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太子染疫


    為何周鏡央沒有在孫石匠辦完差事後,將他滅口呢?


    她留著孫石匠一定還有別的用處。


    梅川想著,命人將孫石匠關進一個鐵籠中。


    據太子私邸的餘管家說,這鐵籠曾用來關難以馴服的猛獸。四麵都是封閉的,唯有頂部,留了一個口子。


    孫石匠起初在鐵籠裏哭喊著,叫嚷著,直到筋疲力盡,老實了起來。


    梅川帶著這鐵籠,進了宮。


    太子見她從京南集市歸來,從文德殿的大椅上起身相迎。


    梅川指著鐵籠道:“殿下,這裏關了一個人。”


    “何人?”


    “您還記得微臣在西宮苑的湖邊跟您說過的話嗎?關於意和的孩子,那時,微臣沒有證據,便沒有向殿下言明此事。現在,微臣找到了證據。微臣此次去京南集市,不僅探查到關於時疫的原委,也意外揪出了陳年的事由。”梅川走上前,低聲道。


    太子一步步走向那鐵籠。


    孫石匠早已在鐵籠中被關得驚懼萬分,隻想保命。太子問話,他便抽抽噎噎地答著。


    太子越聽,麵色便越沉鬱。


    “你膽大包天。可知你收養的那個孩子,是何身份。”


    “銀桃妹子說了,不許小人打聽……小人原以為,銀桃妹子可憐我夫婦二人不生養,給我抱了孩子來,讓我有個後,可……可誰知……過了幾年,又說,娘娘讓這孩子進宮……我,我……我隻懂聽命,旁的一概不敢問……”


    “那進京販羊的塞北人,現時在何處?”


    “不知……小人真的不知……”


    鐵籠被安置在文德殿的偏殿,派了重兵把守著。


    梅川道:“殿下,當下最要緊的,便是治疫。微臣這就迴醫官署斟酌藥方。證據保留,等陛下從鄴城迴來,親自麵呈與他。現時,陛下與周貴妃在行宮。周貴妃與塞北有勾結。難保行宮中沒有她的人。微臣怕,若過早揭露此事,不利於陛下的安危,亦不利於社稷的安危。”


    太子緩緩踱到文德殿當中的大椅上坐下:“便按梅醫官說的辦。”


    他眼中有幾分頹唐,幾分掙紮,終於還是開口,吩咐馬之問道:“將那孩子帶過來。”


    他似乎很渴望見到那個孩子,又懼怕直麵那些錐心的往事。


    他不能想象那孩子這些年,經受了多少折磨。


    少頃,馬之問將小盒子帶到了殿中。


    大殿中的人都退下了。


    隻餘太子和小盒子。


    小盒子的手上,還沾染著泥土。他被馬之問帶來之前,正在未央宮中整理花圃。未央宮上下習慣了將最重、最不討巧的活兒分派給他。


    殿內安靜極了。


    一大一小,兩個人對視著。


    太子恍然間看見意和從一片大霧中向他走來,她笑著,喚他:“殿下,一別經年,你還好嗎?”


    意和。這便是你的孩子嗎?你留在這世上的血脈。你生命的延續。


    大霧散去,意和眨眼間消失不見。


    太子知道,這是他的幻覺。


    “你過來,離本王近一些。”太子喚道。


    小盒子怯縮著上前。


    “你叫什麽名字?”


    “貴妃娘娘給奴才取的名字,叫小盒子。”


    “不,你叫星闌。”


    隨山逾千裏,浮溪將十夕。鳥歸息舟楫,星闌命行役。從前,意和最喜歡這首詩。


    星闌,就是夜將盡。


    意和總是跟他說,所有的黑暗都將過去,殿下會等到自己想要的。


    她笑言,將來,若有孩兒,不拘男女,便叫這個名字。


    星闌。


    景隨行遷,時共行移。


    故人已不在,眼前唯餘這個孩兒。


    有輕緩的腳步聲臨近大殿。


    是楊寶林來了。


    她看著眼前這一幕,太子與小盒子相對,滿臉傷感的神情。她以為自己的猜想是對的。那京中零星的傳聞是真的。


    “爺,妾身聽馬舍人說,您還未進晚膳,便做了一碗湯圓送了來。您要不要嚐嚐?”


    湯圓。


    團圓。


    太子倦怠地點了點頭。


    楊寶林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盛了兩碗,一碗遞與太子,一碗遞與小盒子。


    “爺,妾身初見這孩子,便覺投緣得很。妾身能否將這孩子帶到清和院?妾身一定會好好照顧他。”楊寶林看著太子的臉色說道。


    良久,太子道:“那便有勞你了。”


    楊寶林忙道:“爺放心妾身,是妾身的福分。”


    小盒子一聲不吭,他沉默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雖然,沒有一個人將話講明白,但他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他的命運即將改變。


    楊寶林帶著小盒子迴到東宮的清和院,命人將他帶去沐浴、更衣。她早已按小盒子的身量備好了幾身錦袍。


    不一會兒,鴻鵠走過來,附在她耳邊迴稟:“寶林,奴婢給那孩子擦洗的時候發現,那孩子淨身並不徹底。當年下刀的太監或是不忍,留了一手。”


    楊寶林麵色平靜:“此事不要聲張。”


    “是。”


    是夜,梅川翻遍古籍,反複推敲,寫出了一張治疫的方子。


    到辰時,稟於太子。


    太子吩咐下去,醫官署並京中所有藥鋪,按此方抓藥,在京南集市口,架起數十頂大鍋。藥熬好後,兵丁們將藥散與身染時疫的百姓們。


    然而,兩天過去後,時疫未見消退,那些服了藥的人,也並未見好。


    朝中漸有官員,對梅川醫術的信任有了動搖。


    京南集市依然在封鎖中。


    那些被禁足的百姓們躁動不安,開始聚集鬧事。


    梅川雙眼熬得通紅,她趕往京南集市,一則安撫民眾,二則看一看百姓服藥後的症狀,找出藥方的不足。


    可是,她剛走進京南集市,便被暴民包圍了。


    大夥兒聲討著,質疑著。


    梅川大聲解釋,可是,她的聲音很快便湮沒在喧囂中。


    有兵丁通傳道:“太子殿下到——”


    梅川迴頭,見朱瑁真的來了。


    他一身玄色衣裳,站在皇輿上。


    自京中時疫盛行,他清減了許多。玄色袍子被風吹著,唿唿作響。


    朱瑁高聲道:“各位,本王乃當朝太子朱瑁。京有時疫,本王寢食難安。京安,則天下安。本王無一刻不掛念百姓安危。本王以東宮之位,懇請大家,相信梅醫官,相信朝廷治疫的決心。本王,與全城百姓,同進退。”


    眾目睽睽之下,他摘下頭上的太子金冠。


    “時疫一日不除,本王一日不戴冠。”


    人群安靜下來。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跪在地上,高聲喊:“太子殿下賢德,千歲千千歲。”


    所有人都隨之跪了下來,齊聲道:“太子殿下賢德,千歲千千歲。”


    太子從皇輿上走下來,看向梅醫官,重重道:“梅卿,本王永遠相信你。”


    不論朝中官員怎麽看,不論京中百姓怎麽想,他信她。


    他信她的為人。


    他信她的醫術。


    正在這時,人群中突然躥起一個婦人,手持匕首,朝梅川刺來,口中喊道:“草菅人命,庸醫拿命來!”


    太子高唿道:“保護梅醫官!”


    太子拔出腰間的劍,擋那婦人手中的匕首。侍衛們奔過來。那婦人眼疾手快地割開自己的手臂,血流出來,她將血灑向梅川與太子。


    染上時疫之人,身上的血是帶著疫病的。


    殺不死他們,讓他們一同染疾也是好的。


    梅川本能地閉上眼與口。


    婦人被一箭射殺。


    射箭的,是苻妄欽。


    他騎著馬奔來,見梅川無恙,方向太子道:“殿下,亂情當用重典。”


    他走向那倒在地上的婦人,用劍挑開她的衣裳,她的後背紋著一隻雄鷹。這是塞北軍營的標識。


    這婦人是塞北的探子。


    時疫發生後,苻妄欽便一直探尋疫病的源頭。塞北的羊群發瘟,大片死去。他們便將這瘟疫,有意散播到大梁百姓的身上。


    塞北的探子,混在京中攪渾水。


    他現已查到京中所有細作,盡數綁了起來。


    他看著梅川通紅的眼,憔悴的麵容,想勸她,又知大難當頭,她心意已決,是勸不住的。


    “好好兒的。”


    無盡的擔憂,心頭的矛盾,盡數在這四個字中。


    皇輿迴宮。


    那婦人的血,又零星濺到太子的眼中。


    到了傍晚,太子開始發熱。


    梅川屏退閑雜人等,隻留馬舍人,戴上“安疾”,在文德殿近身伺候。


    梅川在醫官署坐了整整一夜,燈光照著她的臉,一直到燈油燃盡。


    天光乍破,她寫出了第二張藥方。


    藥煎好,端給太子服下。


    薄疏的曉霧被輕風驅得罄盡,一輪嶄新的太陽從宮廷的上方升起。


    馬之問跪在地上,泣然道:“殿下一定會平安無事。”


    太子淡淡地笑了笑:“有梅醫官在,本王從未擔心過自己的生死。梅醫官定然是有辦法的。”


    他看向梅川:“梅醫官信命嗎?”


    “我信,也不信。”


    “哦?”


    “命由天定,但事在人為。”


    侍衛站在門外:“請奏太子殿下,鄴城的迴函到了。”


    梁帝離京後,每隔三日,太子會將京中事務整理匯總,奏與梁帝。梁帝迴複三個字“朕已閱”,再命人送迴來。


    今日的迴函,依舊如此。


    太子卻看著那三個字出神。


    梅川問道:“殿下怎麽了?”


    “梅卿,本王懷疑,行宮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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