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地躺下,她始終緊咬著牙關死死盯著他,驚懼分明。賀蘭子珩站在床邊凝視了她一會兒,隻作不理地躺了下去。


    蘇妤往裏縮了縮。卻見他全沒有動她的意思,閉了眼淡道:「睡了。」


    蘇妤始終睜著眼不敢睡,過了不久困意襲來也生生忍著。她也說不清自己在怕什麽,總之時隔近兩年、經了那麽多的事,她對「侍寢」這個詞有說不出的抗拒。


    直待他氣息平穩,蘇妤才緩出口氣來。猶豫著伸了手在他麵前晃了一晃,見他確實沒有反應,終於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她睡得倒是很快,片刻間已是唿吸均勻,明顯睡得熟了。賀蘭子珩睜開眼,近近地看著她,見她羽睫低低覆著,睡容沉靜。


    如此淡泊的睡容,他先前究竟為什麽會以為她心思深沉?


    俄而見她黛眉淺蹙,似乎有些許煩亂似的,雙臂將錦被攏得更緊,弄得錦被上被拽出了一片褶子。


    賀蘭子珩想起來,上次他來送藥時她也睡著,那時暑氣尚重,宮中嬪妃多用輕薄涼快的絲被,她亦是這樣一床錦被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賀蘭子珩覺得奇怪卻沒有擾她。坐起身倚在床欄上思索著近來的事情。


    皇長子,那個會叫啟瑞的孩子。賀蘭子珩知道自己重活一世是為了什麽,如若能早些時日重生,他或許會選擇不讓陸潤儀有這個孩子;可現在已經有了……他總不能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陸潤儀……


    他凝神看向榻上之人。上一世,她們兩個並無交集,如今起了這樣的衝突,隻怕不可能和睦了。


    僅一瞬的遲疑,賀蘭子珩心中便有了決斷。如若相安無事便罷,如若隻能留一個……


    他自知該怎麽做。


    昨晚的事情在次日一早傳遍了闔宮,總結起來不過兩句話:一,昨晚陛下為了蘇婕妤禁了兩個嬪妃的足;二,陛下昨晚宿在了蘇婕妤的綺黎宮。


    宮中的風聲自此徹底扭轉了。先前尚有人覺得皇帝突然對蘇婕妤好,大抵是和蘇家有些關係;現下如此護著……隻怕不是,至少不隻是。


    然則很快蓋過蘇妤風頭的則是陸潤儀了。禁足兩天後,韻宜宮的宮人匆匆去稟了成舒殿,道陸潤儀有孕。


    彼時賀蘭子珩正在成舒殿裏批著折子,這些在上一世曾讓他時感勞累的東西如今容易極了,皆照著當年的方式處理便可。是以在看折子時,他總是心情舒暢。


    然則聽到宮人的稟報後,他執著筆的手一頓,抬起頭來:「你說什麽?」


    沒有宮人們預料中的喜悅,皇帝的神情似乎很有些發冷。


    兩個韻宜宮來的宮人都沒敢再吭聲,靜了一靜,還是徐幽在旁道:「陛下,潤儀娘子有孕了。」一頓又說,「您看是不是……」


    是不是先解了禁。哪有懷著孕還禁足的?


    「知道了。」皇帝淡淡地應了一聲,低下頭繼續看那折子,繼而閑閑地吩咐了句,「退下吧。」


    沒有晉位也不解禁?二人麵麵相覷一番,但見皇帝麵色不善也不敢多言,行禮告退。


    看來真是一出好戲,卻不知是陸潤儀自己的主意還是楚修媛的主意。皇帝一聲冷笑,他記得上一世,是在十月的一次宮宴上,陸潤儀忽地反胃才傳了太醫,繼而得知她有三個月的身孕。


    如今看來,她是早就知道自己有孕卻未說。瞞了他、也瞞了六宮上下。這本沒什麽不妥,懷孕之初胎像不穩,知而不報待得胎像穩了再說也是常事,但……


    昨日隻怕也是故意尋了由頭讓蘇妤動她。


    她大抵覺得,一旦那孩子沒了,蘇妤便再無翻身的機會,楚修媛倚仗著位份和幾年來偶有聖寵卻不會受太多牽連。


    夠毒。賀蘭子珩微抽了一口冷氣,他因為上一世時與那孩子有父子情分故而不可能下手殺他,這做母親的倒是比他狠得下心。


    當然……也有可能是另一個原因。陸潤儀前兩日也許當真還不知自己有了身孕,但身居一宮主位的楚修媛興許知道。一邊弄死陸潤儀的孩子一邊又算計蘇妤?


    並不是沒有可能。


    賀蘭子珩倚在靠背上沉思著。究竟是如何都並不那麽重要,要緊的是,這宮裏想算計蘇妤的人已太多了。


    陸潤儀不能晉位。必須讓六宮再看明白一次,蘇妤已不是昔日的蘇妤,他要護她。


    「徐幽。」皇帝思量著開了口,「傳旨下去,陸潤儀要傳太醫請脈隨時都可。其他的,暫不必提。」


    「……諾。」徐幽略帶疑惑地一揖應下,躬身告退去傳旨。他跟在皇帝身邊多年,如今,卻連他也想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了。


    徐幽到韻宜宮向陸氏轉達了旨意,陸氏愣了一愣,竟就放聲大哭了起來,哭得徐幽滯在那裏。聽她哭得賣力,徐幽腹誹一句「我又不是陛下——陛下也未必吃你這套啊」便朝她揖道:「娘子好生安胎,臣告退。」


    退到韻宜宮的宮門外,兩個隨他一並前來的宦官迎了上來,往裏瞧了一瞧,低問他:「大人……哭成這樣,是不是迴陛下一聲?」


    「迴陛下?」徐幽淡瞥了他一眼,望著前方沉了口氣,「誰也不許在禦前瞎說話。六宮的事,說不清楚,小心再一不小心把命搭上。」


    「諾……」那宦官連忙應了一聲,又有些猶豫地道,「可這位……她懷著皇裔。」


    「綺黎宮那位還是從前的太子妃呢。」徐幽神色平淡,「當年能貶妻為妾,誰說現在就不能再扶妾為妻了?都別多話,這邊是陸潤儀一個,那邊可是蘇家、霍家再加上大長公主。」


    大監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禦前沒人敢不聽。徐幽倒不為別的,一來是他審時度勢慣了,二來……他也覺得蘇妤不是個壞人,這兩年確實委屈了些。


    事情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蘇妤細聽著折枝說完成舒殿的旨意,思索須臾道:「去成舒殿。」


    這該是她兩年來頭一迴主動去成舒殿求見,弄得賀蘭子珩措手不及。


    本該是她進殿拜見,跨進殿門卻見皇帝已在殿門口等她,怔了一怔她福了個身:「陛下安。」


    皇帝微一點頭:「進來說。」


    她隨著他進了殿,宮人奉了茶來,蘇妤抿了一口垂首不語,幾度欲言又止,眉目間滿是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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