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文內侍。”


    看到是內侍文忠親自來了,紀昭連忙起身迎接。


    文忠看了眼桌麵上簡陋的三壺酒,輕笑了聲,道:“紀縣尉倒是節儉。”


    紀昭有些不好意思。


    我這是節儉嗎,我這是囊中羞澀。


    跟後世太監的刻板印象不同,文忠頭戴黑色襆頭,身穿圓領袍,是跟文士差不多的打扮。


    也沒什麽陰柔之色,如果不說話,也不會有人覺得是太監。


    聲音也並非是娘娘腔,比較細膩,嚴格來說有點偏童子音。


    這個就要看去勢的年歲了,若是成年後去勢的宦官,聲音就已經定性,會比較粗獷。


    麵白無須在大唐,尤其是二十歲左右,也都正常,一般到了三十歲左右才會蓄須。


    有些宦官出門在外,還會戴上假胡子。


    文忠年歲不算大,自然也不需要戴假胡子了。


    “幾位客官,可是需要點什麽。”


    店裏的堂倌走了過來,恭聲問道。


    堂倌跟後世的店小二是一個意思。


    大家都把目光看向文忠。


    畢竟誰也付不起錢。


    文忠倒是有錢,但他可不想給。


    “把你們掌櫃叫來。”文忠開口吩咐道。


    堂倌聽這聲音,一驚,連忙道:“是,小的這就去。”


    在萬國酒肆,堂倌也是見過世麵的。


    普通人可能沒什麽感覺,但堂倌一聽聲音就知道,這位是宮裏來的。


    大部分宦官是不能出宮的,能出宮的宦官,那就不是簡單人物。


    不多時,萬國酒肆的掌櫃匆忙趕來。


    “這位郎君,請問找在下可是有事。”


    掌櫃的四十多歲,有些發福,一眼就看到了文忠,心中頓時了然。


    來前堂倌已經跟他說過了。


    “這位是太子內侍,文內侍。”


    紀昭介紹說道。


    掌櫃一驚,連忙躬身作揖,行叉手禮:“見過文內侍,不知是文內侍到訪,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別拿宦官不當官,太子內侍,也是有品級的,從四品。


    平日裏就是在太子身邊,幹的伺候人的差事。


    可出了東宮,那可是真正的位高權重。


    除了一眾朝廷重臣,其他官員見了都得客客氣氣。


    掌櫃深知其中厲害,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文忠微微抬了抬手,神色淡然道:“換個雅間吧,這裏人多嘴雜的,不是說話的地。”


    掌櫃連忙道:“還請諸位隨我上樓,去五樓雅間。”


    萬國酒肆的五樓最高,也是布置最豪華,為最有錢的客人留的。


    不是熟客豪客,上去的資格都沒有。


    紀昭低聲道:“文內侍,那些人在三樓。”


    “哪間?”


    紀昭指了指。


    文內侍點點頭,吩咐道:“把我們的雅間,安排在那間房的左右。”


    掌櫃聞言,不敢多說,道:“還請文內侍稍等,那邊房已有客人,我去協調一二。”


    文忠點點頭。


    掌櫃連忙上去,進了房跟別人詳談。


    紀昭等人一臉羨慕。


    這就是權力啊。


    能在萬國酒肆消費的,自然不是普通人,說換個房就換個。


    掌櫃動作很快,裏麵的人,包括胡姬也紛紛出來。


    能在這裏的都是聰明人,掌櫃都親自出麵了,肯定是有大人物,若要鬧事,吃虧的隻會是自己。


    不過看其滿意的樣子,顯然掌櫃也是給了些好處的。


    文忠,紀昭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雅間裏。


    也不須多說,掌櫃立即命人送上好酒好菜。


    “最近新來幾個胡姬,長得甚是不錯,是否要安排進來歌舞助興。”掌櫃巴結道。


    文內侍搖頭道:“不必了,今日來,是奉太子教,有要事。”


    “我還須迴宮複命,就不多留了。”


    “紀縣尉是在給太子辦差,你須好生配合了,可是明白。”


    掌櫃連連點頭:“小的明白。”


    文忠臨走時,看了眼紀昭,對掌櫃道:“今日紀縣尉在這裏的花費,皆記在東宮賬上。”


    又對紀昭囑咐道:“適當飲酒作樂可以,切莫耽誤了差事。”


    紀昭趕忙作揖:“請文內侍放心。”


    文忠點點頭,隨即離去。


    “恭送文內侍。”


    文忠走後,掌櫃滿臉笑容對紀昭道:“紀縣尉若有需要,可隨時吩咐。”


    他現在已經不敢小瞧這個小小的縣尉了。


    能跟太子搭上線,還讓太子內侍親自過來一趟,這裏頭的牽扯,可不是他這個小小的萬國酒肆掌櫃能受得住的。


    紀昭略微遲疑,道:“文內侍說,我等在這裏的花費,皆掛東宮,先前在樓下時,點了三壺酒。”


    掌櫃一聽這話就明白,道:“請紀縣尉稍候。”


    出門轉個身的功夫,掌櫃就進來了。


    隨即手中拿出一塊銀鋌。


    “這是給紀縣尉退的酒錢。”


    紀昭看著銀鋌,不敢接,道:“掌櫃的可不是弄錯了,我隻是點了三壺酒。”


    掌櫃笑道:“是三壺酒,沒錯。”


    紀昭道:“這,我點的隻是鬆葉酒。”


    掌櫃則說道:“紀縣尉記錯了,我去瞧那賬單,紀縣尉分明是點的三壺葡萄酒。”


    聽到這話,紀昭哪裏還不懂。


    眨了眨眼睛:“看來真是我記錯了。”


    掌櫃把手中的銀鋌塞給紀昭。


    “紀縣尉隨後有身份需要,直管吩咐便是,便不打擾紀縣尉執行公差,先行告退。”


    “掌櫃慢走。”


    紀昭掂量了下手裏頭的銀鋌,眉開眼笑。


    這是五兩的銀鋌,相當於五千錢。


    在大唐,銀鋌相當於大額支付,一兩千文還好,也就七八斤的重量,若是上萬銅錢,那可就是七八十斤了。


    大唐銀鋌就屬於大額麵值,製式銀鋌有五兩,十兩,二十,四十,五十。


    再往上就是金鋌。


    不過大唐金銀的兌換比例並非是一比十,這個時期的銀子比較值錢,白銀匱乏,還沒到後邊王朝那麽泛濫,朝廷規定的是一兩金兌五兩銀。


    “好了,不要隻顧著享受,也該是要辦正事了。”


    “樸逸雲、金睿軒,你們兩個輪流偷聽隔壁的談話。”


    “老六,把外麵留守的兄弟也叫進來暖和暖和,人就在這了,也不怕跑了。”


    “今夜就在這守著,弟兄們輪流歇息。”


    紀昭還是有分寸的,沒有點胡姬。


    雖然大家都很想感受一番,畢竟這可是太子買單,但也怕誤了事。


    然而紀昭一行人並不知道。


    文忠離開萬國酒肆後,並沒有直接迴東宮。


    乘坐的馬車停在了平康坊東門附近。


    不多時,數百名金吾衛趕了過來。


    為首的人,正是陸仝。


    “見過文內侍。”


    陸仝走到馬車旁,躬身作揖行禮。


    聽到聲音,文忠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陸將軍何須這般客氣,咱們都是為太子辦差,沒必要如此講究。”


    文忠笑得很是開心。


    宦官大多數都有自卑的心裏,畢竟是被去了勢,性格很容易扭曲。


    而最為計較的,便是那一絲絲僅存的尊嚴。


    大多數人,對宦官可不怎麽看得起。


    陸仝是從三品的金吾衛將軍,卻對他如此恭敬,如何不得開心。


    “文內侍這麽晚了,還為太子奔走勞累,真心讓陸某欽佩。”


    陸仝笑著說道,頗有幾分低聲下氣的意思。


    麵子這等事情,很多年前他就已經丟了,能從一介寒門走到今天的金吾將軍,又豈隻是功勳能辦到的。


    軍中比他功勳高的多得是,而隻有陸仝,才坐到了這個位置。


    審時度勢是一方麵,放得下身段才是關鍵。


    人情世故這塊,陸仝可算是盡心盡力。


    “陸將軍對太子的忠心,我一定會跟太子詳細稟告的。”


    “這次的事情,就要麻煩陸將軍了。”


    “太子的意思,是要抓活的。”


    文忠笑嗬嗬的說道。


    這讓陸仝感覺有些為難:“不知太子是要如何活的。”


    如果不能傷人,那抓捕起來就很困難了。


    文忠道:“能有口氣就行,要充當證據的。”


    聽到這話,陸仝當即放下心來。


    “請文內侍放心,必定不會讓一人逃離。”


    文忠道:“好,暫且不要驚動了,那兩個高麗人,是紀縣尉在守著,應是不會有事。”


    “若有情況,陸將軍可配合紀縣尉行事,那兩個高麗人的性命,可是要保護好了,不能讓他們得手。”


    陸仝迴道:“陸某明白了。”


    文忠道:“我先迴東宮了,等陸將軍的好消息。”


    陸仝拱手:“文內侍慢走。”


    文忠上了馬車,帶著東宮緹騎離開。


    一直到平康坊大門關閉了,陸仝這才開始行動起來。


    “盧皮,安排兄弟們,去把平康坊四門嚴密把守,未得本將軍令,不得放任何人離開。”


    “末將領命。”


    “陳章,你負責把守萬國酒肆各個要道,但有動靜,立即禁嚴街道,但凡見到任何可疑人等,盡皆拿下。”


    “末將領命。”


    “其餘人,隨本將軍封鎖萬國酒肆,潛伏各個出口,暫且不要打草驚蛇。”


    “遵命。”


    東宮偏殿,燈火通明。


    文忠迴來的時候,已是臨近亥時末,也就是差不多晚上九點。


    李承乾此時,正在跟李德謇沙盤模擬,兵棋推演。


    旁邊看著的是趙節,李元昌,杜荷。


    沙盤的模型製作並不複雜,東宮的工匠,不說是大唐最為頂級的,但放在民間,起步也是大師級別。


    兩天的時間,就已經全力趕工做出來了。


    包括代表騎兵,步兵,後勤,資源等兵棋的製作,也一同做了出來。


    而基礎的兵棋,就是以百人為基礎單位。


    在沙盤兵棋製作的同時,李承乾就已經寫好了一套兵棋推演的規則。


    這套規則,可以看做是象棋玩法的升級版本,加入了資源,後勤等因素進行計算,裁決。


    屬於是迴合製的沙盤兵棋遊戲。


    製作好後,李承乾首先就把自己的謀反班底都叫了過來,一起玩。


    這首先跟太子對戰的,自然就是李德謇了,畢竟作為李靖長子,對兵法運用更為熟稔。


    隻是因為不熟悉規則的原因,第一把還沒半個時辰,就被李承乾攻破大本營。


    目前進行的是第二把。


    文忠迴來後,不敢打擾了太子興致。


    聽到太子詢問,這才開口把情況說了一遍。


    包括萬國酒肆掛賬的事情也說了。


    李承乾對此倒是沒有意見,本身也是這麽個意思。


    他從來不曾小瞧過小人物,小人物的作用有時候是很大的。


    當然,紀昭也隻是相對太子算小人物,放長安城裏,尤其是百姓麵前,可是妥妥的大人物了。


    對比後世,級別上有區別,但在權力上,幾乎相當於警局局長。


    “持續關注,有消息立即稟告。”


    “是,殿下。”


    李承乾對此暫時沒什麽好交代的。


    目前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崔文聖以為是自己的人,發現了高麗王族被跟蹤的消息。


    熟不知,這個消息是李承乾故意散布給崔文聖的。


    之前崔鳳珠的宴席後,李元昌不知道太子要怎麽才能策反高麗王族,現在的行動,就是安排。


    崔文聖一旦得到高麗王族被發現的消息,第一反應自然是殺人滅口。


    這完全在李承乾的算計之內。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崔文聖安排人滅口時,救下高麗王族。


    錚錚鐵骨世間罕有,所以稀奇,被人所欽佩。


    怕死的人,才是這個世道的常態。


    尤其是長居高位,經常享受的人,最是怕死。


    因為這世界太多的美好,值得他們去留戀了,自然就舍不得去死。


    高麗王族會是硬骨頭嗎。


    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跑到平康坊去尋歡作樂的人,怎麽能是硬骨頭。


    在死亡的威脅下,別說是出賣崔文聖了,就算是出賣高麗,估計也沒有多少遲疑。


    崔文聖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當機立斷派人滅口。


    “原來太子是這樣安排的。”


    “這兩個高麗人,要是被救下,肯定讓他們怎麽配合,就怎麽配合了。”


    “殿下英明。”


    內侍文忠的匯報,李元昌幾人也是聽到了,李承乾也沒有特意要避開。


    畢竟都願意跟隨謀反的人,這忠心自然是沒得說。


    李元昌聽完後,想起之前的事,恍然大悟,不由開口稱讚。


    李德謇感歎道:“殿下對兵法理解之深,簡直是令人歎為觀止。”


    “不僅是在這沙盤上的兵棋推演,便是這長安局勢,也亦是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沙盤上,此刻大半麵積,已經掛滿了紅色兵棋,而紅色,便是李承乾這邊的顏色。


    李德謇執藍色兵棋,如今大勢已去,落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杜荷,趙節,李元昌聽到李德謇這麽說,深深點頭認同。


    太子現在的謀劃,哪怕是聽到一小部分,已經讓他們深感敬佩了。


    以前大家跟著太子謀反,心裏麵還是有很多擔憂的。


    但是到了現在,可謂是信心十足。


    這樣的太子不能早點上位,那真是大唐的損失。


    陛下就應該禪位移居大明宮,跟當初的太上皇一樣,交政於太子。


    如今大家心裏都有個清晰的認知,這次征討高麗,太子必然聲名鵲起。


    那時候,時機也是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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