以才沒有悖逆這個提議。


    醫師遼因附耳在塗坤克旁邊說了什麽,就見塗坤克叫了幾個信得過的士兵進來,讓他們帶人去拓欽、延味羨的住處搜查,再到附近土質有異處往下一米範圍內挖掘。


    有了前車之鑒,他不會再讓兇犯有趁亂布局的機會,就算要搜查,也不會調離重要人等。


    交代完後,他招手,喚遼因的幾個學徒上前。


    “給我搜查炊事長和拓欽身上有無可疑物件。”


    延味羨神色略有異樣,他沒料到塗坤克搜查剩下的毒藥下落,竟還會想到要搜身,眼下遮掩等同於暴露,他隻得強作鎮定,以待見招拆招了。


    這時,燕祿大步走了過來,朗聲笑道:“塗校尉審案的風格還真是別具一格,是不是太過想當然了?以為兇犯都是草包嗎……縱有把柄,又豈會藏於身上?多此一舉,大可不必。”


    延味羨當即準備脫掉外袍,邊解開外側環扣邊說:“我是個粗人,常年待在夥房,身上恐味重,如唯有此法方能自證清白,還請諸位將領多擔待了。”


    外衣解開,經風吹過散發出一股夾雜著汗臭和膻腥的氣味,迫得在場多人忍不住用手掩住口鼻。


    塗坤克嫌棄地覷了一眼,止住了他接下去的動作:“夠了,到此為止吧。”


    搜身不過是個例行環節,他本也沒指望會有什麽發現,想不到堂堂夥房掌事,居然這麽的……不拘小節,延味羨要是再當眾寬衣解帶下去,怕是別人都會覺得他在咄咄逼人了,想讓延味羨難堪。


    “那我,還還……用脫嗎?”拓欽冒昧地問,他已經尷尬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說呢?”塗坤克投過來一記眼刀,嚇得拓欽忙把脫了一半的鞋子又重新套了迴去。


    隻不過在他套迴去以前,離他最近的博朗已經不慎聞到了從靴子裏飄出來的奇臭,隻得別過了臉,嘴角不由得撇成嫌棄的弧度。


    “按塗校尉所派去的人手數量,等搜查完畢恐怕要一會兒工夫了,這些時間,我們就在這裏空等嗎?”博朗離拓欽遠了幾步,然後轉移話題道。


    “當然不可能空等。”塗坤克留下的重要原因,就是想密切監視秦瑄和延味羨的舉動,以防他們有串通之機,再就是想等他們自己露出破綻。


    隻是這些,都不好明說。


    “那……”博朗也想知道塗坤克下麵的安排是什麽。


    塗坤克不走心地說:“接下來當然是……勘察現場,找尋線索。”


    “勘……”博朗一時語塞,嘴角勾起誇張的弧度。


    他們一直待在現場,使主帥毒發身亡的炙羊肉也已經被查了個幹幹淨淨,再勘察下去,又能有什麽新發現?


    大帳裏的陳設布置一目了然,一張主案,兩排輔案,一個香爐,靠牆位置堆了幾個箱子,一看就是用來放雜物的。


    主案上倒的茶已涼,上麵隻有一方拭劍的帕子,一把鋒利長劍,還有一個已經空了的盤子,正是先前用來盛放炙羊肉的盤子,隻不過盤子裏的肉片都已經用以試驗毒物來源。


    查無可查的現場,還有什麽找尋線索的必要?


    塗校尉想查明真相的心情他能理解,但在沒有新的進展前,一味苦守在這裏,也是毫無意義。


    主帥走了,但大軍轉移,一應軍務,還有迫在眉睫的奪城之戰,都需要一個能主持大局的人。


    如果實在沒有線索頭緒,不如先行將主帥下葬,為他保全身後名,讓他安息。


    “塗校尉,你看主帥已經殞命多時,還一直維持著死不瞑目的遺容,難免叫人觸目驚心,徒增傷感。是不是……先將他安葬?”博朗看著偏頭垂在案台一側,嘴角尚有幹涸血跡的主帥,說。


    彌賀也痛心疾首地道:“主帥為我軍操勞日久,如今去了,就別再讓他受這般折騰了吧。也算全了我們同袍一場。”


    他朝博朗招手:“過來搭把手,我們先把主帥的屍身運出去。”


    接著他命人抬來擔架。


    博朗怔怔地問:“可是,要抬到哪去?我們還尚在中原地界,難道就把主帥丟在這山野裏嗎?”


    他話是這麽說,但手上的動作沒停,因為再讓主帥這麽趴在桌案上確實不合適。


    “怎會?我們用擔架抬他出去,先放在剩餘的物資車上,等軍隊撤離時再一起帶迴突厥。”


    博朗拉起主帥的胳膊,卻突然看到他左手緊握,就像是攥住了什麽東西,不免納悶。


    他費了好大力氣把主帥的手掰開,就看到裏麵是幾根馬匹鬃毛。


    周圍的人看不真切,在右手邊的彌賀問道:“怎麽了?”


    博朗攤開手,露出裏麵的東西,說:“你們看。”


    “這,”彌賀眉頭微蹙:“這不是塗校尉帶進來的馬匹鬃毛嗎?說是擒馬時無意間沾到身上的,先前他還特意在案台旁留下些許,以此懷疑有人對證物動過手腳。”


    “你從地上撿的?”


    他不滿道:“你撿這個做什麽?”


    博朗搖頭,顫抖著說:“不,不是從地上撿的。”


    他麵色慘白:“是從主帥左手裏摳出來的。我還奇怪他為何緊攥著左手。主帥至死都握著它。”


    向來老成的彌賀有所洞見,直接把鬃毛拍在桌案上,怒喝道:“塗校尉,對此,你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對塗坤克和秦瑄的爭鬥,他一直不予站隊,置身事外。


    這次塗坤克以主帥為由召集眾將領於主帥大帳,他早有預感,塗坤克似有所圖,但直到這一刻才算是看明白一些。


    設局陷害,請君入甕,這玩的是賊喊捉賊啊?


    怪不得塗坤克總是在言語間明裏暗裏的針對秦瑄,想引導眾人懷疑副秦瑄和主帥之死有關。


    是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塗坤克怎麽也不會料到,他的計謀並不是天衣無縫,主帥雖殞命,卻拚死護住了指向真兇的線索。


    饒是他塗坤克再怎麽能言巧辯,迂迴推諉,也撇不清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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