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周貴妃的謀劃


    梅川接過那迴函。


    上麵的三個字,無疑是梁帝的親筆。


    她在文德殿給梁帝伺藥不是一日兩日了,梁帝的字,她是認得的。


    “殿下,這迴函,可有什麽不妥?”梅川問道。


    太子從榻上掙紮著起身,馬之問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太子指著那三個字跟梅川說:“這字,看上去,的確是父皇的字。但是梅卿你瞧這墨,父皇素日裏不喜用鬆煙墨,隻用油煙墨。可是這三個字,顯然是用鬆煙墨所寫。本王記得,周鏡央是慣用鬆煙墨的。十數年前,在恭王府的時候,她說過,她喜歡聞鬆煙墨的味道。”


    梅川細細地聞了聞,誠如太子所言,這三個字是用鬆煙墨所寫。


    太子道:“周鏡央在父皇身邊多年,臨摹他的字,難辨真偽。本王懷疑,這奏折上的字,是她寫的。”


    梅川站起身來:“陛下已經被挾持了嗎?”


    太子皺眉道:“如若果真被挾持,倒好辦了。本王願親自率軍,前去勤王救父。就怕她是故意露出馬腳……”


    他苦笑道:“就怕,父皇聽信她的挑唆,布下局來,誘本王前去,到時,以持甲謀反的罪名,將本王就地誅殺。本王便是有一百張口,也說不清此事。”


    梅川在榻前來迴踱步。


    宮廷的晨鍾敲著。


    太監宮人們井然有序地忙碌著。


    霞光從窗欞灑進殿內。


    須臾,梅川停住步子,道:“殿下,微臣倒是有個主意。”


    “梅卿請講。”


    “現時,不知行宮的情況,殿下您不要貿然行事,依舊按日發奏報到鄴城便好。今日,在百姓當中試一試這新藥方,若時疫能暫穩,微臣便出發去行宮。”梅川道。


    “不妥。”


    太子道:“若行宮有變,梅醫官豈非羊入虎口?”


    梅川道:“明路上,微臣隻帶幾個宮人隨從。暗路上,讓苻將軍同去。如若陛下無事,微臣便悄悄將一應證據呈與陛下,揭發那婦人的麵目。如若陛下被那婦人挾持,便讓苻將軍帶兵包圍行宮,見機救駕。”


    她俯身道:“殿下放心,安然穩住京中。當是時,您應該讓陛下看到您臨危不亂的氣度。”


    太子想了想,鄭重道:“本王定不負梅卿一片苦心籌謀。”


    她勞碌了數日,醫官服上的杏花蒙了塵。


    霞光照著她的身影。她像是皋藪中飛來的一隻白鶴。


    太子服藥兩個時辰後,漸漸退了熱。


    梅川急急出了宮,將第二張藥方交予苻妄欽。軍中的兵丁們,在京中各處水井中撒入藥材。


    京南集市口,亦開始新一輪的散藥。


    時疫果然穩下來。


    死亡人數、增疫人數,皆越來越少。


    籠罩在京南集市上空的喪樂,被風吹入雲層,慢慢止息。


    然,防備不能鬆懈。梅川叮囑京中主事的官員,市井上的白幅兩月莫要撤掉。要待到疫病徹底消失,京南才可複市。


    幸而此次封鎖及時,疫病不曾泄於京外,九州各處尚安。


    梅川站在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頭,看著茶樓,酒館,當鋪,作坊,高高飄蕩的商家旗幌,流下淚來。被暴民攻擊,被官員們質疑,她都挺過來了。如今,看這一片安靜的街麵,反倒心酸不已。


    她恍然間覺得,很多年前,因為好友蓮若的死而對行醫的恐懼徹底地消失了。


    古今欲行醫於天下者,先治其身,正其心。於生死間千磨萬仞,九屈不悔。這才是醫者仁心。


    她治了旁人,也治了自己。


    端午的傍晚。


    宮中還飄散著艾草的氣味。


    梅川準備出發去行宮。


    她思量一番,到東宮清和院,找到小盒子。


    小盒子穿著一身兒深藍的錦袍,正在臨《初月帖》。


    梅川上前,拉過小盒子:“跟我走。”


    小盒子看了梅川一眼,沒有掙紮,順從地跟著梅川上了馬車。


    “梅醫官要帶我去哪兒?”


    坐在馬車上的他,問了一句。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很重要的人。”梅川道。


    小盒子不再作聲。


    這個孩子波瀾不驚,讓梅川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似乎對自己的前路非常坦然,靜靜地接受著命運的所有安排。


    馬車出了宮門,見有一人追了上來。


    是南平公主。


    “梅醫官,南平願與你同去鄴城。”


    梅川猶豫道:“公主殿下可知……”


    南平公主抬頭,看了一眼雲中的落日,道:“有南平同梅醫官一同稟與父皇,父皇或可多信幾分。”


    梅川拱手道:“那微臣便多謝公主殿下了。”


    南平公主道:“謝甚?南平不知權謀,隻知母仇。此番並非為了你,也並非為了皇兄,隻是為母妃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罷了。”


    她上了馬車。


    一行人走官道往鄴城的方向趕去。


    那廂,苻妄欽帶著飛騎兵,繞小道前往。


    鄴城行宮。


    梁帝躺在龍榻上。


    五日前的晚間,他正與周貴妃站在庭院中賞月,忽地犯了病。隨行的王醫官按梅川留下的卒中藥方,給梁帝開了藥,仍是不奏效。


    周貴妃質問王醫官是何因。


    王醫官伏地道:“陛下年邁體衰,或除了卒中之症外,又增新症。微臣才疏學淺,一時不能決斷。”


    周貴妃下令,陛下須在“雙鸞閣”靜養,閑雜人等,一概不許相擾。舉凡京中有奏章來,由她親呈與陛下。


    這一日,她坐在榻前,梁帝的眼睜開了。


    “鏡央……”他喚道。


    周貴妃道:“陛下,您醒了?”


    梁帝輕聲道:“鏡央,朕聽到了你的心跳聲。你是不是……急了?”


    “臣妾……陛下您病了,臣妾為您的身子擔憂,所以急切。”


    梁帝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鏡央,你可知,朕為何將行宮中的這座寢殿叫雙鸞閣?”


    周貴妃伏在榻邊:“曾見雙鸞舞鏡中,聯飛接影對春風。陛下,雙鸞閣,是您對臣妾的心意。臣妾明白。”


    梁帝點點頭:“那你知道這首詩的後一句寫的是什麽嗎?”


    他舉起枯枝一般的手:“今來獨在花筵散,月滿秋天一半空……鏡央,朕是真的喜歡你……”


    周貴妃流淚道:“陛下,您病中不宜傷感。”


    她這半生,在梁帝麵前流過無數次淚。她的眼淚是無往不勝的利器。可她這次流淚,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


    梁帝摸著她的臉:“鏡央,蔡公公哪兒去了?”


    “他……病了。”


    她已寫好了立儲的聖旨,可她找不到玉璽。蔡公公那閹人,不識好歹,竟是死活說不出玉璽所在。


    她已命人嚴刑拷打,老閹人就是不吐口。


    梁帝道:“鏡央,朕這幾日,病得迷迷糊糊,總似見你在龍榻翻找。告訴朕,你在找什麽?”


    梁帝用手指了指心口:“鏡央,你進宮十五年了吧。這些年,花開花落,好多人都離朕而去了,唯有你,一直陪伴在朕的身邊。鏡央,你不光在朕身邊,還在朕心裏。”


    他緩緩地說著:“你美麗,溫柔,聰慧過人。朕一伸手,你就知道朕要什麽。朕一開口,你就知道朕想說什麽。你似乎知道朕所有的心思。朕曾經想過,將一切都給你。珩兒……珩兒那孩子雖然天分有缺,但他秉性仁孝,就算他有什麽立不起來的地方,有你替他把關,朕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你知道嗎?朕其實,早就寫好了一道旨,交予太傅手中。可是,朕,現在覺得,那道旨,是錯的……朕一直在給你機會,你明白嗎?”


    周貴妃握緊梁帝的手:“陛下,陛下您在說什麽?什麽旨意?臣妾為何不知道?”


    門外有人高喊。


    “微臣求見陛下。”


    “兒臣求見父皇。”


    是梅川和南平公主的聲音。


    周貴妃朝殿外一揮手,侍衛們奔跑著,攔住她們。


    梁帝道:“鏡央,讓她們進來。”


    周貴妃道:“陛下,您需要靜養。”


    “朕說,讓她們進來。”


    他一字一句,雖病弱而龍威不減。


    周鏡央又一揮手。侍衛們鬆開手,梅川和南平公主走進來。


    梁帝道:“鏡央,你出去。”


    周貴妃一步三迴頭,走出殿外。


    門掩上。


    周鏡央站在庭院。


    月色下,她麵目就像寒冬的水,凝結成冰。


    幾個穿著大梁侍衛服飾的塞北漢子低聲道:“我王請貴妃娘娘早做決斷。”


    他們跪了下來:“塞北王帳七十二部,盡皆支持淮王登基。”


    周貴妃臉上的冰延伸著,包裹著五月的行宮,短短長長的冰掛,一霎時,像是所有的花樹都長出玉臂瓊枝。


    天羅地網。


    雲湧風飛。


    “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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