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有容本是前朝景文帝的貴人,十六年前高祖皇帝派中山王攻克長安時,在掖廷的枯井中所救,中山王對她一見鍾情,不顧皇室宗親阻撓,執意納章有容為美人。後原配荀氏病故,章有容因寵遇而得封為繼妃。


    一個多情風流的王爺娶前朝妃嬪,可以說是一段韻事。但一個皇帝的皇後是前朝妃嬪,這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況如今朝中勢力已成,無論是荀氏之子臨海王,還是陳氏之子南陽王,都會為了自己的將來利益,左右皇後之位的人選。唯一能後置身事外的,隻有溫鈺一人。


    如今劉堯相問於他,便是是想讓溫鈺給他一個立章有容為後的理由罷了。


    溫鈺會心一笑,揖了揖手,“侄兒遠在邊陲多年,對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但有一句侄兒銘記於心——糟糠之妻不下堂,這是自古君子典範。”


    “何況……”溫鈺語意依遲,“這是叔父的家事,我們這些外人本就不該置喙。指點江山社稷是臣子的本分,於君王內闈家事,隻能勸解不能央求。”


    劉堯的神色動容而驚喜,仿佛有什麽重物墜入了心裏,給了他一絲絲安定。


    庭下風吹草仰,起伏無狀。溫鈺從宣室殿走出,正巧遇到受詔覲見的唿延晏,一時雙眸相對,心中的不免迷霧鋪麵而來。


    唿延晏先啟了聲,“公子這麽看我做什麽?”


    “我一直有個疑惑。”溫鈺略略擰眉,“舅舅那夜為何那般肯定,鄭懋一定是被那個宮女毒殺的。”


    唿延晏並不心虛,“即便不是那也隻能是,因為是她,才會更加激怒劉堯的怒火。”反而問:“不然您以為呢?”


    溫鈺攸然變色,目光狐疑而狡黠,“那便是闕氏罷。”


    可唇角的冷笑實難掩蓋唿延晏內心得逞,“如今鄭懋意外而死,眼下撫恤鄭家才是首要之事,畢竟鄭懋跟隨您多日,這份哀榮還得需公子您親自料理,算全了兩家的麵子。”


    大袖下的雙手緊緊攥起,還未站定,管彤那晌已經跑來稟報,“不好了,鄭、鄭夫人殉情了!”


    溫鈺愣怔,定定望住身後的那個人,一雙眼眸格外地黑。


    唿延晏對插著袖子,看向他,“他殺我兄弟,我殺他女人,已經很公平了……公子。”


    真正的春天是什麽時候來臨的,溫鈺舉目望天時,見整個未央宮裏都己是翠綠花紅世界,蝴蝶撲著影,一切都那麽重疊而知,它來得意外,卻從不出所料。


    就如在短暫風波消寂後,劉堯到底在意料之中向祁昊修書陳情,而祁昊也在利益蠱惑下答應了這一場交易。


    三日後,劉堯即帝位,立繼妻章有容為皇後,改元光初,遷都長安。同時也恢複了唿延晏和朱嵇往日的榮耀,官複本位,領司徒、太傅,追封武陽侯鄭懋為楚國公。祁昊領受鎮國大將軍,並承諾攻占平陽之日,再複領太宰,賞河東十五郡。


    溫鈺何嚐不是洞察一切,便再次啟書上報,自請‘才疏學淺,能力不足’,辭去皇太子之位,劉堯便重封他為濟陰王,同享太子供奉。


    如此一來,也算是獨善其身。


    至此,劉堯與祁昊之兵刃合力北攻平陽,加之劉堯稱帝以正義出師,又有唿延晏、襄王祁昊一幹精兵強將,士氣勢如破竹,闕氏唯有節節敗退。


    而這一退,就讓二人之力駐紮在離平陽不過百裏的汾陰。


    眼看大廈將傾,闕準心底自然慌亂如麻,不由大歎,“軍中無可用之人,天要亡我!”


    萬般無奈下,隻得便委任自己的心腹大臣孫綽前去拜見劉堯議和。


    其實闕準很清楚,舉天之下人,皆知劉堯的生母死於他手,倒不指望成事,隻做拖延月餘還有可能,如果可以將時間拖得久些,關中的待羌族聯軍匯合或許能解燃眉之急。


    然而再大的烽火,也有被天水熄滅的時候。


    孫綽覲見那日,劉堯正和溫鈺在甘泉宮下棋,窗外下著瓢潑大雨,傾盆如柱,春日本就天象多變,更何況命數。


    溫鈺抬頭望著殿簷的瓦鐺激流而下雨水,宛如珍珠細簾隔住視線,若非是青天白日,大概他也未必能發現那個身著墨綠寬袍頭戴烏紗帽的使者——孫綽,正跪在雨裏等候。


    皇帝似乎窺住了溫鈺的眼神,淡淡道:“知道為什麽要他跪著嗎?”


    溫鈺略微一笑,“叔父想消磨闕氏的銳氣。”


    皇帝目光幽幽如一息燭火,仿佛要穿過朦朧雨霧直接射過孫綽的身體,“他們想八麵玲瓏,四麵討好,朕看不慣這虛偽假意之人,但朕……卻會給他一個機會。”


    覆手落子,揚聲道,“請他進來吧。”


    溫鈺似有沉思之狀,然而思緒很快隨著李廣帶著孫綽步步靠近的身影戛然而止,隻見孫綽已經被淋得如同落湯金禽,半句未開口,威風便已煙消雲散。


    皇帝微微沉吟,仿佛無事一般,“朕和賢侄許久未見,難免關懷忘我了些,孫大人不會怪罪吧?”


    孫綽一聽嚇得連連磕頭,“微臣不敢,能得陛下不計前嫌召見,已是對微臣的寬容慈悲。”他不禁吞了吞口水,戰戰兢兢的貼著地,“更何況微臣此次前來就是請罪的。”


    皇帝洋裝一無所知,不疾不徐反而問,“哦?朕不曉卿何罪之有?”


    孫綽顫顫巍巍,匍匐倒地,“臣替主上請罪,主上他……一時激憤才毒殺了嘉靖皇帝。”


    忽然雪亮閃電橫刺暗沉天空,如同一聲擂鼓敲得各人膽戰心驚。分明可以感受到皇帝眼底冷冽的怒色,隻不過他的怒不是因為闕準殺了嘉靖帝劉桀謀反,而是因為他身死的母親,還有到現在毫無誠意的抵賴囫圇。


    這淩冽也不過一瞬,很快皇帝神色如常,深深注目於他,“他劉桀乃暴戾無道昏君,爾等殺之有功無過。你可告訴你家主上,隻要投降,朕便算爾擁立之功。”


    孫綽一驚,溫鈺亦是差異,似乎比雷霆之怒的衝擊,這種飄飄然,更不知如何的應付,更叫人惶恐,遙遙望著劉堯在內侍監李廣的攙扶下已走出東暖閣。


    溫鈺也不宜久留,徑自從抄手遊廊迴到花房,繼續打理起花枝闊葉。雖說他已被冊王封爵,但朝中委以重任之事也不過手,除了避嫌之外,大概皇帝對他並沒有幾分真心信任,即便是朱嵇、唿延晏也虛職好聽,權柄之職唯有皇帝長子臨海王劉儉和次子南陽王劉珩。


    因此,他就求了修葺草木花卉之職,閑來無事,也是一雅趣。


    管彤常因此而憤憤不平,“現如今臨海王和南陽王都有要職在身,您倒好不求職務,一心來花房種花。”


    溫鈺唇角的弧線微微勾勒,“萬事莫要強出頭,這個節骨眼上,皇帝是不會讓我輕易涉政的。”又道:“何況,我也喜歡在這兒修身養性。”


    他從中拿起橘色葳蕤的一盆,那花朵蜷曲,翦裁柔婉,輕輕一嗅還有一淡淡的香氣。


    “你知道這一束叫什麽”溫鈺自自說其答,“它叫萱草,是思親之花。”


    他似有端詳,似有思索,“皇後冊封禮後,屆時五品以上的官眷都要入宮拜賀,到時候請我想鄭姑娘進宮,讓她把這花獻給章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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