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的事。

    就在張恆的右手食指將動未動的時候,那條黑狗身子往後一矬,像一支離弦的利箭,又似一道黑色的閃電,猛地向著張恆撲了過來。它是衝著張恆持槍的手腕衝過來的,張著大嘴,又準又快,看樣子絕對能一下子把張恆的手腕咬斷。

    圍觀的鄰居們失聲驚唿,甚至都來不及有什麽反映。

    有一個人反映很快,忽地站起來,攔在張恆和黑狗之間。那條黑狗低吼一聲,在空中頓了一下,像是要半路停下來,但它做不到了,一下子把來人撲倒在地。

    被撲倒在地的那人哼了一聲,就暈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大家看清楚了,是張恆的奶奶。

    這個平常裏最怕狗的老太太,渾身是病老態龍鍾的老人,竟在這危急時刻反應比年輕人還要敏捷,擋在了孫子麵前。

    她被黑狗撲倒的時候,後腦勺正好墊在門檻子上,鮮血流了一地。

    大家搶著上前救護老太太,張恆在一旁幫不上手,就哭著去找那條黑狗,卻發現黑狗竟然不見了。極目望去,遠近大街小巷都沒有它的影子,就像鬼魅一般地忽然消失了。

    聽完兒子的敘述,張大江愣了半天不說話,心裏升起一股很不祥的預感。而老婆這裏已經哭成了個淚人,直催著司機開快點,再開快一點。

    到家的時候,醫院的急救車剛剛離開。沒有把老太太帶走,因為沒有那個必要了。

    院子裏站了一大群左鄰右舍,有的在安慰張大江的老爹,有的在罵救護車來的太晚,有的在猜測著那條黑狗兇手的來意和去向。

    把老娘送到骨灰堂去之後,張大江的老爹也躺在床上,再也不起來了。

    這件突如其來的橫禍,徹底打消了張大江想養一條狗的念頭。老父親的臥病在床也使得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把這一段時間的無精打采和萎靡不振放到一邊,一麵盡職盡責地上班,一麵盡心盡力地服侍老人家。

    他隻是還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愛狗如命,跟狗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怎麽會輪到自己的老娘會命喪在狗的手裏呢。想來想去,沒有找到答案,隻能歸結為是命。或許是老天爺對自己的一個警告罷,要他從養狗的迷幻世界裏擺脫出來,迴到人類的世界。

    唉,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於是,老張就覺得自己徹底想通了,狗是狗人是人,狗再聰明再通人性它畢竟還不具備人的思想,人再笨再不通世故畢竟還是高級動物,不會蠢到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下這般毒手(應該是毒口)。老張對自己下達最高命令,你不要再存在什麽幻想了罷?再也不會魔魔怔怔地沉浸在人狗不分的境界裏了罷?

    不會的。不會了。老張這樣迴答自己。

    張大江對自己的這個迴答並不滿意。因為根據當兵的風格,這個迴答是模棱兩可的,是曖昧的,態度極不堅定。

    他還是對他的狗念念不忘。尤其是那個把親娘置於死地的從未謀麵的兇手,那條與自己有深仇大恨的黑狗。那條黑狗總是在他的腦海裏出現,有時候也會在夢境中出現,無聲無息地像貓一樣地走出來,就站在自己的麵前,想攔也攔不住。

    那條黑狗的麵貌是不清晰的,甚至是不斷變換著形象的,除了那一雙雪亮的眸子。那雙雪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帶著深深的憂傷和哀求意味,像是在訴說自己不是故意傷害老人家的,想分辨自己的過錯,想求得老張的原諒。

    老張當然不會原諒它。不管出自什麽原因,它殺了自己的親娘。殺人可恕,情理難容!

    那又雪亮的眼睛就變了含義,變得無比兇狠起來,似乎要穿透老張的肌膚,直插到他骨髓裏麵去。繼而,那兇狠的眼神又扭曲變形,變得不可捉摸,最後竟變成妻子的目光,柔和而疼愛,再變成乞憐和絕望。

    張大江知道,自己對那條黑狗實在是恨不起來。說到底,他還不是一個徹底的孝子,在狗的麵前,他總是變得毫無原則,一味妥協。

    就在張大江還在對殺母之仇無法排解的時候,那條黑狗出現了。

    出現在他的保衛科辦公室裏——它是投案自首來了。就在那條黑狗乍一出現在他的視線裏的那一瞬間,老張多日來深埋在心底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那條黑狗是——黑寶石!

    那條他在特警部隊的時候養了四五年,並曾因它得病而冷落了不遠萬裏前來探親的老婆,把它從閻王爺手裏搶迴來性命的警犬黑寶石。

    他在魂裏夢裏都牽掛著的黑寶石啊,現在卻跟一塊會動彈的黑木頭差不多了。除了隻剩下一雙還算明亮的眸子,黑寶石的身上已看不出任何昔日作為特種部隊軍犬的樣子。

    看看吧,它的身上不但木屑亂草成團,毛皮也早已成了灰褐相間的顏色,看不出來了本色了。張大江之所以能一眼認出它就是他的黑寶石,那是因為憑著臆想中的武斷,憑的是感覺,以及黑寶石身上僅存的還能證明它是活物的那雙閃亮的眼珠。

    不錯,就是它。它脖子下麵的亂毛叢中還露出軍犬編號的頸牌,它站立的姿態還勉強保留著軍犬的風範,雖搖搖欲墜而不萎縮,雖僅存一息而無所畏懼。

    也就是仗著這股無所畏懼的氣勢和毫不萎縮的精神,它進入這個一般平民百姓都進不來的國家政府機關單位大門,而沒有人敢於上前攔阻。

    它站在張大江的辦公桌前,半仰著頭,靜靜地看著這個昔日主人兼領導,一聲不吭。它在勉強抑製住自己如風箱般的喘息聲,可還是忍不住咳嗽了幾下,腦袋無力地垂了下去。它已沒有足夠的力氣長時間地保持著半仰著頭的動作,它很想多看它的老班長幾眼,但堅持不住了,還是低下頭去了。

    顯然,它比十幾天前到張大江家裏去闖禍時更加羸弱,更加骨瘦如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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