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托弗親王對自己的兄長有許多誤解,譬如誤解他胸懷大誌,誤解他大公無私,誤解他胸有成竹……


    但他有一點十分了解自己的大哥。他是一個優柔寡斷的男人,比起一位稱職的皇帝,他更像一位稍顯粗鄙、卻胸懷野心的詩人,富有激情,甚少考慮後果。


    博羅諾夫近日攜妻兒前往波蘭老家省親,照他的話講,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如今在帝國出人頭地,必須找當年看不起自己的老鄉狠狠炫耀。


    但隨著他的離開,維也納頓時沒了一位能陪皇帝談心的好朋友。


    這段百無聊賴的時日,弗雷德裏克迷上了星象學。


    星象學,又稱作占星術。在天文望遠鏡被發明出來之前,天文學家通過肉眼觀察漫天星辰的移動和演變,解釋日月星辰的變化及其原因。他們被稱作“占星術士”,以星辰變動詮釋萬物因果聯係之人。在全世界大部分地區,觀星的權力被上層壟斷,而星體變化又被迷信的色彩籠罩,加之以命運理論的修飾,反過來被有心之人利用。


    在古中國,同樣的工作被稱為“欽天監”的政府官員負責。春秋戰國時期,天文學家石申創立了早期中國天文學,著有巨著《天文》,後改稱《石氏星經》,在其中總結了人類曆史上最早的恆星表,其成果被記載於唐代的《開元占經》。


    古美索不達米亞人是有史記載最早發明係統性星象學理論的民族。大約公元前三千年,美索不達米亞人將群星依照動物或神話的形態規律命名。巴比倫人和希臘人繼承並發展了美索不達米亞的星象知識,將其總結為“黃道十二宮”,即現代人熟知的“十二星座”。


    公元前2世紀,古希臘天文學家托勒密引用古巴比倫五百年的觀星記錄,擴展了黃道十二宮的內容,由此製訂了對後世影響深遠的48座托勒密星座,包括飛馬座、仙女座、寶瓶座、天鷹座、仙後座等36個新星座,以及天秤座、雙魚座等12個舊星座。


    人類眺望群星,直到忘記自己腳踏大地。與靜謐的夜空相伴,仿佛靈魂也掙脫重力的束縛,與諸天鳥兒一起自由自在地飛翔。


    而相比其他業餘的觀星愛好者,弗雷德裏克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


    1454年初,為了說服弗雷德裏克答應羅貝爾的請求,江天河精心研製數月,製造了一台跨時代的簡易天文望遠鏡。


    望遠鏡的工作原理是初中物理所講述的“聚光成像”。物體表麵反射的光由物鏡聚集,然後經過目鏡放大。現代望遠鏡的物鏡與目鏡多為雙分離結構,以便調整焦距。1609年,意大利物理學家伽利略製造了第一台天文望遠鏡,以凸透鏡作為物鏡,凹透鏡作為目鏡,稱為“伽利略式望遠鏡”。1611年,德國天文學家開普勒用兩片雙層凸透鏡分別作為物鏡和目鏡,革新後的新望遠鏡稱為“開普勒式望遠鏡”。


    二者在基礎教材中均有提及,各有優缺點,但天文望遠鏡一般采用開普勒式結構,追求最強的放大效能。


    弗雷德裏克獲得的禮物便是這樣一台開普勒式天文望遠鏡。因為是江天河的實驗性作品,不具備調節放大倍率的功能,但已經足夠滿足皇帝的觀星夢。


    皇帝對這件禮物愛不釋手,雖然江天河保證之後會進一步改進,但這是弗雷德裏克人生中的第一台天文望遠鏡,具有極其特殊的意義,他命腿腳麻利的親信將望遠鏡架在霍夫堡皇宮的觀塔塔頂,日夜相伴。


    他還覺得不夠過癮,又在維也納周圍挑選了阿爾卑斯山的支峰卡倫山,在山頂修建了一座衛兵拱衛的塔樓,命名為“弗雷德裏克禁塔”。將自己常用的觀星用具和記錄本全部搬到了自己的新愛巢,徹夜不眠地欣賞璀璨的星空。


    皇帝夜夜離宮觀星,出幸望樓,卻是冷落了新婚燕爾的小嬌妻。


    萊昂諾爾皇後萬萬沒想到,奪走丈夫寵愛的不是某位嬌豔如花的寡居貴婦,更不是年少不經事的洛麗塔少女,而是一副冷冰冰的玻璃鏡子。


    她可以接受輸給比自己更有魅力的女人,但是,玻璃鏡子是什麽鬼?!難道她堂堂葡萄牙的公主,裏斯本的第一美少女,竟然在吸引力上輸給了一台鋼板、榫卯和玻璃雜糅的大號玩具嗎?


    不能接受!!!


    2 月 28 日,淩晨三點,正當弗雷德裏克如履薄冰地調整望遠鏡的朝向,準備一睹英仙座的全貌時,塔樓頂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嘎”一聲。


    玩得正起興的中年皇帝麵露慍色,正準備迴頭嗬斥兩句,卻不偏不倚地迎上自己愛妻那張惱羞成怒而又幽怨的臉龐,心中的怒火瞬間被惶恐所取代。


    “老...老...老婆,您...您怎麽來這兒了?這山頂,寒冬臘月的,多冷啊。”


    他訕訕地笑著,將望遠鏡和記錄本緊緊地護在身後,生怕被氣頭上的愛妻砸成破爛,撕成碎紙,不安的雙手像風中的樹葉般來迴擺動。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該死的博羅諾夫,狗日的羅貝爾,可恥的老弟,這麽關鍵的時候,居然一個靠譜的哥們都不在,留他一人應付虎狼般的妻子。


    “不要啊,夫人,皇後,老婆,媳婦兒,我的老腰受不了了,你讓我歇歇啊——”


    弗雷德裏克三世·馮·哈布斯堡陛下,優柔寡斷,即便在妻子的床上裏,也是位被動的人。


    魯法斯伯爵如羅貝爾所願的那樣,在翌日上午帶領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侍從“逃亡”至杜伊斯堡城門前。駐守城堡的科隆軍中尚有熟悉魯法斯的數名領主,他們認出了衣衫襤褸的老友,急忙令人開門將一行人迎入,不曾想,他們擅自開門的舉動卻引起了葉戈爾男爵的雷霆震怒。


    雖然葉戈爾隻是一介男爵,但他深受大主教信賴,在軍方內部可謂說一不二。他無視一些溫和將領的求情,將位私自開門的貴族與遲遲才歸來的魯法斯一道被監禁在城堡地牢深處,待戰後再從重發落。


    按照教區世俗領主的低下地位,所謂從重發落,就是指“沒收領地,驅逐出境”。對重視家名與封邑傳承的歐洲貴族而言,簡直比戰死沙場還要難受。從那一日起,地牢裏被關進了越來越多違反他意誌的科隆貴族,陰濕的牢獄鐵柵欄間充斥著對葉戈爾家族女性直係親屬的詛咒與辱罵。


    而引發這一係列地震的魯法斯,被單獨關在一間窄小的牢房,每天隻提供最低限度的飲水和食物,冷眼旁觀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時而有意無意地跟獄卒講出一些自己在流亡那一夜得知的小道消息,譬如來襲的敵人已經席卷科隆本土,占據了不少隨軍而來的貴族們的領地與家鄉。散播謠言,在獄中繼續履行羅貝爾交付的任務,以及注視葉戈爾臨滅亡前最後的瘋狂。


    1454年3月1日,因為遲遲等不來魯法斯的迴信,也不見科隆軍隊有進一步動作。蓋裏烏斯決定不再等待,他派遣法羅統領一支備隊主動向克雷菲爾德南部進發,繞過門興格拉德巴赫市的賴特城堡,直取更南方的貝德堡領地。


    在放虎歸山之前,為以防萬一,羅貝爾要求魯法斯伯爵簽下了動員貝德堡領內的許可狀。以及一份承諾脫離科隆教區,轉為帝國直屬伯國的獨立文書。借助這份狀書之威,哪怕不能立即說服貝德堡的領主們轉而支持己方,至少能維持他們中立的現狀。而隻要貝德堡的領主不橫加幹涉,一水之隔的曼海姆萊茵郡守軍便難以憑一己之力阻礙奧軍進軍,自杜伊斯堡通往科隆的康莊大道就此敞開。


    3月2日,經曆一日有驚無險的敵境行軍後,法羅的偏師南下三十英裏,悍然攻入科隆城北部的衛星城堡,當日便占領了城市的一小部分。


    科隆教區的本部由廣泛的房屋建築群與局部上少量小型堡壘組成。就如羅馬的聖天使堡,科隆教會也擁有自己的軍事要塞。


    但神殿要塞遠遠不足以覆蓋整座城市,尤其在當下軍力捉襟見肘的情況下,躲藏在少數幾個要塞內的科隆守軍隻得暫避其鋒芒,放任奧軍在北部劫掠一番後從容撤退。


    敵軍在境內肆虐的消息不久後便傳到了杜伊斯堡。


    當日,法羅蓄意燒毀了城北的一片貴族莊園,從中抓獲了十幾個沒來得及逃難的農奴和領主家眷,其中一些腿腳不利索的老人稚童被他放走,剩下的則被他一路裹挾帶迴了杜伊斯堡,驅趕入城,將科隆遭到敵人肆虐的消息帶進了城堡。


    首都受襲的情報或許極大動搖了城堡守軍堅守的決心,3月4日,距離奧軍包圍杜伊斯堡過去了8天。潛伏在城堡附近的密探終於探查到城堡守軍的異常調動,一支探路性質的小分隊被送出了城堡。


    對如何處置這支部隊,將領再次分成兩批意見。朱利奧主張放長線釣大魚,圍三缺一,消磨敵人的堅守意誌,逐步蠶食逃離的敵軍。


    羅貝爾聞言萬分欣慰,當年宣稱要靠騎士單挑擊敗奧地利人的大笨蛋,如今也成了經驗豐富的老將。


    而雅各布居然少見地與好友唱了反調。


    他主張殲滅所有嚐試離開的科隆部隊,一隻螞蚱,一隻蒼蠅都不許放出包圍圈。以此固化加深敵人的認知,讓敵方主將斷定奧軍目標在於科隆的本土——烈火烹油,逼他急眼。


    眾所周知,人越急眼,破綻越大;破綻越大,人越害怕;所以人越急眼,人越害怕。


    此計或可一舉勾出殘餘科隆軍,畢其功於一役,實現法羅的戰役構想。假如羅貝爾隻有15歲,還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安科納小將,他一定會采取朱利奧穩妥的意見。


    但他長大了,比年幼的自己更加激進了。


    “朱利奧的答案無可挑剔。”


    維也納的野獸騎士驕傲地挺起胸膛,揚眉吐氣。


    “所以,我要采取雅各布的計劃。”


    安科納的窩囊廢瞪大眼睛,掏了掏耳朵,難以置信。


    “為啥啊?!”


    “很簡單。”羅貝爾攥緊拳頭,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說過,就在杜伊斯堡,我要把他們全、都、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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