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婕妤遷宮之喜。」楚修媛神色清冷地頜了頜首,環視四周後視線重新落迴她身上,寒笑涔涔,「婕妤被陛下厭棄了將近兩年都能突然複寵晉位,還用擔心不知怎麽和陛下相處?本宮還等著婕妤榮登後位、執掌鳳印呢。」


    楚修媛沒有免她的禮。蘇妤低著首,聽言微有一笑,遂徑自直起了身子迴看著她:「修媛娘娘謬了,臣妾一個婕妤和那後位有什麽關係?若這麽說……修媛娘娘您更容易為後。」她說著,仍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楚修媛,含笑一福,「臣妾就先恭祝修媛娘娘一聲。」


    如此議論後位歸屬實在是不合規矩的,不過這是在她的綺黎宮,又是對方先提及的此事,蘇妤沒什麽可怕。見楚修媛神色微凜,蘇妤目光一轉看向隨在她身後的兩個韻宜宮的隨居宮嬪,笑說:「原是闔宮來訪?倒是本宮招待不周了。折枝,上茶。」


    「修媛娘娘請坐。」垂首一福,心知大晚上不請自來絕無好事,蘇妤仍是笑了一笑請楚修媛落座。那二人也各自坐了,茶奉上來,楚修媛淺抿了一口蹙了眉頭,倒未多言。一旁的陸潤儀一直打量著二人的神色,她平日裏最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見楚修媛神情如此,當即也抿了口茶,遂是不快地皺了眉頭、用帕子掩著嘴仿佛喝了多難喝的東西一般。


    蘇妤挑了挑眉:「潤儀娘子怎麽了?」


    「這茶……」陸潤儀的眉頭又皺了一皺,繼而強自舒展開,滿含歉意般賠笑說,「婕妤娘娘恕罪,臣妾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平日裏在韻宜宮喝修媛娘娘那兒的茶喝慣了,便覺婕妤娘娘這茶喝得不順口呢。」


    「哦。」蘇妤執盞一啜,蘊起笑容問她,「陸潤儀這意思……是本宮這兒的茶不如修媛娘娘的好了?」


    耳聞她語中變了稱唿,從帶著兩分客氣的「潤儀娘子」改成了直言的「陸潤儀」,陸氏卻仍半點不懼。自己宮中的主位在這兒,這才是她要打好交道的人,區區一個曾被貶妻為妾的蘇婕妤不值得她討好。何況,當著楚修媛的麵,她還能翻臉不成?


    便見陸潤儀笑了一笑,話語亦是更加直白了:「婕妤娘娘何必非要這麽問呢?臣妾不曾直說便是給娘娘留麵子,娘娘您自己也該清楚,從三品的婕妤如何同從二品的修媛娘娘作比?」


    言外之意,是說蘇妤不知天高地厚了。


    蘇妤的麵色一分分冷了下去,待她最後一字落了音,手中的瓷蓋微帶了兩分力狠扣在盞口上。瓷器相碰的聲音讓陸氏微微一驚,隻見蘇妤猶自低垂著眼簾,沉靜的麵容上平添兩分冷意,緩沉下一口氣,方抬眼看向她:「潤儀。」


    陸氏後脊一冷。


    卻聽蘇妤一字字問她說:「本宮方才邀修媛娘娘坐,何曾許你坐了?」


    「你……」陸氏麵上一白,有些慌地看向楚修媛。楚修媛卻未理她,從她聽到陸氏品評茶水的時候就暗道不妙——自己品茶後蹙了眉頭並非因為這茶不好,而是因為……


    「本宮問你話呢。」蘇妤的話語狠狠截斷了楚修媛的神思。陸氏又滯了一滯,見楚修媛始終未理自己,隻好服了軟,離座拜道:「娘娘恕罪。」


    見陸氏謝罪,另一個未經賜坐便徑自坐下的才人謝氏也隻得福下身去,語氣倒是比陸氏平穩多了:「臣妾失儀,婕妤娘娘恕罪。」


    蘇妤一時卻未在理她們,笑看向楚修媛,從容笑問:「修媛娘娘覺得,這茶如何呢?」


    楚修媛被廣袖覆著的手緊緊一握。


    蘇妤又一笑,複看向跪地不敢起的陸氏,微緩了口氣:「實話告訴潤儀,這茶不是本宮婕妤位份的茶,是陛下賜下來的陽羨茶。每年就這麽多,拿來請潤儀嚐嚐潤儀還不領情。」她輕聲一笑,「俗話說‘天子未嚐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憑你也敢說這茶不好?」


    楚修媛心中發悶,隻覺被她迎麵潑了一盞熱茶似的。今日本是想來尋些事給蘇妤個下馬威,好歹也要讓她不痛快——她要讓六宮看到,這曾經讓她失了孩子的人她容不下,六宮各人該偏向哪一邊也該心中有數。


    卻就因為這麽一盞茶,讓蘇妤倒過來給了她好看。宮裏的事素來傳得快,蘇妤也斷不會讓自己身邊的宮人遮著這事。隻怕明日一早,她在綺黎宮吃了啞巴虧這事便要闔宮皆知。


    淡睨了跪地陸、謝二人一眼,楚修媛心中忽然生了個念頭。微微一笑,她自如地向蘇妤道:「是本宮沒教好規矩,今日在這裏惹得婕妤不快,婕妤發落便是,本宮必不多言。」


    蘇妤羽睫覆下,笑吟吟說:「娘娘宮裏的人,臣妾怎麽好管?」


    她若是管了,日後宮中議論的便是她了。


    「嗯……」楚修媛沉吟著微有一歎,隨即凝起笑容,淡泊地向二人道,「本宮也不重罰你們,去外頭跪半個時辰再迴韻宜宮來,這事便算了了。」遂笑問蘇妤,「婕妤看呢?」


    蘇妤頜了頜首,帶了些許乏意迴說:「娘娘宮裏的人,聽娘娘吩咐就是。不過也別在臣妾的綺黎宮跪著,外頭隨便找個地方,臣妾都管不著。」


    立威的是她,要落個壞名聲的是楚修媛。這事按理說是很好,可沒過多久,皇帝卻親自來了。


    「陛下大安。」蘇妤見了禮。皇帝道了聲「可」,忖度片刻,告訴她說:「朕讓她們兩個迴去了。」


    蘇妤的臉色陡然一淩。默然間心中難免冷笑,說到底是楚修媛罰的那二人,他聽聞了此事便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原委,


    卻還是來怪她。


    皇帝看她的神色便大抵知道了她在想什麽,也正因如此他才沒有讓宦官迴個話了事而是親自來了。沉了一沉,他道:「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此事……」他有些無奈,思忖半晌不知如何同她解釋,隻道,「你罰得沒錯。」


    那是與她說不清的事。他記得,在他死的時候,陸潤儀已位居正三品充華,原因是她生下了皇長子。


    是建陽二年十月太醫稟說她有了三個月身孕,也就是說,現在那孩子大抵已在她腹中了。


    虎毒不食子,皇長子聰明伶俐,他總不能讓這孩子這麽沒了。何況即便他不在意這孩子,也斷不能不在意陸潤儀小產後的後果——雖說是楚修媛下旨罰的,但如果陸氏當真小產,傷及皇裔之事素來嚴苛,蘇妤也決計逃不過幹係。是以一聽聞此事,他二話不說便吩咐那二人迴宮歇息去了,自己來同蘇妤解釋,就是為了讓她知道他沒有為這事怪她。


    蘇妤聽罷他的話,低低覆下的羽睫中微滲出些許漠然,一抹微笑顯得很是刻意,一福身說:「謝陛下不怪罪。」


    賀蘭子珩聽得一陣無力。


    凝神看了她眉目間的冷意須臾,心下一苦笑,他自知她此番不過是為了立威,自己如是當真就此護了那二人,宮中便又免不了要議論她不為他所喜。略作斟酌,他揚聲叫來了宦官:「徐幽,傳旨下去,謝才人、陸潤儀禁足一個月。」


    蘇妤短暫的一驚,抬起頭來猶疑不定地望了望他,隻覺他這般下旨禁足出乎意料。皇帝一頜首,便往寢殿走了去,一壁走著一壁有些乏意地道:「睡了。」


    這些蘇妤徹底僵住。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一點,總會有的,尤其是如若她要爭寵,侍寢又哪裏躲得開?


    卻沒想到這麽快。她以為皇帝隻是突然轉了性,這樣的事總要再等一等,她也好有所準備。


    滯了一滯,蘇妤帶著幾分慌亂木然地跟了上去,感覺每一步邁出去都沒有什麽知覺。幾步之後,幾乎渾身都沒了知覺。


    心底一聲自嘲。這個樣子,她到底哪來的決心爭寵?


    就這麽一步步往前走著,魂不守舍。驀地一抬頭,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停了下來,正看著她,眸中有些她讀不懂的意味。


    「陛下……」蘇妤惶惑中嗓音有些許啞意,視線亂極了。但見皇帝神色淡淡地打量著她,俄而笑了一聲執起她的手,說了一句:「早點休息。」


    聽他這樣說,蘇妤隻道他是要離開了,剛欲鬆了口氣,卻見他還是徑自往床榻的方向去了。仍是牽著她的手,她隻好木訥地跟著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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