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豪華的階梯會議室裏,巫清華在努力扮演一名旁觀者的角色,他不願意聽任何人講話,隻想安心待在角落,天馬行空地去思考事情發生的原因,並在大腦裏用誇張的手法理清全部思緒。


    然而幾名國家代表的聲音還是太吵,惹得巫清華難以專注。那幾名代表正在相互爭執,唇槍舌戰,幾乎就要拍桌暴起,已經完全撕破臉,不顧風範。


    巫清華揉捏著太陽穴,這些無意義,且十分聒噪的聲音讓他倍感頭疼。


    巫清華在心底憤憤地埋怨,世界末日已經擺在人類眼前,他去不了保齡球館,卻還得參加這種吵鬧又無聊的會議。他覺得那幫所謂的代表正在爭吵和討論的已經完全偏離了會議主題,又是白白被浪費掉的兩個小時。


    他記得父親曾經說過:“在生死存亡麵前,人類總能眾誌成城,化解危難。”現在看來,巫清華可以肯定父親有點兒太樂觀了,就像每次打保齡球前,父親都覺得自己一定會贏那樣。


    “有頭緒嗎,巫博士?”道格趁旁人不注意換了位置,坐到了巫清華旁邊,“這種無聊的政治會議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對吧?已經到了真正的危機關頭,我們連那東西到底是什麽都不知道,更別說為什麽究竟是什麽導致的!”


    巫清華輕揚下巴,打趣道:“這些人不是說那些東西是人為搞出來的嘛?恐怖襲擊,世界大戰。”


    話裏充滿了譏諷的意味。


    道格也跟著笑了,他最喜歡這位朋友的大膽:“底下那幫人懂個屁。說什麽人為研究的就會放屁,咱們不是已經告訴他們那東西身上的葉子都是同一個了嗎?複製、複製的我跟他們強調了很多遍,他們怎麽還會愚蠢的認為那東西是人類能夠研究出來的呢?”


    “政治。”巫清華用手指輕輕叩擊桌麵,“老兄,你是位科學家,不是政客,你的腦子不懂政治不怪你。”


    “為了獲取樣本,兩支勘探隊在一個小時之內全軍覆沒。可因為他們的狗屁政治,讓這些人的犧牲毫無價值。”道格咬牙迴道,他的眼中充滿怒火。


    “犧牲是必然的,他們是英雄。因為他的犧牲,可能有數百萬的人因此活下來。”


    道格奇怪的看著巫清華。


    巫清華咧嘴笑了,解釋道:“我是在學那幫人。說說你的結論,我剛下飛機沒多久,還沒來得及了解。”


    “你學的一點兒都不像。”道格沒好氣地迴道,他盯著那些政客,繼續說,“不同區域生長出來的——巨物,姑且叫它們巨物,會帶有本地區的特色。例如,從闊葉林地區生長出的巨物,組成它們的葉子就全都是闊葉,從針葉林地區生長出的,組成的葉子就變成了針葉。而在同一地區,構成巨物的葉子都是相同的,我想這個你已經清楚了,那些葉子的基因序列、細胞、外觀……一切的一切全都相同,就像是複製。”


    “對,這個我知道,下麵的人也都知道。”巫清華點點頭,又問,“不過我有個問題,為什麽你認為葉子是複製,不是克隆?”


    “它們都聚在一起,就像是用鼠標和鍵盤複製粘貼出來的一樣。”


    “這樣。”


    “你有什麽想法嗎?”


    巫清華實話實說:“一頭霧水。不過可以肯定,以人類現有的科技做不到,一個都做不到,更別提讓它們在全世界範圍瘋狂生長。”


    此時,會議室中央的顯示屏上出現了一組數據。這組數據是今早統計完成的,數據表明,當前全世界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城市都遭受到襲擊,其中,那些被廣為熟知的繁華都市全部被毀。


    道格看完數據,歎氣道:“我也不相信這是自然災害。”


    “但就目前來看,就是場自然災害。”


    巫清華覺得口幹舌燥,但麵前連瓶水都看不到。


    “那東西的內部是什麽,有樣本嗎?”


    道格搖搖頭,說:“沒有。裏麵能看到的部分全是葉子,等到勘探隊拿出電鋸等工具,想要向裏麵再進一步時,他們就遭到巨物的攻擊了。你聽過有些人將那東西比喻成海浪吧?”


    “聽過,沒有拍下來的海浪。”


    “當勘探隊想要鋸開巨物表麵的時候,那東西拍下來了。”道格用雙手做了個擠壓的動作,“啪,一下子全沒了。”


    “自我保護?”


    “誰知道。”道格雙手攤開,“走吧,我帶你去看下你的工作地點,我可不想再忍受這場浪費生命的會議了。”


    作為一名植物學家,巫清華喜歡他暫時工作的地方。這裏是曾經一座繁華都市的邊緣,如今的繁華都市已經不在,被植被與廢墟殘忍替代。雜草在廢墟的縫隙中肆意生長,還有零星的野花點綴其中,好像它們正努力掩蓋殺戮在不久前留下的痕跡,並讓這片廢墟重煥生機。


    臨時搭建的環境勘測站就建立在廢墟最邊緣的一處空地上,被綠色包裹。就像前麵所說,植被替代城市的磚瓦,讓周圍的生態係統十分完善,對於樂於研究的植物學家而言,這無疑是個地理位置優越的工作地。


    巨物就佇立在稍遠些的位置,那裏是市中心。從目前來看,巨物大多隻會在市中心出現,就好像城市邊緣的地方還不配讓它出手。巫清華站在觀測站外牆的鐵質樓梯上,觀望那個奇觀。


    它的確像個綠色海浪,百丈高的身形,威武、恐怖,為周邊的所有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怎麽樣?”道格問,“那東西還挺壯觀的吧?但就是這東西,害得無數人家庭破碎,無家可歸。”


    巫清華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希望我們能找出原因,並終結它。”


    猴子常來偷觀測站的補給,它們無比狡猾,令人防不勝防。城市稍遠的地方不知什麽原因起了場大火,竄天的濃煙冒了三天三夜,但離觀測站的距離太遠,沒有必要去理會。


    在巫清華來到這兒的一周內,外界再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多地方的海浪開始由城市向四周推移,不斷擠占幸存者的土地。不得已,國家選擇派出軍隊,向海浪傾瀉炮火,轟炸原本屬於自己的土地。然而當塵煙散去,人們絕望的發現海浪依舊佇立在那裏。


    巋然不動。


    麵對人類的迴擊,它也不憤怒,隻是按照原定計劃那樣,悠哉遊哉地繼續在這片土地上漫遊。


    這種消息會讓所有人絕望。巫清華也不例外,更何況工作毫無進展,越研究就越發現根本沒有頭緒可言。


    這還是被人熟知的那個地球上的植物嗎,究竟為什麽會這樣?


    這些問題不斷在巫清華的大腦裏碰撞,但並沒有火花出現。僅僅一周,巫清華整個人變得蓬頭垢麵,精神憔悴。


    “清華,你應該去休息。”道格說,“你這個樣子沒有辦法再繼續研究。”


    “我必須要找到原因和解決方法,時間不多了。”巫清華木訥地迴答,又質問道格,“你看新聞了嗎?現在的難民越來越多,可供生存的土地越來越少。如果再找不到解決方法,食物、水源、石油甚至是禦寒的衣物,都會成為人類自相殘殺的導火索!”


    巫清華幾乎是嘶吼著說出這些話的,他麵容猙獰,又忽然像泄氣的氣球,搖搖頭,喃喃自語:“這是社會問題,這才叫世界末日。與之相比,窗外的海浪又算得了什麽?毀滅人類的,向來隻有人類自己。”


    道格說不出話來,他看向窗外,凝視遠處的綠色海浪。麵對這些突兀聳立在大地上的龐然大物,道格雖不像巫清華那般癲狂,但也充滿了恨意與疑問。


    道格不理解,所有人都不理解,仿佛海浪存在的意義就是毀滅。


    ……


    “那東西是上帝之手。”有一天晚上,道格醉醺醺的說道。


    巫清華搖搖頭,無力地反駁道:“我不相信有上帝。”


    “我也不,我是個科學家。”道格說,指著窗外的一個海浪說,“它離我太遠了,我走不過去,不然我肯定會燒了它。”說完,道格揚了揚手裏的酒瓶。


    “你得帶一箱酒才能燒光它,但是你搬不動一箱。”


    “所以我說它離我太遠了。”道格說,“我們應該全力釀酒,可以解憂,也可以幫我們燒光它們。混蛋!”


    “那就太扯了——一箱酒才能燒光一個,那得多少箱酒才能燒光所有?”巫清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拿到電視遙控器,“我要看電視,我需要和外界保持聯係。這會讓我知道自己不是孤立無援的,我有同伴,有後盾。”


    “老兄,你不需要看電視了解。你當然有同伴,我就是你的同伴……也是後盾。”


    “醉鬼可當不了我的後盾。”巫清華忽然看到猴子的身影,他打開窗,揮舞著酒瓶和遙控器,大聲怒吼,“滾開,惡毒的小偷!”


    “那些猴子想要活下去,不還是得靠我們?”


    巫清華沒接話,他打開電視,為了看清畫麵上的內容,還專門把眼鏡擦幹淨。


    如今隻剩下個位數的電視台還在苦苦支撐,播放的內容都是單調乏味的世界新聞。


    “好消息,海浪不再前進,它們把一部分土地留給我們,看上去沒對人類趕盡殺絕。”道格總結道,“壞消息,真正的戰爭開始了。你說得對,任何資源都會成為戰爭的導火索。”


    巫清華擺擺手,做了個炫耀的表情,仿佛他無所不知:“社會問題,人類的劣根性,就像我強調的那樣。”


    海浪不再前進,可能是因為它想看著人類自相殘殺。


    新聞裏隻有關於戰爭的信息,沒有任何關於研究取得突破的消息。不止電視上沒有,內部通訊設備裏也從沒傳來過任何對研究有價值的消息。關於海浪,這些被看做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相互之間,沒有交流,沒有討論。因為沒有進展,沒有意義。


    隻有道格和巫清華的小型觀測站內,就真的隻有他們兩人。


    “還有必要繼續嗎?”道格露出迷惘的表情。


    “永遠不要放棄,老兄,不然我們又要去做什麽來打發時間呢?”巫清華灌了口酒,“至少這裏沒有戰爭,我們還有時間。”


    第二天,巫清華醒了酒,想要去城市裏轉轉。


    路上,巫清華對道格說:“海浪會把繁華的都市碾得粉碎,但對於那些三四線的小城市,海浪仿佛就隻起到配合作用,配合植被把人類趕出去就好了。”


    道格開玩笑的說道:“可能海浪也是打工人,痛恨大城市壓力大,房價高。”


    “你一個外國人也要擔心房價太高?”


    “外國人?在我眼裏你也是外國人。大都市的房價都能壓死人,這是眾所周知的。”


    “沒在外國買過房,我都是住酒店。”


    兩人一路上看到許多鳥類,但他們隻認識其中一種,就是擁有黑白色羽毛的喜鵲。


    “抬頭見喜。”巫清華相信它們的出現會為今天帶來好兆頭。


    城市深處,昆蟲十分活躍。巫清華和道格兩人今天走到了更遠的地方,他們發現開始有刺蝟之類的小型動物在廢墟裏穿梭,更大的動物還未見過,兩人猜測它們有能力跑到更遠的地方,應該是逃離了廢墟,進入周邊的樹林裏延續生存。


    曾經無比輝煌的曆史博物館出現在二人眼前。巫清華率先停住腳步,不停地上下打量著這座宏偉的建築。


    即便一半已經成為廢墟,它雖不再輝煌,但仍舊宏偉。


    一種黑色的物質從博物館大門順著台階流淌下去,聚集在巫清華腳前。巫清華蹲下身子,用戴著手套的右手抹了一把這種物質。


    “焦油。”巫清華說道。


    “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道格不解,又發現博物館的大門似乎有古怪,“你看那扇玻璃門,好像玻璃有點兒不一樣。”


    的確有些奇怪。現在是晴朗的白天,太陽正高高掛起。玻璃門在陽光的照耀下不應該反射出黑色的光,它要麽透明,為來客展示出內部的全貌,要麽反光,為麵前的一切做出鏡像。


    巫清華邁上台階走到門前,離近看,他才發現黑色的焦油並不是從門與地麵的縫隙間流出來的,而是從玻璃上流下來的。


    簡而言之,玻璃變成了黑色的焦油,正往下淌著,又仿佛焦油永遠都流不盡。


    “什麽情況?”道格覺得十分詭異,他大膽的伸出手,輕輕推向關閉著的大門。


    門開了,裏麵並不是漆黑一片。高高的大廳頂部用玻璃打造,這些玻璃是正常的,陽光透過這些玻璃一縷一縷的照進來。


    巫清華來到門後麵,發現背後與前麵一樣,焦油被困在門框裏,隻不過這些黑色液體沒有從後麵流出。


    想不通。沉默的兩人的臉上掛起困惑的表情。


    稍後,他們轉過身,看向博物館大廳。尚未成為廢墟的大廳顯得有些整齊,與城市裏散發出的混亂氣息截然不同。好像這裏從來就無事發生,它正等待時間一到,便開門迎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怪鳥與殘火之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熊以巴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熊以巴短並收藏怪鳥與殘火之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