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娞進宮那一天,滿天雲朵繾綣,微風拂花飄零。扶著侍女輕落玉階,隻見盈盈花樹下有一個身著淡鬆煙袍衫的小生,抱著一株萱草遠遠而立。


    管彤堆滿笑意過來,將花好好交在她手中,“這是送到皇後宮裏的花,殿下請您親自送去一趟,皇後若問姑娘什麽,還請姑娘如實作答。”


    鄭娞低頭,細細看著那被修剪精致的花束,緩緩點了腦袋。


    由宮女引路,穿過長長的遊廊和一扇扇雕花石青門,沿台階上三步,便清晰可見“椒房殿”的赤金大牌匾。


    跨進了儀門,迎目而見一片清雅秀麗之色。


    殿中闊朗敞亮,因著皇後向來喜愛青碧一色,所以殿內的琉璃瓶中隻插翠竹修飾,並無其他嬌豔之彩,連家什上鋪陳罩紗,也一應清新淡雅。


    方才各家氏族女眷剛拜禮而過,皇後正仰在窗前的梨花軟木金絲塌上休息,見有個盈盈款款身影走來,才支肘正了身。


    鄭娞抱著萱草微微屈膝,聲音清甜,“這是花房新栽的萱草,特進獻給殿下賞鑒,願殿下忘憂解惑,長樂無極。”


    皇後抬眸而望,女孩似水柔眸,好若水蓮花般不勝嬌羞,純然明動。她抬手示意宮女將花移到麵前打量。


    “萱草?”皇後露出雪白一截手腕,撐起下頜,“這花倒頭一迴見。”


    鄭娞眼角微斂,淺笑的唇線帶出兩朵梨渦,“迴殿下,萱草別名忘憂草,又叫母親花。殿下是萬民之母,受人敬仰,自是如此花一般,受天下兒女思眷供奉。”


    皇後心念一動,慢慢撥起花蕊,看她,“看著臉生,是花房新來的宮女?”


    她眉眼略略低垂,“臣女鄭娞,是受濟陰王傳詔到花房做事的。”


    “鄭娞?”皇後深深看了她一眼,內心似被某些力量悄悄觸動,“你是楚國公鄭懋的女兒?”


    “是,家父家母去後,留臣女一人在府主事,濟陰王殿下念臣女孤苦可憐,才在皇後殿下的拜賀之日詔我進宮添添福祿。”


    宛轉的語言勾勒起皇後一番瀟湘往事,情不自禁心感悲憫,仿佛一塊寒冰在心頭積壓已久,生出了凍瘡。


    她抬頭看她,青蔥歲月的年華,若是她的女兒還能承歡膝下,也不過如此光景,可如今……她的女兒飄零在此都不知何處。


    孤苦,無依,多麽似曾相識。


    皇後咽下酸澀的哽咽,舒起恬淡的微笑,眼裏有淚光斑斕,“這花,予很喜歡,人,予也很喜歡。”


    問她,“多大了?”


    鄭娞溫文道,“迴殿下,今年十四了。”


    皇後哦了一聲,“讀過書嗎?可會寫字?”


    鄭娞點頭,“臣女上過幾年學,會寫字。”


    皇後欣然微笑,“椒房殿正缺一個執筆宮女,你願不願留下來侍候?”


    鄭娞心如波濤翻湧,似春江秋水旋起一波一波的漣漪,在胸口跌宕。她盈盈謝恩,“臣女願侍奉殿下左右。”


    此時天光剛過正午,照在地上一片花白。四周藕杏色的紗幔隨著水晶掛簾蕩漾輕舞,寬廣的空間裏不過一張窄長坐塌和一張幾案。


    溫鈺站在窗前修剪了一簇瓔珞寶珠,不多時,管彤帶來了椒房殿的消息:“成了,皇後已經收了鄭姑娘在椒房殿侍候。”


    仿佛一刻懸心的石頭落下。


    溫鈺抿了抿唇,“章有容曾和景文帝育有一女——清河公主,當日長安城破,公主意外失蹤,章有容思女心切,入王府後一直心結難解。中山王愛屋及烏,派人尋找清河公主十幾年,始終沒有音信。如今章有容位臨中宮,得意之外,不乏失意。”


    “一個思念愛女的母親,一個失去父母雙親的女兒,這種感情隻有她們彼此之間會深有同感。”溫鈺透過窗子看著巍巍宮牆,“所以章皇後願意留侍鄭姑娘是意料之中。”


    他手指微微緊握,“而且照舅舅的殘忍心性,鄭姑娘隻有留在宮裏才最安全,這是我唯一能保住她的辦法。”


    鄭懋之死尚不得答案,緊接著鄭夫人就“殉情”而亡,如今唿延晏受皇命領兵在外,焉知來日他迴程會不會再動殺人之心。


    可他不能賭上鄭姑娘的一條人命。


    遠處有一方雲影漸近,管彤輕喚,“殿下……”


    溫鈺轉過頭時,鄭娞已經徐徐入內,她撲扇著一雙含水杏眼,腮邊掛著兩痕晶瑩水珠,“臣女謝過殿下救命之恩!”


    微垂的脖頸如玉白皙,她瑟縮的抬著頭,抽抽噎噎的。這些天她很惶恐,很害怕,她每晚睡覺都會做夢,都會夢見那天她迴家時母親被吊死在房梁上的場景,無時無刻不在害怕自己也會這樣死去。


    直到……直到溫鈺派人把她藏到了朱嵇的家中。


    溫鈺扶她起身,拿帕子遞給她擦淚,“沒事了,以後都沒事了,別怕。”


    鄭娞嗯嗯咽咽,哭得一臉梨花帶雨,一時激動地什麽話都不會說了,隻能眼含深情,望著這個謙謙如玉的男人。


    他那樣溫柔和順,仿佛繁鬧的春花也麵前這個人而變得歲月靜好。


    次日,藍澄澄天的如一汪碧玉,長安城楞伽街前一片風華。


    隻聽得足下珠履踏著木梯之聲,一道鮮豔的身影從馬車下來,似落入春和景明的一顆金黃的星子,璀璨耀眼,栩栩如生。


    央挫小臉被太陽曬得微紅,一手抱著一束春紅嬌豔牡丹,遙遙一揮,送到人兒懷裏,“好姐姐,可把你盼來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媞禎揉著他頭笑,“真的想我,還是在長安忘乎所以的玩樂,想我想得都想不起來了?”


    “姐姐,你又打趣人了,我可是真心的呢。”央挫嘟嘟著臉,一股腦得往媞禎身上又貼又哄,“這不是文鴛提前來了,我可是特意聽著文鴛的提點,一切都按著姐姐喜好布置的,姐姐快去瞧瞧,合不合心。”


    媞禎笑生生跟著,“鬼鬼祟祟做了什麽好事?”


    她前腳進門,迎來的文鴛立刻興衝衝撲上來,“好姑娘,快來瞧瞧,咱們給您準備了什麽,您絕對喜歡緊了。”


    媞禎被熱情攏得發笑,一道順著他們的拉扯,沿著湖泊停靠的穿廊走,又轉過一個孔雀石雕花大屏風,再躲過垂花門,入眼的便是一重漢白玉造的台階,階上朱色欄杆、琉璃碧瓦,是一座二樓高、左右環繞的寬闊閣樓。


    文繡盈盈走來,屈了屈膝,“知道姑娘喜歡好景好水,央挫和文鴛特地把這濯纓水閣收拾出來,比之前絳雪軒您可瞧還好。”


    文鴛聲音輕鈴鈴的,“這閣樓左隔一穿廊靠湖,右倚絳春桃園,尤其是二樓的好視野,一眼望去亭台樓閣廊腰縵迴,花草叢生,溪流潺潺,是極好作畫的地方。”說來摟一摟媞禎的手腕,“姑娘您喜不喜歡?”


    媞禎環顧許久,眸中沉沉盡是柔迷光華,“能得你們誇獎地方,我能不滿意嗎?”


    說著,各自結伴進了屋,媞禎前腳方坐下,央挫就急著將文繡奉來的時新的白茶捧上,“姐姐喝茶,是上好的新茶呢。”


    待媞禎慢悠悠品了一口,他才輕啟唇說:“這些日子在長安,我都一直住在商舫裏,都沒細瞧這麽好的春景,可有哪個地方的景致能比姐姐這裏好。”身軀緩緩蹲在媞禎腳邊,俯身膝上央求,“姐姐,我也想和你住在一起,咱們都好久不在一起了。”


    文鴛聽了噗呲一笑,“央挫怎麽到現在還喜歡纏著姐姐呐,是不是來日成了親,還得把姐姐給搬過去呢?”


    “我不成親,我就要在姐姐身後當一輩子狗尾巴,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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