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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身份這樣高貴,唱“阿妹喲……”,這建築風格不對啊!明明是洛可可,偏生要說是野獸派。您已年老,少說也有百歲上下了吧?這歌,又是和哪家姑娘唱的?


    陳舟低著頭,看不到表情,縱然夏弦養氣功夫有了一定深度,臉上也不免顏色變化。


    謝管家老神自在的低哼小曲,當先走去。


    夏弦跟在身後,很快將表情收斂,做出一副虔誠模樣。眼前是一個小院子,占地不大,一般有錢的人家居所也比之大很多。


    小院沒有掛著“謝府”的牌,到了謝儒這等地位,也無需用一塊拉風的牌子證明自己地位。老舊的門可看出被漆數次,有些地方被剝落,看得見數層漆。


    身居高位的謝儒,竟然是連個守門的也沒有。


    夏弦第一次得見謝府,不曉得怎麽形容自己所見。


    總之就是雜草長了牆角,瓦上少許青草,看起來一點派頭也沒。


    他跟在謝管家身後,謝管家輕推門,“吱”的一聲,門後的世界顯露出來。幾顆桃李在近冬天氣中依舊翠綠,精心打理過,長的各種好看。一張石桌在中央,已經被磨的斑駁,有一層淺淺的溫潤。


    常年呆在謝儒身邊,這石桌桃李也受好處,比較一般的,更為內斂,或者長勢旺盛。


    而在石桌前,就有一人背對幾人坐著,那人身穿白袍,潔白如雪,袖口和手肘等常常磨的地方卻打了補丁——已經是一身舊衣了,早已該丟。


    聽到門響,那人迴頭,卻看出,此人雙鬢已白,雜夾黑發,依舊精神抖擻的樣子。國字臉,大眼睛,黑白參雜的胡須掩蓋了嘴唇。一雙老眼清明,含有洞察人世的智慧,飽藏滄桑書卷,眼角的皺紋也絲毫不能將他眼中銳利帶走。


    眼睛的主人已老,和鄰家爺爺沒什麽區別,所不同的是,他淡然獨出世外,滿身看破紅塵,卻不是廟中僧道。


    夏弦看見這位老者,不知怎麽地,心髒就狠狠跳了幾下,幾乎被那雙眼睛中蘊藏的智慧吸引而入,沉迷不能自拔。他輕掐自己大腿,疼痛之下,腦子裏清明幾分,毫不畏懼的看那雙眼睛。


    這人,大約就是謝儒吧?夏弦想著,發自骨髓的不屈就從脊梁骨上衝出,將他腰背衝的筆直。文人的氣節,讓他不願向強者屈服,無論那個人是謝儒,抑或是,聖上。


    一老一少就彼此對視,時間在這一刻慢下來,情緒在這一刻完全的斬去。他們隻是相互看著,就像是兩個許久未見麵的敵人,滿心隻有對方,餘下所有,全部忘記。


    昏暗的南都已經入夜,燈火初點,零碎同天上的星鬥,誰也數不出有多少點,也同那星鬥,一點星鬥,終不能照亮天際,不過有限的一角罷了。謝儒的小院也不能免俗,點的燈火同樣隻有幾點,無法照亮院子裏的一切。


    昏紅的燈火照在謝儒臉上,他臉上的皺紋充滿陰影,愈發顯的蒼老,提醒少年,“這個人已經老了。”。老了,歲月多少繁華留不住,人生多少遺憾補不上。告訴世人,莫待繁華盡去,遺憾滿身,該是少年為。


    謝管家的小曲也唱熄火,恭敬的站在夏弦身後,看起來倒像是夏弦的仆人一般。他等了三五秒鍾,這對老少還沒有說話,不禁打破沉默:“大人,夏秀士請來了。”。


    老者就是謝儒麽?聽到謝管家叫“大人”兩個字,夏弦終於確定,他就是謝儒,那個南國之脊。這和夏弦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樣,他想象中的謝儒,應該是華蓋滿南都,意氣風發,有天下所不及的智慧,一眼看去,連天子也要顫栗。


    除了那雙眼睛符合夏弦想象,別的,一點也不同夏弦所想。


    他沒有弄清謝儒召自己來是什麽意思,是以隻能先彎腰鞠躬:“學生夏弦,見過謝儒。”。並沒有說“見過丞相”。


    言下之意就是,這時候,我不是官場裏的人。充分體現了讀書人不媚俗,不巴結的骨氣。


    骨氣所在,就是氣節,氣節所在,就是脊梁,而脊梁所在,就是一個人的腰。說出巴結的話,自己的腰,不自覺就會低下三分,就不能挺的筆直。將來,談何進步?


    謝儒老眼有瞬間迷茫,但很短,百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時間,偏生夏弦就看到了瞬間的迷茫混亂。說是迷茫也不大貼切,應該說是追憶才對,在瞬間,他老人家迴憶起了什麽事情,迴到了逝去的那段時間。


    追憶盡去,謝儒嘴角掛上一絲笑容:“來了,那就坐吧。”


    他指指身前的石桌,石桌上擺著一些菜蔬,看來,他還沒有吃飯,也知道夏弦沒有吃飯。


    夏弦恭敬上前,對於這位尋常的老人,總有種看到傳奇的感覺,傳奇之下,不是興奮,而是一種莫名的壓抑。誰都愛做傳奇人物,卻沒有誰想做傳奇身邊的綠葉,傳奇身畔的綠葉,壓力總是很大的。


    夏弦不卑不亢的上前,那種恭敬是對於一位達者的敬畏,並非別的。他衝身邊陳舟吩咐道:“你先迴去,我自會來。”


    陳舟被夏弦交待,這才清醒,頓時從腳底板的酥麻直衝大腦,就像是全身被電擊一般,七分刺痛,三分酥癢,不停的盯著老頭看。那可是謝儒,深居簡出,上朝也是架了馬車,常人哪能見到,今兒個見到,簡直是祖宗積福。


    今晚迴去一說,什麽劉英顏子傑之流,非得羨慕的流口水,就算是近來常常和大家混在一起的劉向北大少爺也得羨慕嫉妒恨,呃!老師這句話說的真好“羨慕嫉妒恨”,非此不足以表達出那群人聽說後的表情。


    要知道,就算是劉二少爺,身份高貴,和官場打的交道不少,天子都見過幾次,也一直未曾見過謝儒呢!他老人家對於南國的學子來說,就是偶像,就是信仰。隻要在南國,隻要讀書,就沒誰不想像謝儒一樣,以一人之力,挺一國之軀,受萬民祭拜,萬生崇敬。


    陳舟想著想著,“跐溜”吸口水,夏弦忍不住就扯了扯嘴角。這廝太沒有出息了,這德行,下次說什麽也不能帶上他。他也不想想,自己今夜見謝儒後,莫不成還有下次機會?


    他拍拍陳舟,陳舟終於明白過來,嘴裏無意識的應一聲:“唉!”


    還是沒聽到夏弦說了什麽。


    “你先迴去,我會自己迴來。”


    陳舟老不樂意的一步一迴頭,走了三步遠,謝儒笑道:“我這老頭可不如姑娘好看。”。


    老不正經的一句話,他一反常態的笑嘻嘻說出來,陳舟也樂了,陳舟深深鞠躬,這一鞠躬,表示的是尊敬,沒有謝儒,南國不安,戰亂無止,也許就不會有陳舟這個人出生在世界上,也許就沒有陳家,沒有現在的生活。


    “學生陳舟,見過謝儒。”


    謝儒心安理得的受這一鞠躬,無論從年紀輩分,無論從功過事業,哪一邊都當得起這一禮。受了大禮,謝儒笑道:“莫看了,糟老頭子,一把胡須,一把白發,不如花似玉,不沉魚落雁。與其看我,不如看書,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夏弦悚然,這句子不該現在所有,謝儒怎就知曉了?他迴想起在號江之上和劉二少放文,當時自己沒有寫文會上所作,寫的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句子,什麽“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什麽“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種種。


    當時抱的是不讓這些名句失傳之想法,故此寫了零零碎碎。惡意想“誰要是看到了,看不驚掉大牙。”。實則那段時間是他一生中從沒經曆的艱難,整個南都敵視,買個燒餅說不得小販也不賣他。更重要是孤身一人,從未有過的孤獨,自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更有看不起整個南都的想法,“你等日夜文會,還搞個什麽放文的傳統,敵視於我,視我若狂士。我就留下這些名句,縱然現在不能證明,千百年後之好叫後人知曉,爾等不過是土雞瓦犬罷了。這些名句,你們一個也寫不出來。”


    那些名句中,就有謝儒說的這一句“書中自有顏如玉。”


    謝儒看他吃驚表情,笑道:“若非看你才華斐然,我豈會送書於你,教你讀書。”。


    夏弦恍然大悟,自己在家讀的那些書皆有注釋,每每切中要害,字字珠璣,原來是謝儒藏書。也就無怪乎有那等精辟的注釋,那等深厚的書文功力。


    數月來自己不斷苦讀,也不過讀通了一本論語,孟子之類的隻是粗通,很多時候對方出題,自個都還答不上來。若是眼前這人的藏書,什麽都能解釋通,若是他親自出題問答,再難夏弦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自己不知不覺中,就成了他的弟子,當執弟子禮。夏弦行了弟子禮,要跪地叩首。


    謝儒揮手,就有無形力量攔住,不讓他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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