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等你迴來,做將軍夫人


    榻上的周鏡央搖頭道:“陛下,臣妾擔心,您離京之後,京城……”


    梁帝笑笑,渾濁的雙眼中,是老謀深算了一世的幽光。


    他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朕這迴恕你出冷宮,必會有言官聒噪,朕帶你離京一陣子,耳不聽為靜。另則,京中的事務讓老三打理,朕心中有思量。朕這些年,雖立了他為太子,但心頭總有遺憾。借這個機會,考驗他一番,也未為不可。若他妥當,朕便認了這是天命。若他不妥當,朕絕不能就這樣將宗社交予他手。”


    周鏡央想了想,嘴角有了一絲笑意,她點點頭:“陛下英明。一切聽從陛下的安排。”


    梁帝安排隨行的人裏,除了淮王,便隻有大內高手,一應的太監宮人,和梅川等三兩個醫官署的醫官。


    蔡公公本說讓安香一同去,給梅川打打下手。想著時允還未全然康複,梅川便央告蔡公公,把安香的名字從隨行名冊裏劃了去。


    梁帝找太常卜了吉日,擬定的是四月廿八出發。


    未央宮中的人忙忙碌碌收拾著行裝。


    鄴城離京都不遠,卻也有四百餘裏。


    這番休養,少不得是數月的光景。


    東宮,太子接了監國理政的聖旨,跪在地上,一時不明父皇是何意。


    馬之問悄悄地推了他一把,他方才叩首道:“兒臣領旨謝恩。”


    遂起身,從蔡公公手裏接過聖旨。


    蔡公公眯著眼道:“殿下在京多多珍重,莫要辜負陛下一片良苦用心。”


    太子俯首道:“謝阿翁叮囑。您跟父皇說,每三日,本王便會擇京中要務奏章快馬送去鄴城,交由父皇預覽。”


    蔡公公笑了笑,離去。


    太子握著那聖旨,坐在書案前。


    馬之問道:“殿下,您覺得陛下這樣做,究竟是何用意?”


    太子將桌案上的一枚白棋舉起,走了一步,道:“不論父皇如何想,本王萬事小心,不叫人拿住錯處便是。”


    馬之問道:“恐那婦人會動手腳。”


    太子道:“所以更需加倍留神。”


    馬之問似想起什麽,道:“殿下可還記得上迴江湖客棧的線人迴稟,南平公主與慕容飛在江湖客棧等人,還遇見了苻將軍府上的一個門客。他們似也在追查昔年慕容娘娘的死因。這兩日,私邸的小兄弟們說,苻將軍府裏的那個門客,帶了一個神秘女子迴府……微臣覺得,或是與此事有關啊。”


    太子道:“你是說,那神秘女子很有可能就是梅醫官所說的碧玉親眷?”


    “是。”


    馬之問道:“微臣的意思,您可聯合南平公主,一起對付那妖婦。屆時,數罪齊發,一擊而中,妖婦便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太子沉吟道:“話雖如此,但,本王與南平公主雖是兄妹,素日卻不親近。她肯與本王聯手嗎?再者說,人已經入了將軍府。苻妄欽從來不肯接受本王的招攬,亦不見得會站在本王這邊。”


    馬之問道:“南平公主從前被妖婦所惑。待她知悉真相,定是恨不得將妖婦碎屍萬段。何況,殿下,您有一枚重要的棋子,梅醫官。”


    “梅醫官與苻將軍往來親密,可借此機會,周旋其中——”


    馬之問胸有成竹道。


    太子打斷他:“休要如此說。梅醫官從不是本王的棋子。”


    馬之問斂了口。


    太子看著桌上的棋盤。


    自西都剿匪一役,梅川千裏救主,在他心中,早已無有“利用”二字。


    他更願意相信,是意和的雪胎梅骨,下了凡塵,化作梅醫官,在他身邊,一路相幫。


    馬之問沉默許久,遂又開口道:“殿下,京南道觀的道長昨日到了私邸,他說了一通奇怪的話。餘管家贈了他許多金銀,將他打發走了。”


    太子道:“他說了什麽?”


    馬之問道:“他說,夜觀星象,見星盤忽然更改。殿下您,定能順遂登上大寶。”


    “胡唚。本王身居東宮十載,難道星盤不更改,本王就登不得大寶嗎?”


    馬之問道:“是,是,是,餘管家也是如此想。這老道倌兒,討吉利都不會討,胡說八道罷了。”


    太子從棋簍中摸出一顆黑子,堵住白子的路。


    “那道倌兒還胡說了些什麽?”


    馬之問遲疑道:“沒……沒說什麽。”


    太子看了他一眼。


    馬之問忙低下頭。


    棋盤上,黑子再度前進,殺破白子的包圍。


    太子道:“你記得在父皇出發前,辦一件事。去找周鏡央身邊的銀桃,送她一方血玉。”


    馬之問不解道:“血玉是極為珍貴之物,殿下您一共才收得那麽一塊兒,送她?”


    太子笑了笑:“銀桃被帶走,是周鏡央知道的事。但她究竟有沒有出賣主子,是周鏡央不知道的事。若是周鏡央看到本王的人送銀桃如此珍貴的東西,由不得心裏不懷疑了。”


    馬之問恍然大悟。


    “你親自去找她,方顯鄭重。不要讓下頭的人去辦。”


    “是。”


    “不管她收不收,你都誠懇相送。她越推諉,你就越謙卑。”


    “是。”


    臨行前的一日,梅川抽出空來,去往將軍府。


    走到門口,她掏出一盒丸藥來遞與門房阿伯。


    “阿伯,上迴我來,聽見您咳嗽了幾聲,想是咽喉不大舒服,我拿薄荷、甘草、桔梗、青黛製了些藥丸,您早晚吃一顆。”


    阿伯接過,嘟囔了一聲:“歹丫頭。”


    梅川笑著繞過長長的迴廊,到書房,卻不見苻妄欽的身影。隻有孫冊和一個女子,在書房裏,對著一張八卦圖,輕聲說著什麽。


    見梅川來,孫冊起身,笑道:“梅醫官。”


    梅川打量著那女子,約莫有三十歲上下,梳著一個簡單的髻,發上沒有戴簪環,用一塊黑色的布裹著,像是在服喪。她雙目狹長,眼角微翹,透著一股子神秘。


    她發現梅川打量她,微微頷首。


    孫冊向梅川道:“她叫碧落。”


    碧落……碧玉。


    梅川猜到了這女子是誰。正是她苦心想要找尋的碧玉的親眷。


    孫冊道:“梅醫官,煩請您迴宮時,告訴南平公主一聲,孫某在將軍府等她。”


    梅川不語。


    孫冊道:“碧落姑娘說了,有些話,她一定要等到見了南平公主的麵方才能說。”


    梅川看著桌上的八卦圖,淡淡道:“苻妄欽在何處?”


    孫冊道:“苻兄在練武場。”


    梅川轉身便走。


    孫冊道:“梅醫官,京中將有大亂。”


    “什麽樣的大亂?”


    “梅醫官可曾聽聞,不動則已,動則畢其功於此役。”孫冊沒有再說下去,一副“卦不可算盡,天機不可道盡”的神情。


    梅川聽到這裏,以為孫冊口中的“大亂”,指的是“宮變”。


    難道周鏡央要破釜沉舟,從梁帝手中誆得詔書,殺死太子,一舉得權嗎?


    還是早做準備的好。


    練武場。


    苻妄欽正在練兵。


    他手下的那些兵,是大梁的王牌之師。出了名的驍勇,軍紀嚴明。


    練武場上無數把矛戈揮舞著,演習著陣法。


    苻妄欽站在高處,指揮著。


    兵丁們聲音洪亮,響徹雲霄。


    這時,隊伍中的一個小兵丁,手中的矛戈掉落,隊形霎時亂了。那小兵丁心不在焉,撿起矛戈,卻忘了自己該站在哪兒。


    隊伍騷動起來。


    苻妄欽一聲厲喝:“吳大興!出列!”


    那小兵丁慌慌張張地出了列。


    他緊張道:“將……將軍,恕……恕罪……”


    苻妄欽道:“真的到了與敵廝殺之時,容得了你魂不守舍嗎?怕是命都沒了。誤人誤己。你收拾行囊,還鄉吧。”


    小兵丁跪在地上,道:“將軍,求求您,不要趕我走,我家有六旬老母,等著我往家寄軍餉貼補家用……求求將軍,求求將軍……”


    苻妄欽一揮手,兩個士兵架著他便往練武場外頭走。


    小兵丁唿喊著,求告著。


    其他人皆聽在耳裏,再不敢有一絲懈怠。


    梅川站在一旁,看著冷麵的苻妄欽。


    他是如此嚴酷。


    史書上關於他治軍有過一行描述:殤帝性情暴戾,治軍嚴苛,輕則驅逐,重則斬首,士卒多懼之。


    雖然梅川讀過書本,但見他果真如此,心頭不免一陣寒涼。


    不管她認同與否,這都是苻妄欽的另一麵。她不得不麵對的另一麵。


    梅川不由自主地跟著吳大興走出練武場,卻看到意外的一幕。


    苻妄欽近旁的一個士卒從懷裏取了一大包銀兩遞與吳大興手上:“你母親病重的家書,將軍昨晚看到了。他讓你拿著銀兩,好生還鄉,給母親治病。軍紀亂不得,將軍也不好破例,隻能如此。”


    吳大興什麽話都沒說,跪在地上,流下淚來,朝練武場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梅川慶幸自己看到了這一幕。


    她的阿季,並不是史書上寫的那樣。


    這是多好的事。


    望日蓮,迎著日頭開著,堅硬,又柔軟。


    梅川不知自己怎麽了,眼角竟濕了。


    練兵結束,苻妄欽站在空曠的練武場。


    梅川一步步走近。


    “阿季——”她喚了一聲。


    苻妄欽迴頭,兇道:“你怎麽來了此處?這不是女眷該來的地方。”


    女眷。


    梅川輕聲道:“阿季,我來跟你告別。”


    “你要去哪兒?”


    “鄴城。陛下欽點了我隨行。”


    苻妄欽走近她。


    她粗笨針腳的香囊,掛在他腰間最顯眼處。


    白芷的味道濃烈。


    他將她袍子的領口緊了緊,張口說什麽,卻又咽下去。他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發。


    “好好兒的。我等你迴來,做將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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