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雅各布所料想的那樣,葉戈爾男爵急眼了。


    他接連派出三輪部隊,試圖突破重圍,然而,他們卻連杜伊斯堡外圍的奧軍防線都無法逾越。他始終站在了望塔上,密切觀察著敵人的一舉一動,卻絕望地發現,這群可惡的家夥壓根就沒打算給他們留任何退路。


    此此次出征克萊沃,科隆教區調集了大量兵力,然而這支被寄予厚望的野戰軍卻被困在克萊沃公國的城堡中,動彈不得。讓他們陷入困境的,竟然不是克萊沃軍,而是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奧地利人。


    最近被驅趕至城堡內的難民是軍中某位男爵的家眷。他們本應在科隆北部的一座莊園中平靜生活,如今卻淪為難民,這隻能說明一件葉戈爾不敢深思的可怕之事——科隆本土遭受了襲擊。


    或許是敵人的陽謀,逼迫他以劣勢兵力出城決戰,但葉戈爾必須接受挑戰。


    科隆是教區采邑內唯一發達繁榮的大都會,任何有頭有臉的貴族都不會甘心被這樣一座城市拒之門外。即便采邑遙遠,但他們習慣在首都生活。一旦科隆淪陷,意味著全軍將領們的家眷淪為人質,後果不堪設想。


    擺在葉戈爾麵前的有兩個選擇。其一,果斷出城,突襲圍城部隊,打其立足未穩。其二,設法與克萊沃公爵聯絡,雙方暫且放下爭端,畢竟唇亡齒寒,想必克萊沃人不會拒絕他的求援。如此,內外夾擊,必能斬斷皇帝伸向西部萊茵的黑手。


    無論作何決策,都需與時間賽跑。葉戈爾男爵和驚慌失措的參謀們對科隆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奧軍在科隆是佯攻還是主力?目前戰鬥進展如何?城外還餘多少部隊?他不敢冒險,也不能冒險。


    經過一日一夜的爭吵,葉戈爾代表的多數意見壓倒了參謀官們的保守策略。


    3月4日,杜伊斯堡東城門大開,成百上千的科隆士兵魚貫而出。


    葉戈爾男爵身著一襲閃耀著銀光的全身板甲,猩紅的鬥篷在身後隨風飄揚,他如同一顆璀璨的星辰,騎乘在身披馬鎧的戰馬上,風馳電掣般衝出城門。與同樣嚴陣以待的諸位將領一同指揮列陣。


    當前輪防負責東外圍陣地的奧軍將領,正是赫赫有名的“野獸騎士”朱利奧·塔佩亞和雅各布高級伯爵。他們透過望遠鏡瞥見了疑似敵人總大將的身影,如臨大敵,急忙派遣快馬信使向友軍通風報信。


    朱利奧身先士卒,率領數十名騎兵,如猛虎下山般沿著外圍對科隆軍尚未站穩腳跟的陣型進行騷擾,竭盡全力地拖延著他們結陣的時間。


    另一邊,雅各布則沉著冷靜地部署著防線,指揮火槍隊前往反騎兵的木籬刺樁後躲避,長槍方陣則如銅牆鐵壁般守護著陣線的側翼。奧軍分散在東側防禦陣地的常駐兵力稀少,僅有八百餘人。然而,他們憑借著臨時搭建的陷阱和設施固若金湯,暫時抵禦科隆軍的大舉進攻並非難事。


    戰鬥開始兩小時後,羅貝爾與拉瓦爾統領的兩千餘精銳自南側驟然現身。一小時後,北側的山丘上出現了蓋裏烏斯與法羅的降卒方陣,因為擔心這些科隆人臨陣反水,蓋裏烏斯並未直接參與戰鬥,卻以呐喊助威之勢如雷鳴般震撼敵軍,給葉戈爾帶去了沉重的壓力。


    延展未開的科隆騎士們結成錐形方陣,猛烈衝擊並突破了奧軍南側的三層長槍方陣。距離不遠處的火槍兵躲藏在刺樁和木柵欄後,兩百多把火槍自柵欄縫隙間伸出開火,馬上對科隆騎士還以顏色。


    一輪排槍過後,至少十餘人中彈倒地,殘存的騎士陣腳失措,一部分人拔馬撤離,另一部分人在英勇的考斯霍夫男爵的帶領下繼續向脆弱誘人的火槍手席卷而來。


    隻見識過老舊火門槍的科隆人顯然低估了維也納48式製式滑膛槍的裝填速度。


    從火門槍到火繩槍,乃是劃時代的火器革命。江天河所口述和描繪的設計,經由維也納工匠高超的工藝,雖然仍局限於材料和鍛造工藝而隻能造出前裝槍,但在設計理念上已經接近於16世紀才在西班牙誕生的“穆什克特”火繩槍。


    從專業的角度來看,48式火槍有許多肉眼可見的缺陷,六菱形的槍管是因為工匠打不出完美的圓管,槍管下配備的鐵製通條臃腫又奇怪,矮小的士兵往往胳膊較短,連拔出通條都做不到。射程二百三十米,整把槍重達十二千克,比一般的長戟還要沉,瞄準起來頗費體力。


    熟練的火槍手射擊並裝填一次需要大約一分鍾,不熟練則需要兩分鍾。


    足夠了。


    當考斯霍夫男爵率領科隆騎士如洶湧的潮水般衝向奧軍陣線時,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從刺樁和柵欄的狹窄夾縫中緩慢前進,仿佛一群笨拙的企鵝慢悠悠地向著火槍手靠近。


    而此時,二百多把火槍早已裝填完畢,再度點燃的火撚仿佛是它們饑餓的獠牙,閃爍著致命的光芒。柵欄的縫隙中,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宛如惡魔的眼睛窺視著前方的獵物。考斯霍夫男爵剛剛舉起筆直的長劍,還沒來得及發出“衝鋒”的口號,這些惡魔之眼便瞬間噴湧出濃密如雲霧般的灰色煙霧。


    彈丸在如此近的距離上唿嘯而至,威力絲毫不減,無情地將可憐的騎士們身上堅固的板甲打成了千瘡百孔的篩子。考斯霍夫男爵當場陣亡,戰馬紛紛中彈到底,將他們的主人重重摔在地上,壓在身下,刹那間哀嚎遍野。


    騎士們的慘狀全被葉戈爾男爵看在眼裏,榮耀與勇氣都被火藥炸得粉碎,他痛心疾首地拍打胸甲,嘴裏發出怒吼和歎息。終於,在下午三時,曆經半天戰鬥的科隆軍隊不得不順著打開的城門退迴城堡,留下一地狼藉。


    為避免被奧地利人順勢追殺進城,在還剩有數十名奮戰的同伴進入城門之前,葉戈爾便衝到城門升降舵,一劍斬斷了雙側的吊繩。沉重的鐵閘門重重落下,恰好壓死了之下的三名士兵。被拋棄的士兵發出絕望的吼叫,戰心全無,很快盡數化作敵人的戰功,屍體被割下了耳朵和大拇指。


    半日血戰,葉戈爾的軍隊突圍失利,丟棄下三百餘具屍體倉皇逃迴城堡。另有些宛如沒頭蒼蠅似的亂轉,不小心衝進奧軍方向而幸運地被俘虜的家夥,則不知其數。


    之前受雇於科隆教會的雇傭兵,紛紛趁大亂之機會逃離戰場,一副牆倒眾人推,大難臨頭各自飛之象。太陽落山前,擔當軍官的科隆貴族粗略地清點了一番人數,隻得到了“1852”這樣令人痛心的數字。士氣低落,兵無戰心,無論怎樣的負麵詞匯在此刻都不顯得突兀。


    當夜,葉戈爾被手下人發現死在自己的房間當中,他被仆人用他的佩劍刺穿喉嚨而死,桌子上擺著一張他所書寫的遺書。字跡雜亂,措辭絕望,對大主教與克萊蒙多夫的歉意充斥著他的字裏行間,以至於甚至忘記為遺產指定繼承人。


    天主教義中,自殺是足以使人被天國拒之門外的罪行,但命令他人殺死自己卻可以逃過上帝的製裁。出於基本的道德,沒有任何人追究仆人的過錯。


    3月6日,由當日被葉戈爾男爵誇讚過的參謀軍官出麵,率領1852名士兵、403名隨軍勞工、43名科隆貴族軍官、5名隨軍教士以及2名當地征募的戰地工程師向奧軍投降。


    受降儀式由作為隨軍大主教的羅貝爾·諾貝爾主持,另外,考慮到投降一方的心情,熟悉當地風土人情的拉瓦爾·馮·薩爾堡大團長親自出麵安撫戰俘。他曾是薩爾堡的世襲領主,祖輩多和萊茵貴族有姻親之誼。盡管聯係已斷多年,但至少為對方帶去些許慰藉。


    至此,自科隆出發,前去攻擊克萊沃本土的科隆野戰軍部隊全軍覆沒。願意合作的投降貴族就地編入奧軍序列,仍統率舊部曲,全部劃入蓋裏烏斯麾下——就像當年統領高盧蠻族的雇傭兵那樣,他最擅長和投降的敵人打交道了。


    一場勝利成功為奧軍搶下了珍貴的立足之地,來不及考慮太多,這段時間愛上了造城堡的朱利奧帶著俘虜們興衝衝投入到修複城堡當中。填補城牆裂口、加厚加高,都是需要大量時間和人力才能完成的工作。


    他們占據的這座城堡在戰前是克萊沃的約翰公爵的領地,羅貝爾不認為素未謀麵的約翰公爵會不在乎國土的大度之人。他們顯然沒時間浪費在加固城防上,必須主動出擊。但他也不沒打算澆滅朱利奧的築城熱情,在出擊之前,給老巢修修補補也沒壞處。


    在徹底解決科隆與克萊沃問題之前,杜伊斯堡就是他羅貝爾的新家了。


    反正,俘虜不就是用來幹苦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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