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江就在他的辦公室裏,開始了跟老部下兼老戰友的對話。

    張大江問:前些天那件事情是你幹的?

    黑寶石點了點頭,嗚嗚了幾聲,像是在哭泣。它沒有分辨,要是分辨的話,它用的音節不是這樣的,老張能聽得懂。當然,對方亦然,也能聽懂他的問話。

    張大江哼了一聲,喘了幾口粗氣。停了片刻,老張點了點頭說,好,既然你能坦然承認,還能自動投案自首,就給你一個寬大處理——請坐吧。

    在部隊的時候老張可不是這樣客氣的,對自己的部下,還用得著加個請字!那時他隻要用手一指,喊一聲“坐下!”,它就會馬上乖乖地坐下,慢一秒鍾都不行。

    可現在不能這樣了。人家是客人(應該說是客狗才對),又是自動前來投案的,在特警部隊裏當過幹部的老張,還是具備這一點心胸和基本素質的。於是老張對黑寶石說——那你請坐吧。

    黑寶石哼了一聲,就地蹲坐下來。它實在是太累了,都要站不住了。要不是一口氣強撐著,依著它作為一個特種軍犬的性格,早就找個安靜的地方,投水自盡去了呢。

    黑寶石坐著的時候比站著高出一大截子,看起來也多少恢複了一點點生機。

    老張和黑寶石對視了五分鍾,兩個人(不對,應該是一個人和一條狗,但老張總不習慣把自己和戰友區別的太清楚)誰都不吭聲。

    老張忽然想起自己抽屜裏還有兩包康師傅方便麵,就趕快長出來,隔著包裝袋子捏碎了,扔到黑寶石跟前:吃吧,吃飽了咱們再算總帳。

    黑寶石搖搖頭,眼睛轉向屋角的飲水機。

    張大江咕噥著:你個狗日的,都到這個地步了還跟老子擺以前那個臭架子哩。他覺得這樣罵黑寶石再貼切不過了,就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不過罵歸罵,他還是找出一個自己值班時泡方便麵用的瓷盆,接了一盆純淨水,給它放在地下。

    黑寶石看看腳下的兩袋麵和一盆水,似乎有點不太滿意的樣子,但想了想現在時局動蕩窮困落魄今非昔比,也就隻好放下狗架子,先墊一墊再說罷。

    像在部隊裏時一樣,它用左前爪按住方便麵的包裝袋,低頭咬住袋口然後輕輕一甩,那袋子就被很整齊地撕開,裏頭的麵撒了出來。它是那麽地餓,以至於一雙黑亮的眼珠子都成了藍色,但竟然還是吃得那麽有條有理——舔幾口麵條,再去盆裏喝一口水,動作不緊不慢,麵部表情不急不躁。

    老張說,你個狗日的,還在這裏假扮斯文哩。要吃就快點吃,完事老子還要審問呢。說著迴手在抽屜裏一陣掏摸,變戲法似地拿出一袋火腿腸來,用指甲刀剪開口兒,把外麵的腸衣褪了,脫出來的肉扔在黑寶石眼前。

    黑寶石低低而含渾不清地哼哼了兩聲,還是不緊不慢地吃麵、喝水,再吃火腿腸。它的意思老張自然聽得明白,那是在罵自己呢——你個鬼日的,放著有肉不早點拿出來,光讓老子吃麵,差點噎死我!

    老張才不在乎它罵幾句呢,這在部隊時一人一狗互罵那是家常便飯。

    張大江在犯愁。他犯愁自己呆會兒怎麽開堂審問這個昔日的戰友、今日殺母兇犯。罪證確鑿不問自明,關鍵是自己應該怎樣治它的罪。

    黑寶石吃飯吃的很慢很仔細,盆裏連一點麵渣都沒有留下,地上殘留的肉沫也舔幹淨了。然後,它又給老張要了一盆水,靜靜地喝的涓滴不剩。它要水的方式很特別,先是低聲嗚嗚一下,把老張的目光吸引過來,再用前爪指指腳下的飯盆,最後抬起來頭來盯著飲水機,不吱聲了。

    老張當然明白它的意思。老張就給它加滿水,再輕輕地放在它的腳下,看著它喝。

    吃飽喝足了,黑寶石把方便麵袋子輕輕叼起來,輕輕放到屋角門後的字紙蔞裏,再輕輕地轉迴身來,就坐在張大江對麵,又不言聲了。

    張大江的眼角有些潮濕。但他不能讓這潮濕發展下去,變成一片恣肆汪洋。他努力把潮濕背後的汪洋逼迴肚裏去,但一雙眼珠子因為潮濕的浸泡而已經發紅,說書的人會給這種情況冠以一個好聽的名詞,叫作血貫瞳仁。

    血貫瞳仁的張大江長籲了一口氣,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像是在尋找某種支援似的,或者說是在製造一種在集中營裏審問犯人的感覺。

    張大江說話了。他很奇怪這種聲音竟是發自自己的喉嚨,嘶啞、枯燥而不真實。

    張大江說:夥計,咱們應該談談了。

    黑寶石的喉嚨裏也咕嚕嚕地響了兩聲,看來是想表達什麽意見。但它最終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張大江明白了。

    張大江就站起身來,穿上他的外套,對黑寶石說:那好,我們走吧。

    張大江帶著他的老戰友去了澡堂。

    一開始看澡堂的人是不想讓黑寶石進去的,老張說不行,我主要是想請它洗澡,我自己剛洗過,主要是為了陪他。

    看澡堂的人一臉的驚奇,把嘴角都要撇到後腦勺上去了,陰陽怪氣地說:先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裏不是寵物浴池。再說了,你看看它這副模樣,這麽髒……

    老張說你還真不賴哩,還知道寵物浴池。它不是寵物,你看它這個架式像是寵物嗎?他是我的哥們。

    看門人笑了,說它要真是你哥們的話,連你也不能進去了。老張惱了,說你他媽少廢話,我這哥們的脾氣可不像我這麽好。

    黑寶石不耐煩了,嗚嗚地發威,並向前走了兩步。

    看門人心裏就有些發慌,他用眼角瞄著桌子上的電話機,想打110報警可又找不到報警的理由,就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張大江喝住了黑寶石,扔給看門人一張麵值五十元的大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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