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太極殿是個肅穆莊嚴的地方,隻怕南清嘉會覺得這是一個笑話。


    原本皇帝在還召集幾位老大臣議事,沒想到南清嘉一邊哭一邊跑進殿來,身後便是何興一路小跑,口中還哄著“公主慢點,別摔著,公主……”這樣的話,皇帝便急急忙忙從龍椅上迎下來,蹲在地上一邊心疼的自己的寶貝女兒擦眼淚鼻涕,一邊問“我們小九這是被誰欺負了,告訴父皇,父皇把他的腦袋摘下來給你當球踢”一類的話,聽得一旁幾位老大臣頓感脖頸發涼,各自在心中默念“以後寧願從老虎嘴裏搶肉也萬不敢惹崇華公主”一類的話,繼而便是何興向幾位戰戰兢兢的老大臣使眼色,幾位老大臣會意,便夾著尾巴趕忙出了太極殿,互相道賀又逃過一劫。


    彼時皇後已趕到了太極殿。太極殿中,崇華哭得打嗝,皇帝聽著崇華一抽一抽說完今日發生的事,皺眉對皇後說道:“朕平日看太子什麽都好,怎麽每每一到他妹妹的事,他就如此不通人情。你們都說太子賢德仁善,朕看未必。”


    皇後終究將兒子看得更重些,便欲將話題轉移開,“太子許是不知道所有的事錯怪了崇華,隻是舞陽太不像話,臣妾看單靠教養嬤嬤們是不夠的,總還是要再給舞陽找一位養母,否則將來還不知要怎樣。”


    南清嘉鬧了一通,小孩子心性脾氣來得快消得也快,轉眼便就沒事人一樣坐在皇帝的腿上吃起果子來,卻不知被她這樣一鬧,此刻皇帝與皇後又是各有心思。皇帝遷怒於太子反而高看了平時不怎麽喜歡的二皇子一眼,而皇後則在舞陽公主的身上作起了文章,越發覺得這個庶出的女兒真是礙眼。


    何興進殿稟報,“皇上、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南清嘉聽見太子來了,又想起自己這次將事情鬧得這樣大又說了那些糊塗話,不由又想起那次在東宮麵壁思過的可怕經曆,便從皇帝腿上跳下來,“父皇,太子哥哥問起,您就說兒臣沒來過,兒臣要從後門走了,您可千萬別讓太子哥哥抓我去東宮。”


    南清嘉說完,福身便腳底抹油一般的溜了。皇帝口中方才叫了一聲“小九”,南清嘉便轉了個彎不見了人影,皇帝歎了口氣看向皇後,語氣中已有幾分怒意,“你養的好兒子真是威風,能把自己的親妹妹嚇成這樣,真是辛苦他了。”


    皇後見狀不好,對何興皺眉說道:“何興,你去告訴太子叫他迴東宮靜思己過,別再來惹皇上生氣了,快去。”


    何興看了一眼沒說什麽的皇帝,領命便要出去傳話,卻見又一個小太監走進殿中稟報,“皇上,二皇子也來了。”


    皇帝扶額沉思,一旁的皇後勸道:“皇上累了,不若到後殿歇一會兒,今日的事臣妾看崇華也好了,就算了吧?”


    “讓他們進來。”皇帝沉聲命令道。


    片刻後太子與二皇子便先後進入殿中,兩人跪地問安,皇帝冷笑,“朕可不敢受你的禮啊,太子。”


    太子倒是鎮定自若,“迴父皇,兒臣愚鈍不知因何惹得父皇動怒。”


    皇帝便道:“你倒不必問朕為何發怒,你隻告訴朕今日文淵閣一事,小九又做錯了什麽,讓你竟然要追到朕這裏要人?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的妹妹,她隻有六歲。”


    “父皇明鑒,”太子再拜,“崇華年紀雖小但頑劣異常,如今竟至掌摑皇姐,來日作為令人不敢想見。”


    “放肆!”皇帝抓起手邊的茶盞便向太子額頭砸去,太子未曾躲避,額角即刻便有血跡流下。


    皇後連忙跑下查看,複轉身一並跪下,“皇上,太子也是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求皇上息怒,保重龍體為上。”


    皇帝的手指向一旁靜靜跪著的南清麟,“你來說。替朕告訴你這位‘賢德仁善’的太子皇兄,朕為什麽打他。”


    “是。”南清麟恭敬迴答,“昔年烈文皇帝在時,穆王爺對當時還是太子的父皇大不敬,父皇因為穆王爺是庶兄故而多有忍讓,烈文皇帝知道後對父皇說‘你為太子,隻朕一人之下耳。今卻為臣下欺侮而不敢言,看似遵循孝悌人倫之道,實則是輕視皇權綱紀之行。且我大燕一向講究嫡庶尊卑分明,你如此糊塗來日要如何治理國家’,如今父皇文治武功、海內臣服,自然是因為效法烈文皇帝為君之道,而今日之事恰如當年,故而父皇動怒。”


    越是不受重視,越是拚命去了解,這些年來南清麟一直就在做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善於揣摩皇帝的所思所想,隻因為他不像太子做什麽都會得到沒有理由的支持,而就從今日之事,南清麟就要開始收獲自己這些年辛苦努力應該得到的果實了。


    “闕,若說文質才華你強於麟,但若說為君之道、帝王權術,麟恐怕要強於你十倍之多。”皇帝的臉上露出很失望的神情,“你不要讓朕覺得,朕在你四歲上冊封你為儲君,是個錯誤。”


    “皇上……”


    皇後出言正欲說些什麽,卻看到皇帝已經起身,“罷了,都退下吧。”


    且說南清嘉出了太極殿之後,急匆匆地便去看了宋婉。宋婉上過了藥,此時已無大礙,正外在貴妃榻上看書,見到南清嘉風風火火地進門,便笑道:“聽說太子要提你去東宮,你怎麽身而退了?”


    南清嘉胡亂坐下,碧璽給她倒了一杯茶,她飲了一大口,嘟嘴道:“今日可是惹了大禍,最近看到太子哥哥怕是要躲著走了。不過我還是覺得我沒錯,起碼我給你報仇了。”


    宋婉一笑,“她是公主,無論要打要罵都是對的,哪裏又說起來這報仇不報仇的話來。倒是你,嘉兒,我有句話不知道應不應該對你講。”


    “什麽話呀,你說就是了。”南清嘉不以為然。


    宋婉坐正了身子,揮手命周圍的宮人們退下之後,猶豫了一下說道:“嘉兒我問你,在你心裏是更喜歡太子哥哥還是更喜歡麟哥哥?”


    南清嘉不明就裏,但她從未見過宋婉如此嚴肅的模樣,她遲疑了一下,“……太子哥哥吧,麟哥哥好像不太出眾,跟我的接觸也沒那麽多。倒是太子哥哥,雖然忙,但是總還是抽時間管教我,所以還是選太子哥哥。”


    “你看,這就是問題所在。”宋婉眉頭一皺,南清嘉隻覺得這樣的婉姐姐真是好看,比平日裏笑眼彎彎的她還要美麗動人,不過她還是不明白宋婉話中的含義,趴在桌子上問道:“什麽問題呀,婉姐姐?”


    宋婉起身慢慢踱起步子,“我今日迴來之後想了很久,不止想今日的事,還有從前的很多事。你不覺得奇怪嗎,嘉兒,無論是麟哥哥的平庸或是你的頑劣,仿佛都是因為太子才使眾人都這樣認為。”


    “可是太子哥哥從沒有這樣說過,而且最初這樣的評論也不是太子哥哥說出來的呀。”六歲的南清嘉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在理解宋婉的話,可是想了半天還是不懂宋婉想要表達什麽。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宋婉把手輕輕地按在南清嘉的肩頭,“這樣說吧,你覺得麟哥哥真的是個庸才嗎?”


    這是南清嘉第一次這樣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麟哥哥是不是一個庸才?她仿佛記得有一迴學堂上課之前華裏容說過這個問題,他說二皇子八歲能將四書部背出,十二歲寫治水策杜絕黃河泛濫之災,是十三歲上隨聖駕去過南汜戰場,軍帳之中能將能將兵法韜略從容不迫娓娓道來,若是沒有太子的光環籠罩,也是一位能夠名垂青史的天才皇子。可是為什麽,父皇、母後、文武百官甚至明知道這些事的自己都下意識地認為二皇子資質平庸、不足以成大事呢?


    宋婉看著南清嘉逐漸有些疑惑的臉,接著說道:“還有你,嘉兒。我日日與你在一處,你雖則有時與秦安澈一處玩鬧,可終究是小孩子頑皮罷了,從前旁人也並未過分苛責,隻是自從那次東宮麵壁,宮中言論便清一色成了‘崇華公主頑劣異常,是混世魔王’之語。加之今日這一遭,皇上不罰太子還好,若罰了,豈不更成了‘皇上愈發昏聵溺愛幼女、崇華公主目無尊長無法無天、二皇子一味縱容不明事理’,而太子雖然看上去受了責罰,卻在外人眼中成了個‘不畏強權、正義直言、匡扶正風’的楷模,你自己想我說的可對?”


    話說到這個份上,縱然南清嘉隻有六歲,她也已經聽明白了宋婉的意思。可是她拒絕相信這一切,因為她不敢按照宋婉的這個邏輯繼續往下想,如果這一切真的都是太子設計的,那麽他最初的目的什麽,最終想要得到的結果又如何,南清嘉很勉強地擠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微笑,摸了摸腦袋,“婉姐姐,你說的什麽呀?亂七八糟的我都聽不懂,我……有點困了,今日先告辭了。”


    宋婉看著南清嘉急匆匆地出了門,轉過身朝著空蕩蕩的內間說道:“出來吧,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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