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驟至,逃命的人憂心忡忡。


    陳思源駕車疾馳在高速公路上,雨點對著車頂狂砸一通,劈啪作響,黑色的樹影不斷在視野裏跳進躍出。不多時,薄霧慢慢湧起,也可能是蒸騰的水霧,覆在玻璃和車燈上,用盡力氣製造麻煩。


    林佳坐在後座,緊緊地把可兒抱在懷裏。她忍不住迴頭去看,順著來時的方向,隻看見衝天的火光,在火光裏,好似有一隻怪物把城市勒死在懷裏。


    林佳麵如死灰,她不敢相信生活了一輩子的家鄉竟會在一夜之間付之一炬。到底是怎麽了?她在心裏默默問著,不知不覺間泣不成聲,摟著可兒的雙臂也漸漸加重力氣。


    “會沒事的。”林佳的婆婆安慰著,把可兒接過自己的懷裏,想讓林佳自己靜靜。


    收音機裏傳出雜亂的聲音,手機依舊沒有信號。就像一直強調的那樣,誰也不知突如其來的到底是什麽。


    經過前一個路口,高速公路上的汽車多了起來。陳思源看到有幾處火光從較遠的地方傳來,火光都是分散的,應該是附近的幾座城市也遭受了毀滅。


    將近黎明時分,初升的太陽被霧氣遮住光芒。此時,路上的汽車越來越多,車速也隻能隨之降低。柳樹與雜草開始出現在路邊,在霧氣裏像是張牙舞爪的鬼手。


    一隻狐狸借著薄霧,突然從一旁的草叢裏跳上車窗,它朝著陳思源齜牙咧嘴,並發出“嘶嘶”的哈氣。


    “該死的!”陳思源怒罵一句,在死亡的威脅與壓抑下,一部分恐懼悄然化作了憤怒。好像是察覺到了陳思源的憤怒,那隻狐狸意外識趣地收迴牙齒,夾著尾巴跳下車跑沒了影。


    “思源,可兒還在。”母親斥責道。


    “抱歉,我會注意。”


    “路看上去堵死了。”陳思源的父親坐下副駕駛,他在狐狸走後搖下了車窗,把頭伸出去努力向前方張望,“應該是有車禍。”


    “不能就這麽堵著,誰也不知道那東西什麽時候會追上來。等它追上,咱們在這個鬼地方跑都沒地方跑,隻能等死。”陳思源迴道。


    “等車再走走,前麵不遠的地方有個出口,從那裏下去,不走高速走下道。走下道,起碼等那東西追上來,咱們也可以下車跑。”


    陳思源心中很煩躁,他非常想用力按住喇叭不放。但看到可兒已經睡著了,陳思源還是抑製住這股衝動。


    陳思源簡單算了下,汽車開出五百米的距離大概用了二十來分鍾,但好在他們成功開出了高速,毀滅城市的東西也沒在這附近出沒。


    大概有十餘輛汽車組成一個車隊,選擇駛出高速,一齊開進了一座小鎮。與高速路上不同,小鎮裏已經雨停,薄霧或是水汽也消散不見。小鎮看上去破爛不堪,像是廢棄許久的樣子,這給人一種空間與時間上的錯覺。陳思源怎麽也不願相信,這座小鎮竟然與他們來的地方處於同一個時空。


    車隊在主路上慢慢行駛,很多狹窄的支路上滿是泥濘,雜草幾乎隨處可見,還有些枯死的楊樹,它們意外的不像外界的樹木那樣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外界。陳思源覺得這個詞語有點兒刺耳與不合時宜,不應該想到。


    路邊的建築由低矮的磚瓦房過渡到混凝土堆砌而成的小樓,都是一樣的古老與破舊。幾棟商戶上的牌匾布滿了藤蔓,麻雀在上麵築巢,對於它們而言,這是一處十分絕佳的天然築巢點。幾乎所有建築的玻璃都已破裂,有些建築的外牆還有燒焦的痕跡,像是起過一場大火,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震碎了全部玻璃。


    建築盡頭是一片廢墟,麵積大概有兩三個足球場那麽大。陳思源覺得這裏之前肯定也全是住宅或者商戶,或許還有幾間被稱為當地支柱企業的廠房,這裏曾經肯定也是熙熙攘攘,狀況與現在相比,肯定是截然不同。


    建築到了盡頭,主路還沒有。車隊繼續往前走著,灌木和野花出現在視野裏,後麵的大片空地滿是雜草。這周圍沒有樹木,幾乎全是些低矮的植被。


    “這裏應該是農田。”父親說,“這裏怎麽感覺怪怪的,像是很久以前就荒廢了。可襲擊不是晚上才出現嗎?”


    陳思源搖搖頭,其實父親是說出了他想說的。


    “這周圍好像沒有那東西的影子。”陳思源說。


    “好像是,這裏視野開闊,看不到那東西的影子了。”


    “安全了嗎?”


    父親搖搖頭,不確定的說:“別大意,安心開車吧。”


    再往前,周邊的環境不知從哪裏再次悄然變化。寧靜,和諧成了這兒的代名詞,就像書中的世外桃源,與死亡和毀滅毫不相幹。這裏是未受打擾的地方,沒有人類行動的痕跡,也看不見植物肆虐的暴行。


    汽車開著外循環,車外的空氣伴隨著冷氣吹了進來,帶著一股香甜。這是水果與花草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像是會來自秋天的味道,不應該在悶熱的夏日出現。


    汽車再往前開,果然出現了果樹與整齊的草坪。美麗的景色環繞四周,同時彰顯出井然有序才會帶給人的舒適感,而不是用混亂擾亂視聽。


    “這是哪?”陳思源不禁問道,他對這裏感到陌生。


    “看來這裏躲過了災難。”父親說道,“住在這兒的人太幸運了。”


    然而車內的所有人都忘記了,廢棄的小鎮離他們這裏並不遠,一路上,沒有看到一個人影,甚至是沒有發現人類最近活動的痕跡。


    “林佳,睡會兒吧,等到了我會叫你。”陳思源通過後視鏡注意到林家滿臉憔悴,盡顯疲態。


    “我打不通我爸媽的電話,一直都打不通。”為了可兒,林佳盡力壓製住想要嚎啕大哭的衝動。


    “你看看周圍,這裏多美,咱們也很久沒有看到那東西在附近出沒了。這說明爸媽大概率是安全的,並沒有遇到毀掉咱們城市的那東西。”陳思源溫聲勸說道。


    政府在陳思源和林佳所居住地城市的南邊新建了一個專門用來養老的村莊,林佳的父母退休後就在那裏買了套房子,兩地相距大概一百五十公裏左右。


    林佳捂住臉搖著頭,低聲抽泣道:“我不知道。”


    林佳的婆婆伸手輕輕拍著林佳的後背,動作幅度也不敢太大,怕吵醒可兒。


    大概走了三十多公裏,混亂突兀地插了進來。藍天白雲開始向灰蒙蒙的天空過渡,兩側整齊的果樹也開始變得虛幻,雜草在果樹之間冒了出來,藤蔓越來越多,盡顯淩亂。看來桃花源的盡頭要到了。


    此時此刻,天空也開始發生細微的顫抖。在平靜無風的空中,白雲經常忽然破碎,像是撞到什麽東西,撞得七零八落。


    陳思源的父親看見了這一幕,他覺得是自己太累了,眼睛有些昏花。


    環境完成了變換,不過好在天上沒有下起雨來,隻是太陽略有精疲力盡,顯得天色暗沉。


    名叫柳河的度假村出現在眾人眼中,門口的石碑散發著熠熠光輝,幾座漂亮的別墅穿戴整齊,歡迎客人的到來。


    街道上雖然行人不多,但也讓林家鬆了口氣,起碼知道這座度假村沒有卷入平白無故的滅頂之災中。一條人工挖掘的小河貫穿整座度假村,垂柳依水而立,在路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在陳思源記憶裏,林佳的父母家離村口並不遠,隻要先順著小河走過兩公裏,再拐過路口,就能看見幾棟依水而建的紅瓦別墅,其中一棟就是他們要找的。


    拐過路口,他們剛好看見林佳父母,兩人一副十分著急想要出門的樣子,正在往汽車後備箱裏塞著行李。


    林佳父母也注意到了駛來的汽車,臉上的憂慮也逐漸消失不見。


    “林佳?”林母迫不及待地喊出名字。


    車子剛一停好,林佳就跑了出去,她與父母抱在一起,終於有幾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爸,媽!”


    複雜的情緒充斥在林佳的抽泣聲中,其中有確認父母平安無事後的心安,也有對全家人死裏逃生的慶幸與後怕。


    “姥姥,姥爺!”可兒見到許久未見的姥姥姥爺顯得十分開心,她從奶奶的懷裏跳了下來,直衝姥姥而去。


    “可兒。”林母的眼睛裏也帶著淚水。


    “姥姥怎麽哭了?”


    “好久沒見到可兒,高興的,喜極而泣這叫。”


    “可兒聽過這個成語,原來是這麽用的。”


    “對,我家可兒聰明,一下子就理解是怎麽用的了。”林母擦掉眼淚,又趕緊對著其他人說,“快進來吧,看到大家都沒事,真的太開心了。”


    眾人進到家裏,久違的溫暖與安全一下子包裹住了陳思源一家。陳母帶著可兒進了房間,其他人在客廳裏。


    “我和你媽一大早就看到新聞了,給你打電話也打不通,正想去找你呢!”林父剛一坐到沙發上就說。


    “新聞怎麽說的?”陳思源問,“我們的手機一路上都沒信號。”


    “我猜到你們的手機大概率是沒信號,不應該是出意外了,但還是不放心。”林父迴道,“新聞也沒說清襲擊城市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但是給出畫麵了,我們看到從地底鑽出來的那東西了,簡直太可怕了。”說著,林父打開了電視。現在幾乎所有的頻道都在報道這場災難,不過電視裏隻有災難發生時的各種錄像片段,幾乎聽不到什麽解說的聲音。


    “新聞說目前隻有市中心的地方受到了襲擊,郊區和鄉鎮要好得多,基本上沒受到攻擊。所以我才覺得你們是沒信號,不是出意外了。”


    林母捂著胸口,對林父說道:“把電視小點聲,我害怕這聲音,這些遇難的人太可憐了。”


    電視裏的慘叫與哀嚎聲不斷,的確讓人耳膜刺疼,內心絞痛。


    陳思源歎了口氣,說道:“昨天是我和林佳的結婚紀念日,災難發生的時候,我倆也正在市裏呢,的確是九死一生的逃出來了。”


    林母聽聞立馬摟住女兒,她不敢想象當時林佳遇到了什麽。


    “我剛才看手機,現在網上有人說災難其實在幾天前就在國外發生過了,但是不知道是什麽,不知道怎麽預防,國家就選擇了封鎖消息,防止出現恐慌。”


    “這個我們知道了,開車載我倆逃出市裏的是一對老夫婦,他們的兒子是做信息工作的,對外網的新聞比較了解。”


    林母真誠地說道:“他們是個好人,也希望他們平安。”


    林父繼續說:“至於原因,根本沒有確切答案。有說是生化研究造成的,有說這種巨大化可能是自然進化中的某個階段,也有說是上帝的懲罰。前兩個我信。最後一個純屬扯淡,我們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嗎,就要懲罰我們?”


    “我覺得前段時間發生的環境變化肯定和這場災難有關係。”陳思源捏著太陽穴說,他想到敏林姐,想到老王,想到樹林白霧和那一摞敏林姐留下的數據,如今這些剛變成過往雲煙,毀滅城市的巨物又突然破土而出。


    陳思源覺得最近所發生的一切當中,一定有一個最終的,一樣的緣由。但至於這個緣由是什麽,陳思源深感自己的無知和渺小,根本接觸不到真相的冰山一角。


    林佳忽然說:“學校班級群裏老師在統計逃出去的人數,一大半家長都沒迴消息。”


    “別擔心,可能是大家還在路上沒有信號。”陳思源安慰道,忽然他想到了王欣,想著去給王欣打個電話。


    電話裏的滴聲一下一下的響著,十分針紮一般磨人。


    “快接,快接,快接!”陳思源心裏默念。終於,電話通了,陳思源隨之鬆了口氣。


    “老陳,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們都還好吧?”王欣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了出來。


    “都好,你呢,現在在哪?”


    “我和我爸媽也逃出來了,目前一切安好,放心。”


    “好,那就好,帶我跟叔叔阿姨問好,咱倆也常聯係。”陳思源說,“你先和叔叔阿姨找落腳的地方吧,實在不行來找我,我在我老丈人這裏呢,這裏目前沒有問題,我把位置給你。”


    “不用,我和我爸媽先迴老家,後麵看情況,如果政府有任務的話,我估計我爸還得迴去。”


    “迴去?”陳思源詫異道,“辛辛苦苦跑迴來,還得迴去?”


    “我也不理解,但我爸對此很支持,可能這就是老幹部與普通人的區別吧。”王欣歎氣道。


    “就是覺悟高。”


    “行了,他開車呢,你誇他他也聽不見,先不跟你說了,等我到老家再跟你聯係。”王欣笑道。


    陳思源掛斷電話,沒有融入到其他幾人的聊天裏去。而是拿起遙控器,不停地更換電視台。


    其中有一則新聞說,多國領導要針對最近發生的全球性災難事件舉行會談。


    希望能有成果。陳思源希冀如此,他想去樓上看看可兒,想悄悄的抱一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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