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麽發現的?”盧紋秋愈發眼前的人不簡單,她以為自己功成身退,不可能留下破綻。


    寧敞笑著說:“這並不重要。少將軍的經曆太過傳奇,而二小姐在外遊學那段時間,正好是奇跡開始發生的時候,一切一切太過巧合,不是冥冥中注定,就是有人在推波助瀾,刻意為之。


    二小姐想要為兄長一雪前恥,平定天下的心念從未改變過,而我也相信,有了這份決心和勇氣,沒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


    盧紋秋見寧敞居然連她代替兄長的事都推斷了出來,也就沒什麽好隱瞞的了,但在盧紋秋正準備說的時候,寧敞搶先道:“來不及了,讓我自己看吧。”


    “自己看?”盧紋秋不知道寧敞這話什麽意思。


    想到江楓還在拖延楊滯,情況不明,恐計劃生變,寧敞簡明扼要地說:“我和江楓都是身懷異術的人,我們經營著一樁名為擺渡的生意。你隻需知道隻有我們才能幫你獲得平靜,你願意相信我嗎?”


    說著,寧敞伸出一隻手,手心朝上。


    盧紋秋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心覆在了上麵。


    兩人手心相接出隱隱有光波流動,接著一道淡藍色淺光直射入盧紋秋的前額中央。


    這是擺渡人用於探知委托人前塵過往的術法。


    很快,寧敞的意識就進入到了盧紋秋的記憶中,一些與她心結相關的重要景象開始一幕幕地再現。


    寧敞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陣風的吹拂,每一縷光帶來的暖意。因為和盧紋秋意識相連,她甚至能捕捉到她的每一絲情緒變化。


    一切都真實得過分。


    ……


    遲遲沒有關於兄長的最新消息傳來,盧紋秋一刻也坐不住,她想出借外出遊學,去軍營探聽兄長消息的辦法。


    這件事她隻告訴了祝伯,因為不想已經生病的父親擔憂。


    誰知祝伯竟然還是告訴了父親,想阻止她外出。


    盧紋秋知道祝伯是擔心她的安危。


    但她早就想好了,一出門就扮作男裝,帶上書箱,謊稱是四處遊學,沒有提到任何有關兄長的事。


    父親不允,將她反鎖在房間,並派了小廝在門口把守,但她還是通過房間裏的暗室到了侍女研嘉的房間,和她裏應外合,終於成功扮作府裏掌管外出采買的小廝的模樣,混出了府。


    她隻跟研嘉說自己是出去遊學散心,一句話也沒有提及兄長,雖然她信得過研嘉,但擔心知道太多會讓她受到牽連。


    怕自己走後,父親會怪罪研嘉,盧紋秋讓研嘉假裝是被她打暈的,對一切毫不知情。


    為了不讓暗室的存在暴露,盧紋秋走前將自己房間的窗戶砸壞,偽裝成是破窗逃出的假象。


    其實這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因為要是盧紋秋在屋裏砸窗戶,很快就會被屋外的小廝阻止,她根本逃不出去。


    而屋外的小廝,其實也是她從暗室過渡到研嘉房間,逃出去後再設法支開的。


    但府裏人不知道暗室的存在,也就會先入為主地認為盧紋秋確實是破窗而出了。


    房間裏的暗室是她兄長暗中設計建造的,其實兄長不願習武,隻喜歡研讀兵法謀略,然後撰寫一些傳奇話本。


    但父親不讓,兄長便辟出了這一方暗室,作為他的秘密基地。隻是想不到,最終兄長為了挽救盧府的頹勢,成為父親的驕傲,還是去幹了他不喜歡的事。


    這個暗室,除了盧紋秋,就隻有她的兄長知道。


    多方輾轉,等到盧紋秋到她兄長所在的軍營時,已經過去了多日,正好到了失聯人員毫無音訊多日可以認定無生還可能的最長時限。


    盧紋秋不願相信兄長就這麽葬身敵營了,但她也知道,如果兄長還活著,就算是苟延殘喘,他爬也一定會爬迴來的。


    他多半是已經遇難了,因為隻有死亡能磨滅他殺敵報國之誌,阻斷他迴來的路。


    如果兄長不在了,不僅是父親難以接受,恐會病情加重,整個盧府都會無所依傍,搖搖欲墜。


    最讓人痛心的是,兄長還那麽年輕,他還沒有實現他的宏願,驅除賊寇,見證海晏河清。


    盧紋秋替她兄長感到不甘心,於是在軍營裏準備通報陣亡人員名單時,她搶先一步冒認了兄長盧雲琛的身份。


    為了不讓人懷疑,她還在偏離心髒五公分的地方刺了力道不小的一刀,裝作是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從敵營裏撿迴一條命的戰俘。


    因為自小受兄長的影響,熟讀了不少兵書,也看過不少他親自編撰的傳奇英雄的話本,一通天衣無縫的說辭下來,竟也沒有絲毫破綻。


    剛開始進入軍營時,因為她通曉一些醫術,能為自己醫治,沒有人發現她是女兒身。


    隻是軍營不像其他地方,要憑軍功說話。


    她借用兄長的身份待在這裏,無論是已經取得一些戰功的將軍還是新入營的小卒,一聽說她已有三年軍齡了還毫無建樹,甚至有被敵軍擄去的不堪經曆,都明裏暗裏地嘲諷、奚落她,說她是苟且偷生的懦夫,這輩子也不可能出人頭地了。


    為了少樹敵,不在軍營招惹是非,好好地替兄長活下去,盧紋秋雖然感到憋屈但還是咽了下去,她覺得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


    隻是,每被旁人鄙夷,暗諷一次,被捉弄一次,她就會跑到附近山下的一片小溪旁邊,用石子打水漂出氣。


    有一次,她暢快淋漓地連扔了幾十塊石子,還是覺得不夠解氣,準備搬起一塊大石頭往溪裏投,卻因為力有不逮不小心砸到了自己前麵的空地上時,突然聽到有人發出了聲音:“知不知道攪人清夢是很無理的行為?”


    “誰,誰在說話,不要裝神弄鬼,出來!”


    盧紋秋知道軍裏有人會在這片溪邊沐浴,但一般都是下午或晚上,她就是為了避免尷尬才特意挑的清晨時分,沒想到這個點這麽荒僻的野外居然會有人。


    盧紋秋警惕地搬起了剛才砸在麵前的石塊,抱在胸前,迅速地環顧四周,包括溪水裏都沒放過,但壓根沒發現人影。


    懸著的心才稍稍放心,這時剛才那個慵懶的聲音再次出現:“別找了,我在上麵。”


    盧紋秋微一擰眉,轉身朝天上看,剛好有一隻大雁橫穿天際,留下一聲清嘯。


    但隻聽“咚”的一聲,一個身影從樹上矯健躍下,穩穩地落在地上。


    “剛才是你在說話?”盧紋秋試探著開口。


    來人睜開惺忪朦朧的睡眼,用手擦了一下鼻子,有些不快地說:“特意尋個僻靜的地方偷個懶,你說你擲石子就擲吧,我沒意見,就當催眠了,怎麽還突然搬起大石頭了,動靜實在太大,最可笑的是居然還險些砸了自己的腳。”


    盧紋秋看定這人,看到他身著訓練服,應該也是軍營裏的人,隻是之前不曾見過,應不是普通兵卒。


    她本就心情不好,語氣不忿地說:“你難道一直在樹上睡覺?真是個怪人!我也不是第一次來這了,不曾撞見過人。我無心攪擾了你,你裝神弄鬼驚嚇了我,我們就此扯平。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也別嫌誰麻煩!”


    盧紋秋說完轉身就走。


    “我每天都來,你倒是好幾天沒來了。要論此地權屬,先來後到的話確實應該是你離開。”身後人板正嚴肅地道。


    每天都來?


    盧紋秋心中“咯噔”一下。


    這麽說,自己之前那些受了委屈無處發泄,賭氣擲石子,苦練紮馬步,而後又堅持不住掉眼淚的窘態都被他盡收眼底了?


    還好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要不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盧紋秋猶豫了一下,毅然轉身,走到那人麵前,說:“你,每天都會來這?什麽時間?”


    那人不假思索地說:“沒有固定的時間,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閑,就來咯。”他突然想到什麽,補充說:“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你的秘密。”


    “什麽秘密?我沒有秘密。”


    盧紋秋心虛地低垂了眼眸,警告說:“看你的穿著,也是軍營裏的人吧,就不怕我舉報你消極瀆職?”


    對麵的人壓根沒理會盧紋秋的恐嚇,笑了一下說:“以後別再偷摸著抹眼淚了。”


    盧紋秋怔了一下,又聽那人繼續說:“真的很吵。”


    她本就煩悶,來到軍營兩個月了,連馬步都紮不好,害怕會像兄長一樣鬱鬱不得誌,無處施展拳腳,還要時刻擔心暴露身份,會被逐出軍營,累及家門。


    越是急切地想要展露鋒芒,就越是被束縛手腳,四處碰壁。


    現在連躲清靜,發泄情緒都有人看不慣,盧紋秋積壓已久的憤懣終於找到了出口。


    “抹眼淚怎麽了?虎狼環伺,競爭激烈,我起點又低,還沒有天賦,花加倍的時間苦練還是做不好,我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我隻是……


    隻是想盡力取得一點長進,有錯嗎?被質疑,被挖苦,被打擊,是,現在的我活得就像一個受氣包,一個無能的廢物,但是你們又有什麽了不起,憑什麽居高臨下地發號施令,任意指責?”


    說著說著,盧紋秋愈發委屈,努力壓抑,但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地傾瀉而出,好像終於找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哭個痛快的理由。


    因抽泣而皺成一團的小臉血色全無,肩膀急劇顫抖,而後她哭得岔了氣埋頭蹲在地上,背過身去。


    那一刻的她就像一隻受了傷的鴕鳥,為了保留最後的尊嚴,蜷縮著暗自舔舐傷口,不想被他人洞見。


    來人卻沒有安慰她,而是彎腰輕鬆搬起那塊盧紋秋剛才費力才能抱起的大石塊,走到溪邊,蓄力然後堅決地扔了出去。


    石塊落入水中發出沉重的悶響,濺起泛濫四溢的水花。


    埋著腦袋的盧紋秋聽到動靜,抬頭看向前方的溪流,意識到發生什麽後,轉身看向距離她不遠處的那個人,不明所以:“這是幹什麽?”


    “把你沒發撒完的氣發泄完啊,有始有終。反正已經因為這塊石頭睡不好覺了,我用它來發泄一下不過分吧?”


    等到水麵複歸平靜,那人繼續說:“這個方法挺好用。但是比起一時的快意,我更願意積蓄實力,予以真正的反擊。因為躲在這裏生再多的悶氣,扔再多的石子也解決不了問題。眼淚是弱者廉價的武裝,沒有人在乎這樣的反抗。”


    盧紋秋凝視著時而急,時而緩的溪流,思索了一下這番話,剛想迴頭問該怎麽反抗的時候,那人已經不見了。


    頃刻間消失無蹤,此人輕功非同一般,盧紋秋更確定他不是一個普通兵卒。


    即使在軍營裏,有這樣出神入化的身手的人也並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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