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玄耐心地在倉庫裏等待著妖物到來。


    他已經在這裏打坐了兩個時辰,但毫無起身舒展筋骨的想法——道士以道為事,靜坐修煉內丹是道士的頭等大事,靜功是每個道士的必修科目。而他現在隱匿氣息,是為了不驚擾到即將到來的妖物。


    張玄端坐於屋中,宛如一尊石像。


    石像忽然雙目圓睜!


    張玄膝上的斬鬼劍猛地彈跳起來,張玄緊跟著一躍而起,右手拔劍防禦,左手唰地甩出兩張符籙。符籙直奔倉庫的大門和窗戶飛去,翻滾著貼在了門窗上,封死了這間房子僅有的兩個出口。


    然而屋裏還是靜悄悄的,張玄隻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


    如果有外人能夠看到倉庫裏的情況,那他一定會覺得這個小道士已經瘋了,在和空氣鬥智鬥勇。


    是自己感應錯誤了嗎?


    張玄靈眼環顧四周,卻始終找尋不到妖物的蹤跡。


    張玄走到門邊,伸出左手揭下符籙,以手加額作懊惱狀,自言自語道:“看來是我多心了......”


    話音未落,張玄右手斬鬼劍對著背後直刺而出,雖然一劍刺空,但劍鋒所指的方向還是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了一個人形的影子。張玄揮劍欺身上前,那影子隻能後退。當影子退到牆邊時,斬鬼劍飛射如電,擦過影子的邊緣釘在牆上,張玄也立刻跟進,左手一揮,直接拍了一張鎮妖符到那黑影上。張玄明明白白地觸碰到了對方的實體。


    原來,張玄雖然感覺不到那妖物究竟在何處,但他很肯定妖物就在屋內。妖跟鬼不同,鬼僅有形而無實體,所以鬼的行動不會受到牆壁阻礙。而妖物既有形,又有實體。實體可以縮小,但不能化為烏有。所以隻要沒有空隙,妖物就無法出入。因此,張玄搶先封死了門窗,準備在屋內甕中捉鱉。沒想到這隻妖物隱匿行蹤的本領如此高強,隻要它不行動,張玄就無法發現它的位置。於是張玄裝作被它騙過,揭下了門上的符籙。對方誤中張玄的計策,想快點逃出去,被早有準備的張玄揮劍逼退。


    道門祭煉法劍,號稱“劍為百煉之鋼,無妖不斬”。現在這影子被斬鬼劍和符籙同時鎮住,按照常理來說,已經沒有反抗的可能。張玄手捏法訣,喝道:“何方妖孽,還不速速現形!”


    普通妖物在法劍和符籙的雙重鎮壓下,早就抖得不成樣子,但那影子依然一動不動。


    張玄忽覺有異。


    隻見那影子暴起發難,瞬間就閃爍到了張玄身邊。張玄下意識歪頭躲閃,隻覺一道勁風劃過自己頭頂,隨後腦袋一輕,頭上的純陽巾被掃落在地。


    張玄已經沒空去管道巾了,因為那影子已經欺身近前,一腳向他麵門踢來。現在張玄的斬鬼劍已經脫手,隻能扭身躲閃暫避鋒芒,這一腳隻踢散了張玄的道髻。


    雙方一觸即分,張玄迴身正欲再戰,忽聞半空中傳來一聲悠遠的唿聲:“住——手——”


    那影子聽見唿聲,立刻退到了倉庫牆角。張玄見狀也不戀戰,趕快把斬鬼劍從牆上拔出,做出了戒備之勢。


    倉庫內忽然光華大盛,一位身著華貴官服的中年男子緩緩現身於張玄和黑影之間。


    張玄眯起眼睛應付忽然出現的光芒:“閣下何人?”


    男子微微一笑,向張玄抱拳見禮:“本官是天狐一族的胡允中,現在忝為南嶽衡山司天昭聖大帝手下南嶽仙官,近日來武當山一帶公幹......”胡允中說著,看向身後的黑影,“這是小女胡梓。小女被我嬌慣壞了,一向頑劣,給道長添麻煩了......梓兒,還保持這幅樣子幹什麽,快現身!”


    黑影一陣抖動,不情願地現出了形體,竟是一個少女。那少女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裏,大約十五六歲年紀,神清骨秀,相貌出塵。


    張玄卻不為所動,冷然一哂:“原來是天狐一族,果然像傳說中的那樣,變化通神、鬼出電入。隻可惜我沒想到仙家的女兒也會來做這等偷雞摸狗之事,否則今日我就不會帶斬鬼劍,而會換成縛仙索了。”


    胡梓秀眉一皺,抗聲道:“胡說,本小姐才不會偷東西呢!你倒是說說,我偷了什麽?”


    張玄質問道:“難道那兩家藥房丟失的藥材不是你拿走了?如果不是,那你今晚來這倉庫裏做什麽?這裏除了藥材,別無他物!”


    胡梓一臉愕然:“那些藥材明明是我買來的啊......父親教過我,在人間買東西要用金銀銅一類的五金之物,所以我拿走藥材的時候在櫃子裏放了等重的金子,怎麽能說我偷?”


    胡允中尷尬一笑:“小女一直在仙界修煉,不識凡間俗事......本官教女無方,卻讓道長見笑了......”


    張玄也麵露驚訝之色:“有這等事......想來是夥計自己藏起了金子,卻謊稱藥材丟失了......反正那些藥材並不值很多錢,東家也不會因此報官......”


    張玄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很是慚愧,對著胡梓一揖到底:“在下以為姑娘是作祟害人的妖物,差點誤傷姑娘,萬死莫贖,還請姑娘責罰!”


    胡梓嘟起了嘴:“哼,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被你那一劍刺穿了......”


    胡允中扶起張玄,勸解道:“我與張三豐真人也有過數麵之緣,張道長心係蒼生,頗得張真人真傳,何錯之有?小女不識人間規矩,道長誤以為有妖物作祟才有此一事,請勿掛懷了。”


    張玄感激道:“多謝仙官諒解!”


    張玄發髻在剛才的搏鬥中已經散開,此時披頭散發頗為不雅。張玄捋起額前散發,忽然暗叫不好,但已經遲了——


    胡梓驚叫出聲:“小道士,你前額上的那個......是烏龜嗎?”


    在仙官霞光照映下,張玄額前一個小小的黑色龜蛇圖案異常顯眼。


    張玄麵色一緊,趕快撿迴掉在地上的純陽巾戴迴頭上,遮住龜蛇圖案。他最怕這人傷疤被人揭開,但還是故作淡然道:“這是龜蛇,就是傳說中的玄武。家師說在下出生時即有這個胎記,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才被家裏人丟棄的......他說這是真武大帝的標記,我與武當有緣,因此收我為入室弟子。”


    胡梓看到表情,知他心中不好受,趕快寬慰道:“這隻玄武好威武啊!而且我聽爹爹講過,玄武象征智德和長生,很不錯呢!”


    張玄勉力一笑,表示明白。


    胡允中卻愣住了,從看到張玄胎記開始,他就一直釘在原地,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胡梓發現了異常:“爹爹?你怎麽了?”


    胡允中迴過神來:“啊,沒什麽......”接著他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對張玄拱手道:“張玄道長,你也看到了,小女對人間規矩很不熟悉,需要入世曆練一番。但要讓她自己進入人世,我和內子都很擔心。今日張玄道長在發現錯誤後誠心認錯,毫不顧忌自己麵子,可見是個誠心正意的君子,無愧於張真人多年的教誨。我想讓小女就在武當山一帶生活一段時間,道長如果想向小女道歉,就請道長多指點小女一下,道長意下如何?”


    張玄麵無表情:“蒙君看重,不當推辭。張玄願為令嬡效犬馬之勞。”


    胡允中哈哈一笑,不顧胡梓的抗議,抓住胡梓化為流光飛去。


    張玄默默收拾殘局,直上武當山,奔向五龍宮。


    五龍宮的住持道長丘玄清已經六十歲了,但此時仍未入睡,而是在殿前打坐,明顯是已經知道張玄要來。


    張玄向丘玄清講述了方才發生的事請,然後默然良久,終於忍不住問道:“師兄......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丘玄清故作不解:“你是我的小師弟、師父的弟子、武當門下的張玄啊!”


    張玄低聲道:“師兄,你知道的,我問的不是這些......從小到大,頭上這個胎記我都一直不敢示人,生怕別人問起。但今天那位仙官明顯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麽......他本來已經要離開了,但看到這個胎記之後他呆了好一會兒,然後就決定讓女兒留在這裏......師兄,我是你一手帶大的,求求你告訴我,我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丘玄清一聲長歎:“小師弟,關於你的身世問題,武當隻有師父知道......他老人家一定有分寸的,時候到了,他一定會告訴你的......”


    張玄默然起身,對著丘玄清拜了兩拜,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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