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江雖然成功地講了一個笑話,但並沒有把老婆逗笑,自己竟也笑不出來。

    一切都是那麽沒情沒緒的,一切都是那麽枯燥乏味。

    就在兩個人再也找不到其他話題來說的時候,見一個小夥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直到他們跟前才站住,看了看,是兒子張恆。

    “兒子,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夫妻倆一齊問。

    “爸、媽,出……出事了!”張恆一站住腳跟就大聲說。

    三個人同時說出兩句話來,誰也沒有聽清楚誰說的什麽話。三個人就都不再說話,站在馬路牙子上大眼瞪小眼。

    “怎麽不說話了?”兩口子又同時說。

    “你們問的啥啊?”兒子也同時說。

    結果還是誰也沒聽清誰說的啥。

    老張伸手製止了老婆剛張了一半的嘴,對兒子說,什麽事你說吧。

    張恆嗑嗑巴巴地說了一句:奶奶。奶奶讓狗咬了。

    兩口兒聽了這話,頓時臉色大變,剛才那個笑話的效果還沒有得到發散就風吹雲散。一家三口人趕忙打了一輛出租車,風馳電掣地往家裏跑。

    在車上,張恆說了事情發生的整個經過。

    今天早上,爹媽剛剛離開家不久,爺爺和奶奶搬兩個馬紮子到大門外麵曬太陽說閑話,自己就在屋子裏看電視劇。張恆最喜歡看的就是八三年黃日華翁美玲版的《射雕英雄傳》,電視台懷舊劇場每到星期天就全天候播放這個連續劇,八集連放,一大批和張恆一樣年齡的中學生們每到這時就都守在電視機旁,如癡如醉,乖巧安靜如處子,哪兒都不去。

    正看到郭靖把哲別藏在草垛中,鐵木真的兒子窩闊台為了找到哲別,要放狗咬郭靖的緊要關頭,張恆忽然聽到院門外一陣狗叫。他起先還以為是電視中的狗叫聲,可聽聽不像,其中還夾雜著奶奶的驚叫和爺爺的喝斥聲。

    張恆拋下電視劇跑到院門個,隻見一條贓乎乎的大黑狗正衝著爺爺嗚嗚地叫,聲音並不高,但充滿請求和威脅的味道。奶奶在一旁打著哆嗦,臉色煞白,看樣子都快要坐不住,就要滑坐到地上去了。爺爺伸著拐棍攔住門口,看樣子那隻黑狗是想闖進院子,爺爺不許,一人一狗就在那裏僵持著。

    那條狗的個頭很大,隻是太髒了,毛皮都粘在一起,上麵粘滿了草根煤屑,甚至還有屎尿,渾身臭烘烘的,還瘦得可憐,肚皮癟的不成樣子,都快要耷拉到地上,也不知道有幾多天沒有吃東西了,一看就是不知從哪裏來的野狗。

    那野狗雖然瘦,但要闖進大門並不難,因為爺爺和奶奶兩個老人畢竟是攔不住它的。可它那低沉的叫聲和充滿請求的眼神都不像是要硬闖的樣子,隻是透出百折不撓的執拗和堅定,就是非要進我們家的院子,真是邪了門了。

    張恆在學校裏就是體育健將,又天生的膽大,他才不怕那條瘦的隻剩骨頭架子的野狗。他接過爺爺手中的拐棍,揮舞著喝斥那狗滾遠點。可那條黑狗很執著,隻那麽抬著眼向院子裏看著,嘴裏嗚嗚地叫,反而迎著棍子向前走了兩步。張恆惱了,一棍子下去,打在黑狗的頭骨上,隻聽一聲鈍響,棍子折了。那條黑狗不躲不閃,隻是叫聲變為哀苦,還是向前走了兩步。張恆有點怯了,就更大聲地喝斥。

    鄰居們聽到聲音走出各自的家門,紛紛聚攏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麽事。

    隔壁李大嬸看著那條狗可憐,說它是不是餓昏頭了啊,挨了這麽重一棍子也不叫也不跑。李大嬸就衝自家院裏喊:當家的你拿兩個饅頭出來。李大叔在屋裏應著,拿饅頭幹啥啊,這時候誰討飯還要饅頭啊,都是要現金,你給他五毛錢打發走了不就完了嗎?李大嬸大叫,你廢什麽話啊,讓你拿你就拿!還有,把咱們昨天晚上吃剩的那半盆排骨也拿出來。

    李大叔怕老婆,不再說話,很快就端出來半盆排骨,左手還拿著兩個饅頭一雙筷子。

    眾鄰居一看都笑了起來,說這條狗可真成了貴客了呢,我們還半年吃不上一頓這樣香噴噴的排骨肉呢。

    李大嬸說你是死人啊不動腦子?狗會使筷子麽狗能用人吃飯的盆麽?

    李大叔咕噥著:我又不知道是狗。又轉迴屋去把排骨倒在一個爛盆岔子裏,把饅頭也放在上麵,再次端出來,放在那條餓狗的跟前。

    奇了怪了。那條看上去快要餓死了的黑狗,竟對眼前這頓大餐視而不見,連聞都不聞一下,還是衝著張恆嗚嗚地叫。

    張恆無法可想,扔掉了半截拐棍,順手一劃拉,卻被口袋裏一件硬硬的東西碰了一下手。他想起來了,這是一支仿真玩具手槍,勾動扳機就會發出和真槍一樣的巨響,還伴隨著火光噴出,幾乎可以亂真。這是同桌劉可借給自己的,答應了玩一個星期天,明天到學校時就歸還的。

    張恆心裏竄起一股希望,沒準這個能嚇跑這條野狗呢!他毫不猶豫地把玩具槍掏出來,對準那條黑狗,就要勾動扳機。

    就在這個時候出事了。

    那條本來很溫順、甚至棍子打來也不躲閃,看起來逆來順受的黑狗,當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一雙滿是哀求的目光卻陡然淩厲起來,就像兩把利劍,罩住張恆那隻持槍的手。確切來說,張恆感覺到它的目光聚成了一個光點,直射自己勾向扳機的食指。

    從掏出槍來到對準黑狗的一瞬間,那條黑狗竟然像是一下子換了一條狗,身上的毛一根根地都豎了起來,精神百倍鬥誌昂揚,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殺氣。不就是一條快要餓死了的野狗麽?這一會兒竟忽然充滿了英雄氣慨,威風凜凜。

    張恆感到心裏一緊,脊背上竟冒起一股涼氣,握槍的手也顫動起來。但他沒有猶豫,食指還是搭上了扳機,就要勾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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