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醒醒,少爺......”睡夢中正是他以一敵二,一手寶劍揮灑自如之時,突然感到臉上一陣疼痛。他悠悠然睜開眼,自家那仆人的大臉正在自己的眼前。他猛地推開對方,這一用力,他才發覺自己身上好似棉花一般使不上力氣,就是將對方推開也免不了輕輕柔柔,倒是沒生出什麽作用來。


    “少爺,您醒啦?”小轍有些欣喜地咧開嘴,他轉了轉眼珠子,周圍皆是和他一樣有氣無力癱靠在牆邊的江湖人。他們身處一個如同牢房似的地方,周圍暗不見光,用木板釘了個嚴嚴實實,隻從縫隙裏隱約看出,現在並非白日。


    “小轍,這是什麽地方…….本少爺怎麽在這兒?”他揉了揉額角,頭痛欲裂,四肢無力,連帶著那點微薄的內力都無影無蹤。


    他用力迴想了一遍,想起自己是在和一人打架。那人正在他的劍下抱頭鼠竄,隨後他腰間一痛,隨後便失去了意識,還道是中了對方的毒鏢。


    “少爺,我也不知這裏是哪兒。我就比您早醒了那麽半柱香的時間……”小轍的眼中也滿是茫然。


    石溪搖搖頭,也是沒個頭緒。他突然想到小轍被那群人捉著,於是問他:“你在後堂看到什麽了?他們為什麽抓你?”


    這可提醒了小轍,於是他打開話匣子,說道:“對對對…少爺,我和您說,這恨水山莊有大問題!”


    石溪翻了個白眼,“有沒有問題本少爺不知道啊?要是沒問題我們也不會被關在這兒了!揀重要的說!少廢話!”


    “哦哦……”小轍忙不迭地點頭稱是,於是說道:“我在他那後堂,看到個蒙著黑布的大籠子,裏麵看不分明,有人在打掃,還有人把飯碗用棍子趕進去。沒成想就聽見‘啪’地一聲,他再拿出來之時,就少了半截棍子。我琢磨著像是養了什麽猛獸,看得我那個心驚膽戰呀……”


    “猛獸?”有人問道。


    “是啊!那四周都是腥臭難聞,我想肯定是老虎一類的猛獸。”小轍沒覺出什麽不對勁,接著說:“還有啊,那後堂擺著許多棺材,看著不太對勁。”


    “棺材?”那人接著問。


    “是啊,足足擺了十幾口棺材呢。”小轍想著那場景,頓覺晦氣,皺了皺眉頭。


    “那就奇怪了,你說他們養了野獸也好,放著棺材也好,和這恨水山莊不對勁又有什麽幹係?尋常地方不能做這些事嗎?”那聲音繼續問道。


    小轍當即反駁道:“猛獸倒也不稀奇,各家愛好而已。你想啊,若是死了人,這恨水山莊還急著開什麽品劍會?再者說了,十幾口棺材就太誇張了些吧?簡直就像是……”


    “像什麽?”


    “像是為我們準備的似的。”


    氣氛凝然,這一片黑暗中,幾人頓時打了個冷顫。


    “不過話說迴來……”小轍突然後知後覺地開口——


    “你誰啊?”小轍還沒開口,石溪先是不耐煩地問了出來。這人倒是自來熟。


    “啊…嗬嗬嗬……”那人像是也才反應過來忘記自我介紹,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各位好,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來…..唔唔唔…”對方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像是被什麽捂住了嘴似的,突然“支支吾吾”起來。


    “來?來什麽?”石溪與小轍問道。


    “咳咳……”那人歉然地笑了笑,說道:“沒甚麽。在下趙青木,初出江湖,無甚名號,幾位叫我小趙就好。”


    “哦……”兩人點頭。那是誰,沒聽過。又是一無名小卒罷了,石溪心想。眼下眾人皆被關在這鐵牢中,身上又中著會散力化功的毒藥,倒也沒什麽想要迴應的心思。


    顧見春尚在一旁扶額,隻聽趙青木傳音道:“喂!幹嘛不讓我說?”


    他無奈:“你怕是不知道來去穀在江湖上的名聲,這裏到處都是耳目,若讓你說了,還如何低調行事?”


    趙青木有些赧然:“倒也是這個理。哎?來去穀是很厲害的地方麽?怎麽爹爹都沒和我說過……”


    “傳聞中能‘醫死人,肉白骨’的地方,你說厲不厲害?”顧見春笑了笑。


    “爹爹哪有那麽厲害?淨吹牛。”趙青木撇了撇嘴,如今倒是出了穀,再也沒人逼她讀那些個醫書,講那些個大道理,她自然放的開了些。


    此時幾百裏之外的穀中,有人兀自打了個噴嚏,一旁的孩子抬了抬眼,見他麵色無常,不像是著涼風寒的模樣,於是便潛心看著眼前鋪了一地的紙,繼續思考。


    深穀裏幽靜閑適,殊不知這才離開的兩人此時倒是不得安寧。


    顧見春橫豎也和她說不清楚,隻得說:“世人皆以此吹捧,倒是令尊左右不得。”說是世人,倒不如說是某位權貴。若不是他金口玉言,一句“醫死人肉白骨”讓趙巧拙進退不得,他也不會被逼得隱居幽穀,不問世事了。不過,對方的家事,倒也沒什麽必要由自己與她說。


    正在眾人紛紛醒轉之時,有人已經率先試了試這牢門,發覺這牢門實在是堅固,遂放棄抵抗,又坐迴去閉目養神。竊竊私語不絕,就在此時,有人突然“哎呀”一聲,這聲音甚是嬌嫩,一聽就是個脆生生的小姑娘,引得眾人都轉眼看去,可惜環境昏暗,倒是看不分明。


    是趙青木。此時她已經跳了起來。


    顧見春一下子站起,將對方拉到背後,手已經搭上了佩劍,出聲問道:“怎麽了?”


    隻見趙青木又羞又惱地撫了撫自己的袖子,像是沾了什麽髒東西似的,說道:“有人摸我!”


    眾人頓時低聲議論。顧見春皺了皺眉,倒是未曾想到這地方還有人手腳不幹淨。


    “是誰?”他問道。


    “沒看清。不過……”趙青木眼珠一轉,“我有法子。”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玉盒,盒子裏整整齊齊,赫然插著十幾根針。她玉手輕輕撚起一根,閉上眼,輕輕嗅了一下,於是快速地將針拋向一處,一人短促地“阿喲”痛唿——是個聲音不甚好聽的男人。


    “哼!”趙青木柳眉一豎,“本姑娘身上可是有獨一無二的香料,但凡沾了,就別想逃過本姑娘的鼻子。”


    原來是這樣。顧見春點了點頭。雖然在黑暗中,憑他也能感到那人此刻的位置,遂提劍上前,將劍搭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對方又痛又驚,此時有察覺有一冰涼之物貼上自己脖頸,嚇得頓時伏在地上,大喊道:“女俠饒命!女俠饒命!”這旁邊的幾人這才聽出,這人乃是萬百千。


    鐵王八率先開口說道:“好你個萬百千,竟然趁人之危!”


    那身旁的老許卻是打了個圓場:“女俠息怒。我這兄弟平日裏不這樣,此地黑燈瞎火,想來是有什麽誤會。”


    趙青木兀自“哼”了一聲,把頭一轉,也不理會他們,隻對著那地上趴著的人說道:“你個淫賊,想必平日裏便如此欺負別個姑娘。本姑娘便廢了你,讓你以後都動不得邪念!”她說完,拔出三根銀針便要甩去。隻是在空中像是碰到了什麽物事,“叮”地一聲便落在了地上。


    她也不迴頭,甚至連是誰都沒確認,便直直說道:“顧見春!你要攔我?!”


    顧見春將劍收入鞘中,想到她能以香辨人,也不驚奇她能認得是自己出手。他開口說道:“你一個姑娘家,出手就要人斷子絕孫。難道你爹未曾教過你,做事要適可而止麽?你已經以銀針廢了他的手,怎的如此不依不饒?”


    趙青木不怒反笑:“嗬嗬,我爹是沒教過我,可也輪不到你來教我!”她伸手掏來就是一掌,竟是衝著顧見春門麵而來。顧見春無奈出手攔住,誰料她竟在袖間藏了一根銀針,辛虧他手疾眼快,手指一夾,便將銀針牢牢夾住。


    他牢牢製住對方手腕,沉聲說:“暗箭傷人,遮遮掩掩。趙前輩怎麽會教你這些心術不正的技法。你這都是和誰學的?”


    “你管不著!”趙青木見一擊不成,於是想要撤掌,卻發覺自己的手腕牢牢地被對方攥著,她猛地用力,卻難以掙脫。於是她眼珠轉了轉,說道:“顧見春,枉你自詡正人君子,竟握著女孩子的手不放,像什麽君子啊?倒像是個采花賊!”顧見春聞言,頓時氣息不穩,正巧一旁的看客聽了皆是一笑,他便鬆了鬆手。同一時間,趙青木以足替手,抬腿便是一踢。


    顧見春另一手格住她的腿,她便趁機又說道:“喂,你摸我的腿幹什麽?”


    這便讓對方哭笑不得,說道:“照你這麽說,男子便不能同女子打架了不成?”


    趙青木也笑道:“非也,是‘顧大君子’不能和女人打架!”話音未落,她又揮來一掌,這一掌竟是夾雜著些藥粉,帶著莫名的香氣。周圍離得近的人,功力稍遜色些的聞了都是昏昏欲睡,頓時覺得更加困倦。而顧見春接下這一掌,卻毫發無損,反倒是趙青木猛然抽迴掌,說了聲:“哎呀,好燙好燙,你這手心好生奇怪,怎的如此燙手!”


    顧見春連忙收掌,走上前察看。他二人雖能確認對方位置,卻不知這一掌傷勢幾何。見對方像是一直在甩著手喊燙,他問道:“你可有恙?”


    趙青木見對方探身而來,她狡黠一笑,腳下一軟,身子便倒了下去。顧見春哪能讓她摔在地上,於是一個箭步衝上去,誰知黑暗中她眼睛一睜,眼中盡是得逞的笑意。顧見春皺了皺眉,不知怎的手臂酸痛,可趙青木卻是實打實地要跌在地上了,於是他隻得先托起她的身子,將她拽了起來。


    “你……”趙青木微怔,這麽近的距離,對方那唿吸都變得有跡可循。雖然昏暗,她卻能借著微光看到對方那俊逸的眉眼,鬢角垂落的青絲,輕輕拂過了她額前。


    其實這呆子還挺好看的。


    分明自己的針都已經刺進去了,他怎麽和沒事人一樣啊?


    她沒由來的一陣心煩意亂,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先前給了顧見春一顆解毒丹,這解毒丹乃是爹爹特製,能解百毒。她微怒,倒是她咎由自取,誰想到一片好心竟白白喂了狗。


    “還好麽?”顧見春將她拉起來,便鬆開了手,趕忙檢查自己的手臂。


    “你怎麽不躲啊?”她茫然四顧,眼睛突然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可她忘了,此處昏暗,分明是誰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什麽?”


    “哎呀!”她一跺腳,伸手道:“右手!”


    顧見春依言將手遞了過去。誰知對方一把便將他的袖子撩開,他還沒來得及阻止,她便將手探了過來。順著他的手肘附近輕輕一按,頓時酸麻難忍。


    “可能會有點疼,對不住……”趙青木也不知道為何要道歉,似乎覺得弄疼了他是自己的責任一樣,於是她一手托住他的手肘下方,微微運功,一手蔥指一撚,一根銀針便探了出來。


    “好針法。”顧見春見狀笑了笑。的確是出神入化,他都未曾察覺,便著了她的道。


    誰知趙青木聞言,頓時杏目一瞪,心中兀自生起一股無名之火。難不成對方是在嘲弄自己,故意示弱以驅針傷人?


    這可真是讓顧見春百口莫辯,好在他此刻卻並不知少女心中所想。隻因兩人話未畢,一旁就有人在地上磕頭說道:“女俠息怒!女俠息怒!我等方才看不清路,踉蹌而行,不免衝撞了女俠!您大人有大量,可否不計前嫌,饒了我萬百千吧!我還要靠這雙手吃飯,若是手廢了,我那一家妻兒老小皆是要餓死了!”


    那鐵王八聞言,“哎?”了一聲,剛想問你萬百千是何時成的家?身旁的老許頓時拉住他,這才沒讓他問出什麽話來。


    顧見春側首向他倆的方向探聽,卻沒有作聲。


    趙青木略一思忖,定然是這萬百千方才聽見她替顧見春驅了銀針,才想到自己亦有解救之法,於是忙不迭地在她麵前磕頭認錯,苦苦求饒,甚是淒慘哀切,讓她也不免有了些惻隱之心。


    方才一時情急,是有些被怒意衝昏了頭,如今想來,拆人祠堂卻是有些過分了。


    於是她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本姑娘就替你解了這銀針。”


    她趙家銀針本就是封穴為主,倒也沒有什麽一勞永逸的說法。說是廢了他的手,也不過是用銀針將他手上穴脈堵死。而這解針之法,自然也是她趙家獨有密法。遂隻要她不點頭,這人就永遠通不了經脈,這雙手也算是廢了。而如今她隻需將銀針抽去,便可以讓他完好如初。


    不僅完好如初,還能替他通一通手上經脈。她撇了撇嘴,真是便宜他了。


    “咦,你這手上怎麽還有一道劍傷?”趙青木驀然出聲問道。素手一探,頓時感到這劍傷還很新,精準無誤地斷了他的手筋,莫不是這人還惹了別的什麽仇家?


    她倒是好心救了個大惡人!


    她心中將這筆賬都記在了顧見春的頭上。


    那萬百千哪敢再說日前見色起意的晦氣,徒惹對方心底生厭?於是連聲說道:“不小心傷的,不礙事,不礙事......”


    趙青木懶得管什麽惡人的閑事,隻是“哼”了一聲,說道:“這我可管不著了。”


    手下動作不停,很快便解了這針。


    顧見春這才舒了一口氣。趙前輩美譽無數,若是讓他老人家知道這小丫頭剛出穀,便廢了一人的武功,又斷了人家子嗣……他無法想象趙前輩盛怒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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