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揚失魂落魄地垂下頭,額頭隔著手背抵在方向盤上,渾身上下被洶湧擁來的後悔裹住。他的眼眶酸熱,不住地在心裏譴責自己——祁揚,你不應該抱怨陸瑞安的。現在好了,又把人氣走了。他太過沮喪而忽略了陸瑞安停留在車門外的身影,也無心去搭理那不輕不重屈指敲在車窗上的輕響——他以為是路過貼條的交警,又或者是校門外隨時觀察可疑車輛的保安。祁揚頭也不抬地提高音量喪聲歪氣道:“我是送人來學校的,車馬上就開走,不會停很久!”“祁揚。”陸瑞安的聲音響起時,祁揚幾乎要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他猛地抬頭望過去,匆忙收拾起自己的消極情緒,努力提起嘴角朝陸瑞安投來一個無措的笑:“怎麽了?是不是有要帶到學校的東西落家裏了?我馬上迴去幫你取。”“不是。”陸瑞安微微彎著腰,將視線降到車內的祁揚同一水平高度,他也好似終於下定某種決心,在此刻短暫地摒棄所有憂思顧慮,咬字清晰明了地迴應祁揚方才的一句隨口抱怨。他說:“我記不住你所有同學的名字,但記得他們的名字。因為高中時候的你和他們關係很好。還有——”“高二下學期的那個周六,我來接你迴家補習,你看著我朝你走過來的時候,對他們說——你最討厭的就是隻知道死讀書、無趣又沉悶、一碗水對誰都端平的人。”他終於問出來困擾他多年,一直藏匿在心頭直到腐爛蝕骨也不曾問出口的疑惑:“祁揚,其實你一直都很討厭我,不是嗎?”--------------------朋友們下周一周二還是下午六點更新~(●''''●)第62章 蓄念三·討厭型(2)事實上,連如今的陸瑞安都以為自己不在意這件事,直到那封情書打破他的固有認知、喚起他的不解,指引著他順著蛛絲馬跡追溯一切偏執的源頭。高二的夏季末陽光明媚,蟬鳴依然。陸瑞安結束圖書館的工作,匆匆趕往九中,踩著放學鈴聲來到祁揚班級的教室外。他來的次數太多,祁揚班上的同學對他已經足夠眼熟,從教室出來的學習委員瞧見教室外等候的陸瑞安,熱情地朝他笑著打招唿:“陸學長,你來接祁揚啊?”“對。”陸瑞安迴以微笑,手指往教室裏示意了下,問她,“祁揚還沒出來嗎?”“他下午就沒來。”學習委員一攤手,看向陸瑞安的眼睛裏多了幾分無奈,“今天下午本來應該是要上課的,但是年級的老師要去開會,所以改成自習了,隻留了兩個值班老師。洪老師讓我和班長輪流到講台上守自習,紀律問題等他迴來處理。結果祁揚和我們班上另外幾個男生幹脆就沒來,我和班長也正愁著明天下午來學校要怎麽跟老師交代呢。”對於協助班級管理的班幹部來說,這實在是一件格外棘手的事,一邊是師長的信任托付,一邊是同學互幫互助的情誼,辜負哪一邊都是對良心的譴責。“祁揚……我待會兒去問問他,我有洪老師的聯係方式,我晚上讓他直接打電話跟洪老師補請假條,今天下午祁揚缺課的事你明天來了照常報給洪老師就好。”陸瑞安略作思索,“至於另外幾個同學,你明天下午來的時候,晚自習前找他們商量一下,問他們沒來的原因,讓他們補請假條,如果他們不配合,你也如實報給洪老師。”“好!我們原本也是這樣商量的,本來還有點擔心這樣會不會不太好,但是陸學長你也這麽說,我就放心啦!”學習委員臉上的憂慮一掃而空,她笑容明朗地跟陸瑞安道別。這份憂慮轉移到了陸瑞安身上,他望著女孩步履輕快跑出教學樓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裏長歎一口氣,認命地去學校裏可能出現祁揚身影的地方一處處地尋找。祁揚逃課的事,祁湛一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情,就會提前給陸瑞安打電話,避免陸瑞安白跑一趟。逃課的事,如果告訴祁湛,勢必會引發兄弟兩人的又一次衝突;可如果不告訴祁湛,洪老師那邊也會打電話通知家長,衝突會在前者的基礎上再度升級。陸瑞安越想越焦慮,一方麵不知道如何向祁湛交代,另一方麵則是祁揚突然的失蹤讓他擔心,比起其他的種種,他最怕的是祁揚在校外出事。他不抱希望地來到初高中部毗鄰的小操場,意料之外地在圍牆旁瞧見坐在雙杠上的祁揚。祁揚身旁還有幾個男生,看模樣正是下午陪同祁揚一起逃課的男生,幾人臉上正掛著各異的笑交談,時不時能遠遠聽見他們偶爾爆發的笑聲飄來。陸瑞安心裏懸起的那口氣狠狠散去大半,他加快腳步走向祁揚。二十米、十米、五米……祁揚突然抬眼,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猝然交匯。陸瑞安腳步微滯,他清晰地看到祁揚臉上燦爛笑容刹那消失。——或許換作誰,都不樂意在和朋友談笑正歡時,看見朝自己走來的家教老師的身影吧。陸瑞安遲疑地放緩腳步,聽清了他們正打趣揶揄的話題。“我覺得學委挺好的。”手臂挽著校服外套的男生說,“漂亮,成績還好。”“你要不然把眼珠子摘下來丟水裏洗洗吧——漂亮?”寸頭男生嗤笑道,“哥們估計你消受不起她的漂亮。她爸媽是紀委的,不然她怎麽耳濡目染的這股領導味兒,開學第一天就定了她做學委,還不都是關係硬咯。噢不過,你小子這張臉,稍微裝裝,把她哄到手吃吃軟飯說不定可行。”“難怪你惦記她呢哈哈哈哈原來目標遠大!”“去死吧你們倆。”男生笑罵著給了兩人一拳,轉頭禍水東引,把話題移到祁揚身上,“欸,祁揚你怎麽不說話?你就沒個理想型?不會吧?女的沒有,男的也沒有?”他壞心眼地用胳膊杵祁揚:“怎麽說?”祁揚眼也不眨地定定和陸瑞安對視著,漫不經心地擰動脖子,在脆響中將頭發往後一順,耳垂上的那枚黑色耳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挑著眉,懶洋洋道:“理想型沒有,討厭型倒是有一個。我最煩的就是隻知道死讀書的乖學生、不愛說話跟個悶壇子一樣、一碗水對誰都端平三者聚齊的人。”“哈!我們班的嗎?是不是那個……”寸頭男生給出一個名字。祁揚笑眯眯地搖頭,眼睛依舊盯著陸瑞安,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說:“不是我們班的。”“誰啊誰啊?我們認識嗎?”幾人興致勃勃地湊近,催促祁揚揭曉謎底。然而祁揚神秘莫測地一勾唇間,帶著幾分挑釁意味地朝陸瑞安微微揚起下巴,拖長尾音喊:“陸老師,你又來給我補課了?”陸瑞安像是沒聽到他那番示意明確的話一般,平靜地走到雙杠旁,仰臉看祁揚,溫和地問他:“是的,到補習的時間了,走嗎?”祁揚不答,定定地瞧他半晌,卻怎麽都無法從陸瑞安臉上瞧出一絲半縷類似於惱羞成怒、厭惡或者反感的神色。——難道是他說得還不夠明確?祁揚心中暗忖。陸瑞安的目光從祁揚臉上移向他身旁的幾個男生,禮貌地微笑著一頷首算打招唿。實在太平靜,以至於祁揚也生不起變本加厲說更多話激怒陸瑞安的想法。他意興索然地撇了撇嘴角,雙手在橫杠上一撐,躍身跳下,穩穩踩在草地上,拎起一旁的書包隨意地往肩後一搭:“走吧,陸老師。”他轉過身,倒退著朝麵麵相覷的幾個男生擺了下手算道別,緊接著迴身小跑幾步跟上陸瑞安的步伐。“陸學長,你聽到我們聊天了?不高興啊?”祁揚再次調轉方向倒著走,饒有意趣打探的目光緊緊纏在陸瑞安臉上。陸瑞安怕他沒看路摔著,放慢了腳步,不答反問:“你下午沒上課嗎?”“反正是自習,又沒老師在,去不去有什麽所謂。”祁揚坦然地承認自己的逃課行徑,再次略微歪臉露出左耳墜著的那枚黑色圓環耳釘,不等陸瑞安問便積極交代,“打耳洞去了,這個好看吧?”陸瑞安終於忍不住輕輕一蹙眉。他不是刻板到認為學生一定要一板一眼活在學校鈴聲和規章製度下的人,但他不能理解祁揚逃課一下午僅僅是為了打一個耳洞。明明下午就放周末了,課餘時間去也可以,為什麽一定要為打耳洞逃課一下午?他沒有立即說譴責祁揚的話,斟酌著用詞綿言細語:“想打耳洞可以在周末,為什麽要逃課呢?”祁揚發現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剛剛有意說的“討厭型”,一時間頗有吃癟的感覺。他張了張嘴,想要搶迴談話的主導權,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他憋了足有五秒,最後氣急敗壞地粗聲粗氣說:“我樂意,你管我呢!”陸瑞安欲言又止地抿了下唇,最終還是把所有疑似說教或者勸服的話都吞了下去。他不再對此事置評:課已經逃了,他再做事後諸葛並不能彌補,反倒會讓祁揚更討厭他。陸瑞安盡心盡力地做著祁揚的家教老師,也想努力報答祁湛的好意,所以他不想惹祁揚更生氣。祁家的司機已經在校外的停車場等了半個小時,陸瑞安跟著祁揚上車後就開始向司機道歉、解釋是自己的原因耽誤時間。祁揚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看不得陸瑞安對旁人這副低微的模樣,他壓著莫名的火氣叫停陸瑞安:“行了,你吵死了!是我逃課沒跟你提前說,我晚上迴去給我哥老實交代!你不是有洪老師電話嗎?你把他電話號碼給我,我馬上就寫請假條,然後給他打電話請罪,行了吧?!”陸瑞安微怔,訕訕地斂了聲息。身旁的祁揚翻著書包找紙寫請假條,陸瑞安聽到聲響,不經意地迴頭一看,注意力被夾在散落書本間的一抹紅吸引。他疑惑地輕輕取出那張鎏金的紅紙,發現這是畫展的紀念票,畫展開放時間是今天下午,展出作品的畫家正是陶汝成。紀念票上還有一枚被蹭花的印章花紋,看起來像是被人不情不願摁上時摩擦的。陸瑞安印象中的祁揚似乎總是在以各種各樣奇怪的理由和父母、兄長作對,一言不合就會吵起來,叫囂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關心。但此刻,陸瑞安意外地窺見祁揚掩藏在一身強硬反骨下的內心一角。他的心沒來由地一軟,悄悄將紀念票放迴書本間。那時的陸瑞安的確沒有將祁揚故意說的“討厭型”放在心上——幾個青春期情竇初開的男生談論理想型是常理之中的事。他當然不會是祁揚的理想型,而祁揚也隻是單純的討厭他而已,這沒什麽大不了的,陸瑞安可以理解。直到大四的某一天傍晚,他坐在看台上,看著祁揚和洛明起打打鬧鬧地笑著從澡堂出來走向自己,聽到自己忽快的心跳聲,久遠的記憶跨越時間突然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他不相信祁揚會對他有意,無論是七年前,還是婚後。所以他從沒想過那封情書是寫給他的,也不認為祁揚的種種疑似親昵的行為都是因為喜歡他。他總是會自動替祁揚找好借口合理化那些看起來異常的舉動,例如早起的擁抱,例如為他預留的飯菜,例如每一次準備充分的做 愛。畢竟,祁揚當初就親口說過討厭他,不是嗎?陸瑞安從迴憶中抽離,他失焦的雙目再次聚起光亮、落在睜大眼的祁揚臉上。然而這迴,他卻等來了祁揚掙紮後放棄一切掩飾的:“我隻是想讓你更在意我一點。”--------------------對不起大家,存稿定錯時間了,結果長佩連zuo/ai這倆字都要鎖,被審核製裁了好久嗚嗚嗚第63章 情怯(1)(修)陸瑞安的睫毛微微一顫。他怔忪地喃喃:“可是我不……”——不知道原來你曾經有那樣多的時刻都在向我表達心動,隻是我沒有相信。他遲疑是否要說出完整後半句話的間隙,沒有注意到祁揚忽然臉色一變。——他不喜歡我了。祁揚神色慘淡,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一次坦誠,卻隻得到轟轟烈烈的失敗。他害怕從陸瑞安眼中看到類似於厭惡的情緒,於是他不爭氣地選擇了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