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詔列國的事。


    自有禮部官員去辦。


    朝廷大震蕩後,呈現出嶄新的局麵。


    嚴嵩內閣時期,朝廷三大勢力,嚴黨、清流、晉黨,死、走、逃、亡、傷,全部離開權力中心的京城,自此全部化為塵埃。


    張居正內閣,元輔張居正、次相高拱的門戶之爭,也以次相門生故吏全數外調,高拱本人孤寡在朝,元輔張居正大獲全勝暫時而終。


    晉黨、“高門”,就如同一隻巨鯨,突然隕落,一鯨落,萬物生。


    張居正抓住機會,連忙在朝廷六部、京城各衙中填補了不少自己人。


    作為閣臣的胡宗憲、李春芳,本來是沒有太多想法的,但得到了來自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或者說其身後玉熙宮那位的暗示,推舉了一些忠直之人上位。


    成為“孤臣”的高拱,在內閣又恢複了暴躁,對張居正提議的關鍵位置任命紛紛予以否認,僵持不下的妥協,反而讓胡宗憲、李春芳推舉的人占了大便宜。


    六部衙署中的關鍵位置爭奪,完全沒有達到張居正的預想。


    更讓張居正難受的是,吏部尚書之位,遲遲難以決定,不論他想誰上位,都會遭到高拱的猛烈抨擊,而胡宗憲、李春芳推舉的人,資曆、能力也都有所不足,也不能讓他滿意,不得以下,張居正幹脆以內閣首輔大臣之身,直接兼領了吏部尚書之位,對吏部完成了實控。


    自此,內閣在京四位閣老,有三位有了實領部衙。


    張居正,實領了人事吏部,高拱,實領了財政戶部,胡宗憲,實領了兵馬兵部。


    四人中,屬李春芳權力變動次數最多,先是領著兵部,但因為胡宗憲的到來,軍政將要到來的改革,讓出了兵部大權,由於閣老陳以勤去執行“清丈田畝,均地於民”國策,歸還了禮部大權,李春芳便代替老友去領了禮部大權,然而,沒過多久,朝廷又要推進“廣開社學,化育天下”的國策,提拔了海瑞擔任禮部尚書之位,這禮部大權順理成章就讓了出去。


    如果是內閣首揆,不實領部衙,憑借著影響力和能力,能對六部衙署完成間接掌控,就像當初的嚴嵩,現在的張居正,對權力影響不大。


    而如李春芳這般,是朝廷有名的“甘草閣老”,沒有實領部衙,在朝影響力和權力就要大減了。


    要不是朝野動蕩,李春芳推舉了些人上位,且登上關鍵位置,這內閣閣老之位,怕是就要動搖了。


    因為張居正有了實領,說是為了避嫌也好,說是害怕聖上忌憚也罷,那空缺的通政司通政司使,九卿之位,就隻有放棄了,沒有推選任何人上位。


    胡宗憲、李春芳同樣沒有合適的人適合這個位置,於是,就隻能請了聖諭。


    在山西擔任巡撫的高儀,得以升任通政司使之位。


    如此一來,朝廷中,嘉靖二十年辛醜科殿試中的進士,又有一位登臨公卿之位。


    內閣次相的高拱,內閣閣臣的陳以勤,北征大元帥,當今軍方第一人的王崇古,今又多了個通政司使高儀。


    一科四公卿。


    堪稱是大明朝的龍虎榜了。


    但對同年身居高位,高拱卻並不覺得歡喜,反應平平。


    要說嘉靖朝哪科進士最為不合,辛醜科絕對榜上有名,轉眼二十一年,連最起碼的聯係都很少。


    在陳以勤沒有去執行國策前,高拱、陳以勤同在政務堂理政,除了公事有些許對話外,在私下連丁點來往都沒有。


    陳以勤的世家大族身份,是辛醜科進士都豔羨不已的,這包括高拱。


    因此,那年金榜題名,圍繞著陳以勤產生了諸多非議,甚至是科舉舞弊之音,而來源,便是同年們。


    而少年的陳以勤從沒覺得世家大族身份有多麽高貴,為人處世時,以自信、溫和、大方、平等待人,對待同年們也是滿懷熱忱,卻不想同年們會如此對待自己,且無一人出言為他辯解。


    從那以後,陳以勤就與同年們斷絕了來往,除了公事,再無其他。


    年少的輕狂,年長時終究會逐漸明白,如高拱、如王崇古、如高儀早知那是對陳以勤的誤會和嫉妒,但都身居高位,誰又能向誰低頭呢?


    況且,陳以勤的存在,就是對所有凡夫俗人的沉重打擊,生而為人,憑什麽陳以勤能擁有天底下最好的家世,能養出最純正的浩然正氣,能無畏無懼麵對任何人?


    因此,嘉靖二十年辛醜科進士不願意向陳以勤致歉。


    高拱瞧不起王崇古,一樣是出身,晉商商幫財東出身,在許多人眼中是富貴的象征,但在高拱眼裏,在許多辛醜科進士眼中,不過是賤籍賤業,滿身都是銅臭味的人,恨不得繞道走。


    王崇古身有傲骨,幹脆去以文人之身去了軍伍出將入帥,哪怕與朝廷中人來往,也是與同道中人,不與同年來往。


    你瞧不起我,焉知我也瞧不上你?


    至於新晉九卿高儀,同為高姓,高拱倒沒有瞧不起,隻是覺得高儀十分孤僻。


    高儀在朝廷,按時上朝、按時下值,從不與人多說話,也不與人交際,能力是有,不然也不會在嘉靖四十年以太常卿去任山西巡撫,成為一省封疆。


    是個心不寬廣,易生雜念的“怪人”。


    沒有來往,等同於是個熟臉的陌生人,官位是升、是降,高拱都覺得和自己沒有什麽關係。


    在內閣會揖畢,高拱在直廬中躺了會兒,想小憩片刻,可感到胸越來越悶,仿佛有一團棉花塞在胸口,在向外抽絲。


    索性,高拱起了身,向張居正、胡宗憲、李春芳告了假,喚來承差備轎,準備出城。


    豈止是滿朝無友,更是舉目無親,三個女兒先後以十幾歲年紀殤逝,厝棺城外。


    膝下無兒無女,是為無後也,今日正是小女兒的忌日,高拱想去看看。


    內閣為之默然。


    高拱告假。


    該理的政務要理,該辦的朝事還要辦,三人肩上的壓力反而更大了些。


    張居正望向李春芳,道:“子實,道門的事,就由你去辦吧。”


    佛門覆滅。


    儒釋道三方辯論。


    就隻剩下儒門、道門了。


    道門大真人在經過短暫摧毀幾千年老對手的欣喜後,隨後便是滿心憂慮。


    半殘的道門,和全盛時期,兼儒、理、心三法大宗師的儒門單打獨鬥,勝算,似乎不太大。


    或者說,幾乎沒有。


    《老子八十一化圖》,這本就是各種神話傳說大合集,是道門吹噓的事,處處是漏洞,下一場辯論,道門要證實道祖種種神跡和傳說,還要不被儒門拆穿,這困難程度不是一般的大。


    解決不了議題的問題,撓破頭的道門大真人,終於想起了辯論勝負,不在辯論之內,而在辯論之外的道理。


    找起了裁判。


    道門大真人邀請三方辯論主事閣老高拱前去白雲觀一敘,高拱不在,就隻能另擇人選了。


    李春芳,“……”


    ……


    李春芳領著內閣中書舍人傅應禎策馬至西便門外,白雲觀已遙遙在望。


    李春芳笑道:“公善(傅應禎字),時方申末,正失社會之日,咱們兩個在這黃榛野蒿中並轡而馳,知道的說是去辦事,不知道的還當我們是響馬呢!”


    傅應禎勒住韁繩,環顧四野,草始青綠,枯草未盡,頓感荒涼寒漠,笑道:“仰聖上之德,今承平盛世,焉有響馬肆虐。”


    李春芳聽了,先是一怔,點點頭,又搖搖頭。


    天子腳下,人心思安,治安方才好些,換作窮山惡水,野性難馴,難免會有奸人響馬為禍。


    抬眼望去,遠遠瞭見錦衣衛緹騎、密使扮作窮苦的刈草拾柴人,散在附近割荒草,拾枯枝。


    一朝閣老出行,錦衣衛哪能毫無防備?


    哪有什麽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在負重前行罷了。


    從傅應禎的身上,李春芳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天無邪真,不知人間疾苦,對聖上製定的三級主政官製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大智慧啊。


    不一會兒,就見山門隱隱的立在雲樹之中,李春芳翻身下馬,道:“咱們不做響馬了,還是做訪客吧,騎馬進廟,總不甚恭敬,走走吧。”


    傅應禎跟著下馬,與閣老一道,找了個小樹栓好了馬兒,落後半步向山門行去。


    白雲觀坐落在西便門外三四裏處,原是奉祀金元之際道門全真宗派領袖丘處機的“仙宮”,為元朝長春宮的側第。


    丘處機羽化登仙之後,其弟子尹誌平率諸黃冠改此側第為觀,號曰“白雲”,取道門騎黃鶴乘白雲之意。


    成祖文皇帝遷都順天,多有賞賜,數百間殿堂廬舍,連同附近幾千戶人家的房屋,頗有幾分道門聖地的景象。


    京城內外十數處有名的廟宇觀寺,就數白雲觀最具氣象,日日夜夜香火不絕。


    李春芳、傅應禎進了山門,在一座錯金香鼎旁邊停留,原因不為別的,隻因山門上這副楹聯乃是先皇正德皇帝禦筆所書。


    ‘敬天愛民以治國’


    ‘慈儉清靜以修身’


    李春芳不由得感慨先皇風骨不俗啊。


    而傅應禎卻對這尊六尺多高的香鼎很有興致,勃勃地仔細打量。


    白雲觀這尊香鼎十分厲害,每日道童晨起焚香撮火,不必用人力,稍過片刻山門便會自行開啟。


    待昏夜時,向鼎中貯水,山門便會自行關閉。


    民間傳說,這白雲觀道士掌著九天符籙,這些廟務全由神差來辦。


    因此,這香鼎就擺在這裏,其上的錯金,就連最貪財的人也不敢動它分毫。


    李春芳卻以手叩鼎,笑道:“等咱們出去時,就能領教這白雲觀之奇了。”


    已近黃昏,白雲觀快要閉山門了,隻是,他們的到來,一刻不走,就注定山門一刻不能閉。


    道門大真人能請閣老入觀,想必已經領會“天下道門,要在聖上、朝廷的領導下,依法依規進行。”


    “煙廟晚鍾,寒煙細,古觀清,近黃昏敬神人靜。”傅應禎不改文人氣,應景念道。


    這句話,原描繪的是寺廟,是禮佛,這一改,就成了道觀,敬佛。


    “無量天尊!”


    二人正看鼎時,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道士從後頭太極殿東側耳房裏率一眾道門大真人走了出來,拱手道:“閣老納福!”


    “見過大真人們。”


    李春芳見是白雲觀觀主金崇申道長,朝廷敕封大真人當麵,立刻以道禮還之。


    然後,從袖中拿出了塊金錠,約莫有五十兩重,顯然是提前準備好的,遞了過去。


    傅應禎這才明白,首輔恩師提醒帶些銀子的原因,有樣學樣行了禮,遞上了塊二十兩重的銀子。


    低著的頭,心底默默感慨,道長們的錢是真好賺,一句“納福”,就得到了五十兩金、二十兩銀。


    但能得幾十位道門大真人的祝福,似乎也是值得的。


    總比外麵那些招搖撞騙的假僧假道好得多。


    不過,金崇申大真人明顯不是不懂事的人,解下了多年佩戴的朱砂手串遞給了李春芳,身上攜帶的福袋,解下遞給了傅應禎。


    大真人之物,有祈願、超吉避兇、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之效。


    具體效果因人而異,但傅應禎此行絕對不虧。


    伱來我往畢。


    金崇申大真人對李春芳發起了邀請,道:“閣老親臨,就由我來引領轉一轉,如何?”


    “不勝榮幸。”李春芳欣然接受。


    “這個鼎看過了,那邊廊下捏的有道祖八十一化的泥塑故事兒,一小半年久毀了,下餘的倒還不錯,閣老,可願去瞧瞧?”金崇申大真人指著不遠處的廊下,笑道。


    “樂意之至。”


    金崇申、李春芳往前走,傅應禎和眾位道門大真人停留在原地飲茶。


    遠遠地,依稀能聽到李春芳連說帶笑道:“這觀將來重修,大真人是要這些故事的好,還是不要這些故事的好?”


    “那自然是要這些故事的好。”金崇申毫不猶豫答道。


    “可總有人說老子八十一化是後人偽托之作,想要留下這些故事,不知大真人可否做好了準備?”


    “迴閣老的話,道門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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