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腹地,空穀寂靜,滿目蕭索。


    山間蔥鬱與灰褐的草木錯落在山崗之上,像是大地難以愈合的傷痕 。


    地雲騎著高頭大馬,位於車隊的最前方,目光警惕地向兩側逡巡。


    時光悠悠,半月有餘,他們這一路行來頗為順遂。在如今的時代,打家劫舍的盜匪近乎絕跡,幾乎都在少武伏魔祿期間被他們一網打盡。這山裏的小路,最多也就是些野豬出沒,不足為懼。


    天色驟然暗沉下來,烏雲自遠處緩緩飄移,將那本就微薄的陽光遮蔽得嚴嚴實實。再有不到幾天,他們便能穿過太行山抵達冀州,屆時便會有京城的人前來接應。


    地雲此番選擇這條路線,可謂是煞費苦心。


    他沒有途經繁華的洛陽,而是踏上這條荒無人煙的小路,隻為避免這批遺寶引起其他朝廷官員的覬覦。


    在當下這個時代,攔路的劫匪不足為懼,反倒是那些官場之人,更為棘手。一旦被他們盯上,定會麻煩不斷,像煩人的蒼蠅一般不停糾纏。所以,他必須小心翼翼,將這批遺寶秘密地帶迴京城。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除了這個緣由之外,他內心其實還藏著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山風凜冽,唿嘯而過,天氣愈發陰冷。


    地雲迴頭望向車隊,一切如舊,這才讓他稍稍安心。


    他轉頭凝視著前路兩側連綿起伏的群山,身處這窮山惡水的大山深處,任誰都會覺得自己渺小如滄海一粟。


    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笛聲悠悠傳來,讓眾人皆是一愣。


    “籲!”地雲下意識猛地勒住韁繩,神色瞬間凝重起來。


    那笛聲從遠方嫋嫋飄來,宛如幽篁逸韻,在林泉之間婉轉迴蕩。其音清越空靈,恰似空穀幽蘭悄然綻蕊,芬芳沁人心脾;又仿若寒梅映雪,孤高清冷而韻味悠長,餘音嫋嫋,不絕如縷,直叫人沉醉其中,意亂神迷。


    地雲隻覺頭腦愈發昏沉,竟有些眩暈。他猛地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巴掌,強迫自己清醒。迴頭望去,隻見車隊中的所有官兵都已暈頭轉向,甚至有人直接從馬上栽落下來。


    “是誰?!”地雲心頭一驚,環顧四周,大聲怒吼。隻聽見那笛聲越來越響亮,吹笛之人似乎也越來越近。


    黃杉此時也察覺到了異樣,急忙咬破舌尖,用劇痛讓自己保持清醒。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


    沒過多久,前方不遠處的小路盡頭,一道身影緩緩走來。


    那人走到地雲與黃杉麵前,停下吹奏,隨意地把玩著手中的竹笛。一頭長發肆意地披散在肩頭,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調笑,望向地雲。


    “這是在下新學的曲子,不知二位捕頭覺得如何?”子環語氣極為輕鬆,仿佛隻是在尋常交流。


    “你是?”地雲眯起眼睛,打量著眼前之人的相貌,頓時滿臉錯愕,“怎麽是你,英子環?你怎麽會在這兒……玄寺不是應該已經將你……”


    “啊,你說玄寺捕頭,可惜啊可惜,他技不如人,已經死了。”


    “死了?”地雲隻覺心頭好似被重錘猛擊,實在難以相信。


    “休要胡說八道,就憑你,也能是玄寺的對手?”黃杉噌的一聲拔出劍,橫眉怒目,大聲喊道,滿臉盡是不屑。


    “黃杉捕頭未免太過於小瞧我,還有,在下如今不再叫英子環,而是天機書生,你們不要搞錯了。”子環咧嘴一笑,目光中卻隱隱透露出一絲憐憫。


    “天機書生?”這個名字讓地雲與黃杉同時一震,緊接著,一陣發自內心的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


    “天機”這兩個字,就如同噩夢一般,糾纏了他們一輩子。


    說時遲那時快,地雲雙腿用力一蹬馬肚子,整個人淩空而起,如飛鳥般向後飄遠。就在他起身的瞬間,一個符文輕飄飄地落在了馬背,那匹馬頓時四肢僵硬,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定住,再也動彈不得。


    而一旁的黃杉則緊緊抓著馬鞍,整個人迅速一個翻身,藏在了馬肚子之下。任由那符文飄落在馬背上,僥幸躲過了一劫。


    “流風紋秘術!這是流風紋秘術裏的定字紋!是誰?竟會英家絕學?”地雲飄然落地,眉頭緊緊皺起。若不是與英蓮相識已久,對這流風紋秘術早已熟悉無比,他根本無法察覺這等隱秘的偷襲。


    “不愧是地雲,竟如此機敏。”一個淡淡的聲音從地雲身後傳來。他猛地迴頭,隻見英現就坐在他麵前不遠處的石頭上,手裏隨意地把玩著一個嗩呐,神色平靜地看著他,臉上那副殘金麵具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冷的金光。


    “天機閣主!果然是你,你終於現身了!我等你很久了!”地雲牙齦緊咬,雙拳緊握,眼中滿是恨意與警惕。


    十年時光匆匆而過,許多人都已經漸漸遺忘了天機閣主的存在。


    畢竟他已經銷聲匿跡整整十年,在武林中再未掀起半點波瀾。


    許多人都以為他早已歸隱山林,隱姓埋名,過上了平凡普通的生活,徹底不再過問江湖之事。畢竟有普渡與宋頤真兩尊武林魁首壓著,一個小小的天機閣主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隻有地雲從未放棄過尋找他。當日在南天門,他眼睜睜看著天機閣主被普渡一時的慈悲之心放走,卻無能為力。


    這件事幾乎成了他心中一道永遠無法驅散的陰霾。他深知,早晚有一天,天機閣主會卷土重來,到那時,必將生靈塗炭,血流成河,所有人都將承受他報複的怒火。


    然而,十年過去了,他沒有找到一絲天機閣主的蹤跡,仿佛這個人已經從人間徹底消失了。


    他甚至沒能追蹤到一點點有關天機閣主真實身份的蛛絲馬跡。


    那副麵具,漸漸成為了他夢中偶爾出現的幻影。到最後,連地雲自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他過於敏感,天機閣主其實早已死去,或是真的重新做人,不再過問江湖之事了。


    就在他真的徹底放下這件事之後,古月無雙卻將他們三人喚到大殿之上,命令他和黃杉去追查天機閣遺寶的下落。這份遺寶的重見天日,又將地雲重新拉迴了那個屬於天機閣的風雲激蕩的時代。


    他曾不止一次逼問過唿倫,天機閣主究竟身在何處,可唿倫的迴答永遠隻有三個字——不知道。


    他又嚐試逼問天機閣主的真實身份,而唿倫更是一問三不知。這讓地雲內心的陰霾愈發濃重,他知道這份遺寶對於天機閣主來說至關重要。倘若他真能將這批遺寶安穩地運迴京城,那天機閣主或許真的再也不會出現;而若是天機閣主當真還在世間,他必然會現身。


    “是嗎?不愧是地雲,看來你早有準備!”英現依舊神色平靜,波瀾不驚。


    “沒錯,我早就料到你會出現。不管是這批遺寶還是唿倫,對你來說都極為重要,我又怎麽會不提防你?”地雲猛一揮手,頓時所有的官兵瞬間如潮水般湧上前,將英現團團包圍。他們迅速脫下身上的官袍,裏麵赫然穿著藍白相間的流風門弟子的服飾。


    “原來如此,流風門……這些人根本就不是應天府的人,而是流風門的弟子。你是什麽時候調包的?在長安的時候還不是這些人吧?”


    “沒錯,不過你怎麽知道?”地雲一驚。當時他帶去長安的那些人,確實是應天府的官兵,隻不過他在途中,偷偷地把人換了。


    “明白了,是在晉州的那段時間。你們假意派人去城內整備物資,其實是在城內將人偷偷換過了,就為了掩人耳目。你害怕若是被我察覺到了車隊裏有流風門的弟子,便不敢現身,因此煞費苦心引我上當。地雲,不愧是你,這一切舉動竟然都是為了釣我出來,我當真想給你鼓幾聲掌才是。”英現說著,幹巴巴地拍起掌來,但神色依舊冷淡,沒有絲毫溫度。


    “所以,你現在知道,也太晚了!天機閣主,所有的一切都會到此為止,今天就是天機閣與武林盟的徹底終結。你死到臨頭,還有什麽話說?”地雲冷笑一聲,猛一揮手,周圍的流風門弟子竟從懷裏拿出筆墨,在空中開始書寫符文。


    那一筆一劃中所蘊含的墨水,也不知為何竟能夠漂浮在空中,當真玄妙無比。


    “竟然連這點都想到了,用筆墨書寫的流風烙骨陣,就不能被陰陽真氣吸收,真是不錯的方式,又是英蓮的主意?”英現從石頭上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平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似乎對眼前的危機毫不在意。


    “是又如何?天機閣主,你今天插翅難逃!”


    “嘖嘖,地雲,我真的很欣賞你。自從天嘯死了之後,這應天府就一直是你在掌控。你繼承了天嘯的遺誌,將應天府管控得井井有條,不僅解放了這片土地,更徹底覆滅了武林盟。這麽多年,你在少武伏魔祿出盡風頭,斬殺無數邪魔,靈霄拳威名遠揚,你也備受百姓的尊重與推崇。可你依舊保持初心,依舊憎恨天機閣與武林盟。我能理解你,父母的屈辱,天嘯的死,遼州的挫敗,以及你身上背負的沉重枷鎖,都讓你不敢有一天鬆懈。這些業障,都一一化作了你的功勳。倘若不是我今日早有準備,定然難逃一死,可惜……可惜……”英現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如同在訴說著一段與自己無關的往事。


    伴隨著漫天黑色符文開始向英現身上飄去,一股濃鬱至極的氣息開始從英現周圍緩緩飄散。


    他周身黑白兩色的陰陽真氣開始飛速流轉,進而熊熊燃燒,如同炙熱的岩漿一般,在他周圍洶湧沸騰,流轉不息,形成了一道強大的防禦屏障。


    “你不再是當年的地雲,可我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天機閣主了。”英現的聲音在空氣中迴蕩,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滄桑與感慨。


    所有的黑色符文都開始向英現身上烙去,可那一向威力巨大、無往不利的流風烙骨陣,此時剛一觸碰英現的陰陽真氣,便瞬間被焚燒殆盡,根本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地雲望著眼前這一幕,驚駭得不禁連連向後退去,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地雲,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伎倆,都是徒勞。”英現隻是輕輕一揮手,周身的陰陽真氣便轟然擴散開來,如同一張遮天蔽日的黑白大網,將周圍的流風門弟子盡數吞噬。


    不過一瞬間,那些流風門弟子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哀嚎,便在那洶湧沸騰的陰陽真氣之下,化為一具具幹屍,轟然倒地。


    這一刻,地雲徹底明白了,隻有一種可能才會導致如今這般狀況。


    “你踏入了窺天境……你,踏入了窺天境!”地雲一步步向後退去,目光之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懼。他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天機閣主竟然會踏入窺天境,擁有如此恐怖的實力。


    “沒錯,我確實踏入了窺天境。”英現一步步向地雲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地雲的心坎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而地雲身旁的黃杉此時也已經恐懼到了極點,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地望著步步緊逼的英現。


    “我答應過玄寺,會送你二人前去與天嘯團聚,如今也是時候了。不過看在我欣賞你的麵子上,地雲,臨死之前,我讓你能死個明白。”英現的聲音冰冷而決絕,沒有一絲感情。


    他突然輕輕地將臉上的殘金麵摘了下來,用真實的麵孔望著眼前兩人。


    當那張臉出現在地雲與黃杉麵前的那一刻,兩人徹底怔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字紋,再不能動彈分毫。


    他們就算是死,也不會忘記眼前這張臉。


    這張曾率領他們走南闖北,與他們一起把酒言歡,照顧著他們長大的臉龐,永遠是他們心底最敬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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