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謙心中一動,幾乎瞬間明白了這位東家的意思,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激來,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想答應,可想到如今安穩殷實的生活,妻兒臉上滿足的笑靨,竇謙硬生生的忍住了脫口而出的話。


    像是認命,又像是釋然的看著許禾,“多謝東家的好意,到如今還惦記著我是個大夫,不過到底缺了幾年的經驗,如今我怕是不合適再去給人看病了。況且這是女學,我一個男人也過於紮眼。若是東家不嫌棄,我倒是可以給東家介紹一個人。”


    竇謙沒有答應,也不是完全出乎許禾的意料,人生的選擇本本來就不會隻有一種,許禾也沒有失望,倒是對竇謙說的這個人選有興趣,“怎麽,也是一位女醫?”


    竇謙笑著點頭,“也算是我的師妹。當初我學醫的師傅,家族也是世代行醫,族中規矩,醫術傳男不傳女,甚至寧願收學徒,也不傳給女兒。我師父卻沒有這等偏見,從小就教女兒認草藥,師妹天賦出眾,本該成為一名好大夫,可惜最後卻被家族要求不得以家族傳承醫術在外行醫,我師父當初為了師妹,差點被逐出家族。最後還是師妹自請看守家族藥園,終身不嫁,才得以解決這事兒。可這也讓我師傅和家族的關係徹底破裂,這些年都行走在外,除了迴家看師妹,幾乎與族人斷絕往來。”


    許禾皺眉,這時代宗族勢力之大非後世常人能理解,明明是行醫救人的家族,卻偏偏迂腐到這個地步,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你這位師妹不能出來行醫,難道她的家族就允許她來女學嗎?”


    竇謙歎了一口氣,“師傅年紀漸長,卻常年在外遊走行醫,師妹放心不下,想要跟著照顧師傅,可族人不放心,”想起當初的情景,竇謙閉了閉眼,艱難說完,“當時因為這事兒爭吵的非常激烈,就是我們幾個外姓的徒弟都聽聞了。最後師妹衝動之下直接毀了自己的臉,以示不外嫁的決心,也徹底鎮住了族人。到底都看著師妹長大的,到這個地步,除非真的冷心冷肺,不然至少對師妹如今的處境還是有兩份內疚的,那之後便不太管師妹的事情了。”


    饒是許禾自問見過不少世麵,也被這位師妹的剛烈性子給震驚了,一時間都有些為這個姑娘可惜,“那後來呢?”


    “後來,師妹跟著師傅離開了族裏,這些年一直在外麵,做個遊醫,遠離了家族,誰又能知道師妹是否用自己學到的醫術救人呢?”竇謙為師妹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開心,卻也為她失去做妻子做母親的身份感到遺憾,這件事是好是壞,也唯有師妹自己這個當事人才知道,“我當初遇到了那事兒,也寫信給了師傅,如今倒是能聯係到師妹。師傅在外跑了這麽多年,也該好好停下來休養一下,棠州離師傅的老家遠,消息也傳不過去,再說咱們棠州風清水秀的,很合適師傅和師妹定居。”


    也是竇謙自己想要照顧一下他的恩師和師妹,許禾倒是覺得,能教出這麽剛烈的女兒和懂得感恩的徒弟,這位師傅絕對是個品行出眾的人,對於品行出眾,醫術說不定更出眾的大夫,許禾是大大的歡迎,“若真能請來這兩位,我代表女學,掃榻相迎。”


    許禾心大的很,不僅看上了竇謙的師妹,更看上了竇謙的師傅,一個沒有男女偏見的高明大夫,還有比這更適合女學的嗎?


    竇謙有心,許禾有意,兩人一拍即合,竇謙一迴家就迫不及待寫了信,直到妻子提醒,才反應過來,都到年底了,往日裏跑鏢跑商的隊伍也都停下來準備過年了,這封信年前還真寄不出去,隻得按捺住心裏的急切,想著等開年了以最快的速度寄出去。


    竇謙等著開年寄信,許老四今年卻推遲了迴家的日子,這兩年棠州附近沒災沒難,父母官也算清廉能幹,普通人家的日子都過得不錯,臨近年關,許老四鋪子裏的貨物尤其受歡迎。特別是城裏住著的這些人,平日裏燒的柴火都要買,又整日裏忙著為生計奔波,自己買了新鮮肉去煙熏的還真不多。


    許老四知道棠州這邊過年少不了煙熏豬肉這種東西,早就提前做好了準備,果然一推出就大受歡迎。直到二十七那天,許老四才戀戀不舍的關了門,準備帶著三個侄子出發迴家。


    迴家前,許老四慣例的帶著侄子們去許禾那邊,提前拜個早年,順帶告訴她他們迴家了。許禾這裏也早就準備好了過年給許家的年禮,東西都貼了條子,按照條子分,也不怕弄錯。


    “四哥,我這些日子忙著女學的事情,你知道吧?”許禾吩咐金管家喊人幫著將年禮放到許老四的貨車上,自己留了許老四和幾個侄子說話。


    許老四自然知道,雖然女學這事兒他覺得跟自己沒什麽關係,但也知道妹妹阿禾很重視,他也就跟著聽了一耳朵,“知道,聽人說女學的齋舍很氣派,葫蘆巷子那邊我也幫著說了幾次,有好些人說是想要送女兒去學學紡織刺繡這些,以後能賺錢養家。”


    許禾點點頭,看著她四哥,“是啊,街坊們都覺得女孩子們學一門手藝是好事,那咱們家的姑娘呢,老大家的秀慧已經出嫁就不說了,老二家的秀麗和你家秀紅,也才十四歲,老三家的秀娥更是隻十一歲,正是入學讀書學手藝的好年齡。雖說離開了家裏,但好歹我這個姑姑是女學的監院,平常也能照看她們,就是女學旬休,我這裏也不是沒地方住,跟著小瑜,他們幾個表姐妹也能多相處相處。”


    許老四就知道許禾的意思了,按他的想法,家裏的女孩子送到親姑姑這邊讀書學手藝,是大好事,根本就不用擔心什麽東西,不過到底家裏的事兒他一個人也做不了主,“我家秀紅,我是願意送她過來的。秀麗和秀娥,我迴去和家裏說說這事兒,這其實也是好事,就算家裏舍不得孩子們,也不願意耽誤孩子的前程,我到時候勸勸,該是沒什麽問題的。”


    許老四這麽說,許禾就放心了,他這人做事還是非常靠譜的,“行,那這事兒我就交給你了,若是家裏同意,就盡早將孩子們帶過來,女學上元節後開始招生,招生時間為期七天,七天之後就要開始隨夫子學習了。”


    “我辦事,你放心。”許老四拍著胸脯保證,“小瑜和小瑾呢?學塾不是都放假了,怎麽沒看到人?出去玩去了?”


    提到兩個孩子,許禾就笑了,“他們兩惦記你這個舅舅呢,說是要給你準備路上吃的東西,小瑜最近對做點心很感興趣,小瑾隻要在家,就喜歡跟著他姐姐。”


    許老四一聽,嘴角都咧到太陽穴上了,笑得像個傻子,“哎喲,那可得嚐嚐我外甥女的手藝。”


    說曹操曹操到,許老四話落,宋瑜就帶著宋瑾,手裏提著食盒進來了,兩張笑臉齊齊給許禾與許老四還有幾個表哥見禮,許崇見小表妹提著大食盒,看著有些吃力,忙上去接過來,宋瑜也沒有推讓,“崇表哥,這個不重的,不過這也是給四舅舅和你們路上吃的,你就拿著吧。”


    許禾問她:“一大早就聽說你跑去廚房了,做了些什麽?”


    宋瑜輕快的走到許禾旁邊靠著她坐下,笑的有些小得意,“是和大方嬸新學的,肉香酥餅,做的四舅舅愛吃的鹹口的。不過我還小,大方嬸說我力氣小,好些點心都做不好,崇表哥愛吃鳳梨酥,峻表哥愛吃馬蹄糕,岱表哥愛吃酥胡桃,這些我都讓大方嬸準備了,路上用來當零嘴再好不過了。”又湊到她娘懷裏悄聲說,“娘,我還做了你愛吃的五香糕,不過要等一會兒才好。”


    許禾笑著刮了刮這小丫頭的小臉蛋,沒說話,那邊許老四和幾個表哥倒是給感動的不行,“小瑜這孩子,真是有心了,這麽點大的孩子,我和你幾個表哥愛吃什麽都記住了,可比你表哥表姐有出息。”


    沒有表妹有出息的幾個少年,一點都不在乎他們四叔無師自通的捧一踩一,都心心念著食盒裏的點心呢。家裏親娘嫂子手藝也不差,但會做的都是些農家菜,這種精致的小點心,他們也舍不得常常去點心鋪子買了吃,也就隻有姑姑這裏能吃到了。


    許老四不用看都知道幾個沒出息的臭小子心裏想什麽呢,和許禾又說了一些過年的事情,各自囑咐注意安全,許老四就沒多留了,揮手阻止了許禾帶兩個外甥送行,“又不是第一次了,不用送。”


    說是不送,但許禾還是給送到了大門外,看著許老四幾個坐在牛車上走遠,這才帶著宋瑜和宋瑾進去。


    一家三口待在花園的抱廈裏,臨窗而坐,桌上小泥爐暖著一壺茶,三個人手中一人一本書,消磨時間呢。可惜這樣的清靜時光難得,許禾才坐下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金管家就來了,說是在繡坊定做的新衣送過來了。


    新衣裳還是比一年到頭都要看的書有吸引力的,宋瑜宋瑾巴巴的看著她,許禾還能咋辦,大手一揮,“行了,書收起來,試新衣去吧。”


    “好耶!”宋瑜和宋瑾歡快的起身,朝著花園外麵奔去。


    許禾跟在後麵搖頭,吩咐金管家,“爐子先收起來,我看金銀鋪子那邊定做的東西也要送過來了,今天且有的忙呢,這茶是喝不上了。”


    果然不出所料,許禾吸取了前一年的教訓,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去各個鋪子定過年要準備的東西,這些鋪子就像是約好了一樣,緊著今天來了。


    先是繡坊送來的新衣裳,都是找的大師傅,手藝沒的說,大小也正合適,並許禾一家子都是將養身刻在骨子裏的,身形保持的很好。


    再然後是金銀鋪子,今年的金銀首飾,許禾自己的沒有定太多,畢竟女學今年確實支出了不少,明年肯定還要繼續支出,首飾這些東西,許禾主要還是用來收藏和保值的,自己常戴的就那幾樣,買兩件應應景就得了。反而是給宋瑜買了不少,金玉為主,嗯,主打的一個就是嫁妝從小攢起。


    然後是皮襲鋪子,這是很早之前就定下了的,南邊濕冷,雖說很少見雪,但對老人家來說,也難熬得很。許禾一直想給許老爹和許老娘攢兩身狐皮襖子,可好的狐皮難得,兩個成人的襖子,尤其是許老爹和許老娘都是比較高大的身材,所費材料也更多,攢起來還真不那麽容易。


    再一個,明年是許老娘六十大壽,許老爹那時候,許禾還在孝期,許家也顧忌女兒,沒有大辦。許禾感念許老爹許老娘對女兒的這份心,想著明年和幾位哥哥好好商量一下,給許老娘好好辦一個壽宴,這狐皮襖子就是其中一件壽禮。


    到了除夕這一天,許禾家裏還是熱鬧的,除了雇傭的幫工許禾提前放了假,讓人迴家團員,金管家一家子還有尤大爺尤樹安這些,一家子都在許禾家裏做工的,過年也都在。


    許禾對待家中的幫傭一直都秉持著雇主態度,沒那麽多規矩,除夕夜的團圓飯,就讓鄭三梅做了兩桌,一桌許禾一家三口的,一桌留在家裏過年的幫工的,都在正廳裏擺著。過年了,平日裏老實的幫工也大膽起來,就是最不圓滑的人,也知道說兩句好話,敬東家一杯酒。


    宋瑜和宋瑾守歲的時候,今年有金思學和金斯美兩兄妹作伴,在許禾的支持下,金思學已經跟著宋瑾去上學塾了,就是金斯美,開春也被許禾安排了,跟著宋瑜先去女學讀兩年書,再看看喜歡幹什麽,就選什麽去學。就是迴來跟著她娘鄭三梅學廚藝也不是不行,反正先讀書再說。


    四個孩子湊在一起說悄悄話,許禾就跟著金管家尤大爺他們聊天,尤大爺這麽大歲數了,見過的事多,講故事很有一套,熬夜守歲也沒其他娛樂打發時間,索性就聽尤大爺講故事。


    別看尤大爺平常就是一個在普通不過的看門老大爺,但人家是有點說書天賦在身上的,鄉野裏的奇異誌怪故事,被他說的驚心動魄。就是四個孩子都停下了悄悄話,認認真真聽故事,還非常捧場的,一句“然後呢?”“為什麽會這樣?”“哇,原來是這樣!”,說相聲的捧哏都沒他們盡職盡責,捧得尤大爺那叫一個興致高昂,大有真受上一整晚的夜,講一整夜的故事也不累的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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