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音樂,旋轉的舞廳,精美的餐具,肆意的歡笑,佳肴美饌,甜言蜜語,在燭燈下共同編織成一個美妙的夜晚。


    林佳從未想過今夜能如此動人,她本會時常憂心時間衝淡了夫妻之間的激情,但丈夫用自己的真心和驚喜打消了她的疑慮。


    “還滿意嗎?”陳思源在後麵看著林佳開心地跳下餐廳前的台階,明知故問的問道。


    林佳故意做出一副猶豫的表情,慢慢點點頭,迴道:“還可以。”


    “還可以?那就是非常滿意咯?”


    “還可以就是還可以,和非常滿意哪裏挨邊了?”


    “在我這裏,還可以就是非常滿意的意思。”


    林佳輕輕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把聲音拉長,故作嗔怒道:“在我這裏不是——那我不滿意,一點兒也不!”


    “我不信。”三個字快速從陳思源嘴裏蹦了出來。


    “哼!”林佳扭過頭去,然後小跑幾步到了前麵,一邊跑一邊轉圈,從後邊看樣子有些滑稽,“其實我上大學前是想當一名舞者的,在聚光燈下翩翩起舞,是我的夢想。”


    陳思源倒覺得林佳像一隻不停轉圈的鴨子,不過多年來養成的求生欲讓他把這個想法咽進肚子裏。但他還是會不留情麵地說上一句。


    “舞者?小心別閃到老腰。”


    “你看不起誰呢?我沒跟你提過我小時候跳舞可好了,也喜歡跳舞。要不是我媽死活不同意,我真會報名舞蹈學院,如果真那樣,你也就遇不到你的妻子了,說不定現在還會是光棍一個。”


    “那我下次得好好感謝下我親愛的丈母娘,為了送給我一位妻子,卻親手扼殺了一個尚在搖籃裏的舞蹈家。”陳思源打趣道。


    “你不用謝她,謝我就行,最後還是我做的決定。”


    林佳說完突然就不轉了,身子有些虛晃,被陳思源一把扶住。


    陳思源故意問:“怎麽不跳了?”


    “沒有聚光燈,沒意思。”林佳撩起眼前的碎頭發,故作輕鬆道。


    “不是發暈?”


    “當然不是。”


    “那我鬆手了?”


    “別,你的手還挺暖和,挺舒服的。”林佳拽住了陳思源的手,在三十度的夜晚一本正經的說道。


    坐落於市中心的公園不同以往,隱藏在茂密景觀樹下的生態係統似乎更加活躍。充當公園門麵的巨大石碑被一群厥草簇擁著,多了點兒原始的意味,廣袤的中心湖像麵光滑的鏡子,最近才出現的高大蘆葦打破了完整的鏡麵,倒映下來的月亮也被蘆葦打散。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愛上破壞的樹根放過了公園的石板路麵,陳思源和林佳在上麵悠閑地散步,看到草地裏藏著一些光亮,那全都是被植被遮掩住的探照燈。幾棵水鬆生長在湖邊,它們稀疏的枝條裏似乎藏著許多夏蟬,而它們的背後是橫跨整座湖麵的棧道。許多蘆葦順著棧道自由生長,陳思源和林佳走上棧道,腳下發出“咚咚”的敲門聲。住在蘆葦裏的青蛙聽到聲音,十分抗拒地大聲嘶喊。


    “我們該迴去了,時間不早了。”林佳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屏幕亮起的那一刹那,青蛙叫的更歡了,仿佛亮光真的會打擾到它們。


    “我們正在迴去。”陳思源伸手指著前方,“穿過公園,那裏會有共享單車,咱們騎車迴去。”


    “騎車?”


    陳思源聳聳肩,迴道:“現在還在堵車,你想像咱倆出發去吃晚飯前那樣被困在出租車上嗎?況且咱們有多長時間沒一起騎過車了,上次一起騎車還是在大學剛畢業那會兒吧?那陣子咱倆還沒錢買車。”


    “主意不錯,聽你這麽說,我也想騎車了。”林佳笑道。


    跨過中心湖,迎麵而來的是兩排銀杏樹。黃色的小果掉的滿地都是,許多都難逃被踩爛的命運,汁水從果子裏飛濺出去,散發出一股酸臭味兒。


    湖的另一麵有一個廣闊的平台,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跑來跑去的孩子,聚在一起聊家常的父母,日複一日的待在屬於各自的空間裏,互不打擾。他們沒有因為植被的侵占就放棄自己日常的生活。


    陳思源看到了一個父親正拉著一個兒童學步車,孩子坐在學步車上開心的大笑。


    陳思源指著那個學步車,說:“可兒小時候也有一個,記得嗎?”


    “當然,她的一次生日禮物,具體是什麽時候送的就記不清了。”林佳想起來這個學步車也不禁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可兒沒玩多久就不喜歡了,後麵好像是送給誰了吧?”


    “我同事家的小男孩兒,小男孩兒更喜歡騎車這東西瞎跑。”陳思源說,“我小時候沒玩過這個。”


    “你沒玩過?不可能,你肯定是忘了而已。”林佳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陳思源。


    “真的沒玩過,當時可兒收到那個學步車的時候,我可想玩了。”陳思源反駁道。


    “你可是算了,別再把車子壓壞了。”


    “以後咱買個大點的學步車,出去散步的時候你坐在上麵,我拉著你,省的你沒走幾步就說自己累了。”陳思源突發奇想道。


    林佳笑著搖頭拒絕:“不要,好丟臉,這樣是會被小孩子嘲笑的!”


    “哪裏丟臉了,我覺得畫麵很美好啊。”陳思源堅持道,他打定主意要讓林佳坐在上麵,“等你老了走不動的時候,你就坐在上麵,想去哪我都拉著你。”


    “那你老了怎麽辦?我再給你買個大號的,我拉著你?”林佳反問道。


    陳思源早就想好了似的,快速迴道:“我坐電動輪椅,你個小老太太可拉不動我。”


    陳思源和林佳對此事爭論不休,直到騎上車也沒達成共識。


    沉浸在歡樂裏的兩人把從遠處傳來的爆裂聲當成了禮花,直到大地開始震顫,人們開始驚唿。還在堵車的人陸續打開車門,木訥地走下。


    地震。是率先出現在大多數人腦子裏的詞語。摩天大廈頃刻坍塌,巨大建築碎片砸毀街道,掀起的沙塵裹挾著熱浪向四方唿嘯。當另一個龐然大物將摩天大廈取而代之的時候,旁觀的人們方才意識到,這絕不是一場單純的地震。


    “跑,跑!”陳思源和林佳騎上車。在馬路上堵車的人也反應了過來,開始棄車而逃,占據了僅剩的道路上的全部空間。


    尖叫聲、怒罵聲、哀啼聲、痛哭聲響與樓宇的坍塌聲,地麵的爆裂聲同心協力,共同響徹雲霄。


    藤蔓與爬山虎就近尋找著樓宇作為目標,它們用奔跑的速度覆蓋住每一棟高樓。它們堵住門,封好窗,困死樓裏一切生命。


    一處路麵突然炸開,老樹根瘋狂竄出,但它們似乎並不滿足如今的破壞速度,於是代表毀滅的龐然大物破土而出。離陳思源最近的巨物不過隔著一個街道的距離,他看到綠色的闊葉遍布巨物全身。從天而降的建築碎片砸在巨物身上,那些闊葉就像是張開嘴巴,把碎片一口吞下。不隻是碎片,闊葉來者不拒,汽車、路燈、磚瓦甚至是人,它都會張大嘴巴,等著填飽肚子。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四麵八方都有巨物,人們不知道向哪去跑。陳思源和林佳也不得不放棄自行車,隨著人群跑進一座小區。死亡暫時沒有跟來,陳思源終於有機會掏出手機。


    “喂,媽!你在哪?你和爸快帶著可兒跑,快跑!去我家,咱們在我家集合!”


    “我和你爸帶著可兒出來了,怎麽迴事啊,是地震嗎?”


    周圍打電話的人很多,陳思源竭力在嘈雜的環境裏聽清電話裏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總之快跑,目前好像隻是最靠近市中心的位置有事。帶著可兒,能開車就開車走,如果路上堵車嚴重,別猶豫,直接下車走!”


    “行……我知……你和林佳……我……什……?”


    “喂,我聽不清。”陳思源大聲嚷嚷著,他拉著林佳往側麵擠了擠,想找個人少的地方。


    “我說……你們……哪……?”電話裏的聲音依舊斷斷續續,直至消失不見,傳出一陣滴聲。


    所有人幾乎同時拿下了手機。


    “怎麽了?”林佳焦急的問。


    “沒信號了。”陳思源皺著眉說,“趁著那東西沒來,先離開這兒。”


    每路過一個單元口,都能看到從樓裏新下來的人。大多衣衫不整,臉上掛著疑惑和驚慌。


    陳思源帶著林佳出了小區,看到幾個年輕人還在拿手機衝著不遠處錄視頻,其中一個還大聲驚唿:“快看,那是什麽?”


    不少人都做不到忽略這句話,陳思源也是如此,好奇心驅使他把目光投了過去。


    那個年輕人說的是市中心的地標建築,電視台和信號塔的所在。


    從遠處看去,信號塔的外牆正蔓延著一種綠色植被,它們從底部開始向上爬,直至爬到塔頂,將整座信號塔完全包裹。


    此時此刻,信號塔內還有本地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一些人在明亮的演播室裏捂著嘴巴,驚恐地看著大片的橢圓形葉片一點一點的將玻璃完全遮住,還有一些人衝向大門,想要奪門而逃。


    電視台的大門的確是敞開的,然而在門的外麵還有另一道門緊挨著。那是由葉片組成的門,一扇緊閉的門。


    寬厚的葉片將塔內塔外分成兩個世界。塔外的人仍有機會四處逃命,而塔內的人已經無處可逃。大家或是抱團取暖,或是來迴踱步。不多時,葉片有了下步動作。藤蔓開始繃直縮緊,強大的力量震碎了玻璃,嚇得幾名主持人驚叫不斷。緊接著,從密集的葉片裏釋放出黃色的霧氣,霧氣附著得到處都是,黃色代替白色成了演播室的主色調。


    困在塔裏的人吸了這種霧氣,意識變得恍惚,身體開始不受控製。他們走到葉片麵前,各自找好位置,然後伸出手扒開葉片,他們借著被扒開的洞口看到塔外的世界。


    這不是他們與世界的最後一眼告別。


    這些人把腦袋伸了過去,不大不小,正好填補上被扒開的空間。葉片與塔融為一體,塔又接納了人,消除了相互之間的隔閡。


    陳思源和李佳模糊了時間與疲憊,他們竭盡全力逃出市區,逃迴家。一路上,他們拒絕了旁人的求助,他們的搭車求助也同樣被拒絕,他們隻能走著,直到遇到了一對好心的老夫婦。


    坐在車裏,林佳顯得驚魂未定,她一直迴頭看著陷落的市中心,仍然能聽見人們絕望破裂的尖叫。


    “放心,可兒他們會沒事的。”陳思源攥著林佳的手。


    “那是什麽東西?”可兒抬起頭,露出布滿血絲的雙眼。


    陳思源搖搖頭,麵對那些東西,他並不知道該如何迴答。


    一直在開車的男主人忽然開口說道:“有人叫他們死牆,死亡高牆的簡稱,也有人叫他們海浪,它們完全站立的時候就像是百米高的巨浪,那些葉子就是濺出去的浪花。”


    “有人?”


    “我兒子是做信息方麵工作的,他經常瀏覽國外的網址。他跟我說過國外有很多地方都已經遭受過這些東西的襲擊了,隻不過消息都被封鎖了。之前我還不信,以為都是合成視頻用來製造恐慌的,直到親眼所見。”


    副駕駛的老婦人迴身對林佳說道:“要熱水嗎,或許能幫助你鎮定些。”


    “不用了,謝謝。”林佳拒絕了老婦人的好意,“謝謝您肯捎我們一段,不然的話,我們還不知道得幾點才能迴家。”


    “不用放在心上,我們正好順路。我勸你們迴家收拾東西後也趕緊離開吧,我兒子說這些東西一旦出現在某個地方,不把那個地方徹底摧毀是不會罷休的。我可憐的家鄉啊,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老婦人忍不住抽泣起來,男主人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把手搭在他妻子的肩膀上。兩人似乎心意相通,老婦人握住了丈夫的手掌,慢慢停止了抽泣。


    “為什麽不公開這個事情,讓大家做好防範?”陳思源問。


    “防範?麵對這東西拿什麽防範,你不知道它會出現在哪,會何時出現,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不告訴民眾是好的,起碼能避免前期的恐慌和騷亂。”男主人解釋道,“那些東西最先出現在歐洲,然後是北美洲和南美洲,亞洲還沒有,估計今晚就有了。我兒子還以為輿論發酵會比這些東西先出現在國內,沒想到卻是這些東西先來了。”


    “外國已經開始對這些東西的研究了,采集的樣本表示就是普通的植物,但至於為什麽會這樣,根本沒人知道。”老婦人補充道,“簡直太瘋狂了。還好我一直相信我兒子發的那些信息,提前把行李準備好了,晚上睡覺也不敢睡死,不然也沒法這麽快逃出來。”


    “咱們迴家也趕緊收拾東西吧,最好在天亮前就出發。幸好今天咱們沒開車出來,不然很可能逃走都沒有車可以用。”


    老婦人也跟著附和,對陳思源說道:“小夥子,聽姑娘的話,帶著孩子趕緊走吧。”


    “當然。”陳思源鄭重地點頭,“天亮前一定出發,咱們到家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如果他們那邊沒事,咱們就先去找他們。”


    陳思源和林佳在家對麵的路邊下了車。一下車,發現家裏的燈亮著,父母的汽車正停在門口。林佳懸著的心終於落下,飛快地朝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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