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坤克現在終於體會到了秦瑄和延味羨剛才被質問的感覺。


    放到他身上,才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場上氣壓凝滯,氛圍肅穆,一雙雙眼睛環繞在他周邊。


    彌賀的話引導意味甚濃,但塗坤克仍選擇佯裝不知,反問道:“參與擒馬的人不在少數,想必不隻我一人身上沾到了馬的鬃毛,又帶進帳來。僅憑幾縷來曆不明的鬃毛,我不覺得能說明什麽。彌賀統領又想要我作何解釋呢?”


    彌賀似是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淡淡道:“是不隻你一人和鬧事的驚馬周旋,但會想到保留鬃毛並利用鬃毛大作文章的人隻有你。如果我記得沒錯,你並不是一直待在驚馬現場吧?”


    “彌賀統領想說我擅離職守,也要有證據吧?”塗坤克不禁冷笑,“我處理公務,增減林中人員防守,自不可能盯著全程。”


    聞捷想起塗校尉命他去尋馴馬師馮老,等他迴來後確實離開過一段時間去安排人員調度和換防事宜。


    彌賀統領因為這點就懷疑塗校尉,他實在是看不過去。


    “塗校尉所言句句屬實,我可以為他作證。在他無暇分身管驚馬一事時,他也分派了足量人手,讓我代為監管。因為久請不來馮老,我都不免打退堂鼓了,他還勸我再去。塗校尉心係營中大小事務,彌賀統領怎能疑心?”


    彌賀語氣森冷,麵色不改,他還沒說什麽,這就有人按捺不住要辯白了。


    “聞代巡衛長……”


    聞捷迎上彌賀審視的目光,就聽他說:“我沒記錯的話,原巡衛長褚都安失聯久未複職,是塗校尉力薦你暫代其位的?你為他開脫本在情理之中。但你的話,能作參考嗎……”


    “你,”聞捷強壓下惱怒,盡量平和地開口:“你的意思是,我有意替塗校尉遮掩,我們二人都心懷叵測咯?”


    “我沒這麽說。”彌賀輕笑道。


    聞捷忿忿挺身,還想說什麽,但被塗坤克按下。


    “彌賀統領為官中正,處事素來公允,既在主帥手中看到了疑似和我有關的東西,對我有所猜忌也是正常。”


    塗坤克作了個大膽假設:“試問如果我當真和主帥暴斃有關,蓄謀了這一切,又怎會那麽不小心,用馬匹鬃毛試探,暴露這麽重要的線索。在主帥死後,我又怎麽會不清理現場,留下如此對我不利的證據,還讓你們輕易發現?”


    彌賀略加思索,道:“博朗和我提議收殮主帥屍身本是突然的主意,或許你並未料到這層。若交由尋常入殮師處置,定然不敢肆意挪動,更不可能發現遺留的證據。”


    “那依彌賀統領所見,我是何時動的手,我又有何作案動機呢?”塗坤克知道辯解反而會適得其反,幹脆來了招以退為進,試圖引導彌賀自己發現其中的問題。


    “不在驚馬現場期間,諸將除了聞代巡衛長,都不曾與你會麵。誰又能肯定,這段時間,你真的隻是去處理公務,而非以此為借口,伺機去做了其他事?”彌賀沒有直接道破,但任誰都聽得出,他的話不無諷刺。


    塗坤克當然也聽懂了他的意思:“彌賀統領是想說,我因公務分身乏術是假,蓄謀毒害主帥才是真?”


    博朗仔細迴想,當時眾將領都在驚馬附近想方設法製服馬群,以防馬群失控生亂,塗校尉在走前是安排了接替的人手,但他離開的時間似乎是長了一些。單是人員調度和例行巡視,完全用不了那麽久。


    而塗校尉迴來後直接投入擒馬行動,確實也沒和他們交代更多,就像是在刻意迴避。


    他不在的那段時間,究竟都做了什麽呢?真像他說的那樣,沒有任何蹊蹺嗎?


    博朗其實也想要個說法:“塗校尉能力出眾,功績斐然,我等都看在眼裏,會對你有懷疑,也是事出有因。主帥的死牽連甚廣,麻痹大意不得。塗校尉說你離開期間隻是因為公務,可否有人替你作證,讓我們了解清楚,也好盡消了對你的疑心。”


    “剛才都已經說過了,塗校尉無法兼顧,命我代為處置驚馬一事,並調遣了許多得力人手,我就可以為他作保。”聞捷語氣急促地道。


    彌賀果斷地說:“你不行。”


    博朗有些為難,避開聞捷不服氣的眼神,問:“那除了聞代巡衛長,塗校尉……還有誰能為你作證嗎?”


    人證,還真有一個,塗坤克一早便已想到,但這個人他偏偏提不得。


    聞捷由他一手提拔,但關心則亂,沒人會信和他關係密切者的話。


    驚馬被安撫的轉機到來,是在秦瑄請動馮老之後,但他當時忙於其他軍務,抽不開身,直到返迴現場,問過聞捷之後,才知道事件已經平息,是秦瑄帶著馮老解了危局。


    在他返迴去找聞捷之前,還見了一個人,小兵拓欽。


    也是從拓欽那裏,他才知道秦瑄的陰謀。


    但目前沒有證據支撐對秦瑄的指控,拓欽作為送炙羊肉的人本身就有很大嫌疑,說出曾和他秘密會麵的事,無疑又會掀起波瀾,給他和拓欽都招致麻煩,甚至是禍端。


    也就是說,唯一可以作為人證的拓欽,也成了隻能絕口不提的忌諱,倒是沒有其他人能證明他沒有說謊了。


    塗坤克隻能跳過有作案時間這點,從另一點為自己洗刷嫌疑:“就算我有充分的作案時間,也有機會接觸到夥房,在炙羊肉裏下毒,但我有何理由非要置主帥於死地?眼下是大軍轉移的關鍵,暗處危機四伏,主帥統領全軍多年,素有威望,我作為校尉,和他同仇敵愾,休戚相關,害他於我有何好處?我難道不知唇亡齒寒的道理?”


    為了進攻中原,對抗狡詐多端的中原人,他常翻看突厥語譯的兵書戰策,還有各種和戰爭有關的曆史典故,對他們的文化習俗也有所了解。


    麵對指控,不由得情緒激昂了些。


    博朗楞怔道:“唇亡齒寒?什麽意思?”


    “就是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燕祿出言解釋,但看博朗更是疑惑,索性說:“哎,就是說他和主帥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夥人,福禍與共,謀害主帥對他沒有好處。”


    博朗被這個解釋繞了進去,怔怔地說:“那倒是。他有什麽必要害主帥?”


    但直覺上還是感覺不太對勁:“不是,話也不能那麽說……”


    博朗這個漿糊稀粥腦袋,多晃蕩一下就可以給所有人都洗白了,代州義實在看不下去,道:“我們不是早就推斷過,能躲過兩重查驗的,必是主帥親信且位高權重之人,說白了,這個人隱藏極深,很可能是我們自己人。照塗校尉說的,凡是自己人都與主帥休戚與共,豈非人人皆無辜咯?”


    席淳附和:“僅憑此,尚不足以作為減輕嫌疑的根據。反之,營中有內鬼已經坐實,越是不可能的人越有可能是幕後兇手。”


    醫師暗暗思忖:“越不可能……越可能……”


    拓欽竊喜,忍不住說:“那我這個因為送菜被抓過來的,再明麵上不過了,是不是可以首先被排除了?噢對了,還有我的好兄弟,夥房的炊事兵庚伍。這樣說的話,其實炊事長的嫌疑好像也沒那麽大了。因為他看似是夥房掌事,會處理烏頭堿,掌管原料采購,人事調配,但也太顯而易見了。而且,他也沒有殺害主帥的動機啊。”


    延味羨並沒有因為拓欽的突然轉向麵露喜色,相反,在聽到最後那句話時明顯的心跳過速,但好在並沒有人距離他很近,注意到他細微的不適反應。


    彌賀瞥了拓欽一眼,警告他安分一點:“你們,還是有兇手幫兇的可能,現在高興怕是早了吧?”


    這時,先前被派去在地下挖掘線索的人剛好有了消息。


    一個兵卒火急火燎地跑進來,屈膝跪地迴複道:“屬下多人分工合力,不停歇地搜尋,終於有所查獲。”


    他雙手上呈著一個密封罐子,經醫師佐證,裏麵裝的是劇毒鉤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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