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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你父教我,自知無教導能力,故此不受我禮。今日與你相會,昨日猶在眼前。我亦同你父一般,自知無能力教導你,最多隻是你路上的引路人罷了。故此,我也受不得你的大禮,你我隻是書友,共論共讀,無甚麽高下。”


    昨日之日不可留,那些過往曾近,迴頭去看,路上滿是滄桑百年,人心已疲。


    謝儒先前瞬間追憶,追憶的就是那段時間,夏弦的父親,和眼前的夏弦長一模一樣。換上那位老師常穿的紫袍,再老幾歲,便是老師複生,和夏弦站在一起謝儒也分辨不出誰是誰。


    陳舟已經去,謝管家已經走,院子裏冷清下來,縱然南都燈火千萬,學子酒樓狂態,大乾的戰火氣息已經逼近,亦絲毫不能影響小院中的氣氛分毫。安靜如千百個謝儒獨酌的夜晚。


    謝儒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就是歎息。這南都繁華傳承,比城裏最年長的大樹還要年長,卻多少讀書人白首揮灑,心力用盡所支撐?大乾環伺,內裏讀書人向往南都,豈知南都風花雪月,酒水連天一般從城門喝到城尾,一戰之氣,隻怕那些人是沒有的,外人若是來到這個大染缸,數月過後,有一戰勇氣的讀書人也會頹廢。若非還有一個老不死,大乾早已大肆進軍。


    那時候年輕,自己覺得一肩挑起不算甚麽,現在老了,就連他也覺得疲憊。眼前這個接班人,他看的愈發順眼,恨不得他快快成長,好接過這份擔子,我老了,撐不住,脊梁都在哆嗦。


    轉瞬,那點消沉的想法被謝儒拋之腦外,我總還活著一天,那我就撐一天在,直到我沒有活著。他又為自己倒一杯酒,月下影幽幽,他歎道:“對飲成三人。你倒是寫得好文章。”。


    語罷伸左手便抓,夏弦感覺畫宗納物一跳,一篇文章不受自己控製的從懷裏飛出。那篇文章似乎活了,在抗拒大力,接著,從其中唿嘯飛出一條神龍。


    此神龍三五米,正是夏弦在禦妖山內喚出的真龍,助自己抗殺兩位夫子。龍出《述誌書》,殺伐意盛,由此導致了喚出的神龍亦嗜血,幾次想要噬主,吞了夏弦,要不是發生意外,那篇血書中神秘人出手打殘,說不好夏弦就丟了性命。自從那一次後,夏弦就將這條殘缺的龍收入書中,束之高閣,從未想過動用。


    今日卻被謝儒一手抓出。


    小小神龍,雖有神智,但若失了寄身根本,也就是這一頁紙,就會消散。它張牙舞爪,極盡威脅神態,麵對一位傳奇的大儒也絲毫不懼,見到威脅沒有作用,咆哮著衝向謝儒。


    謝儒皺眉,右手一雙筷子,在這個時代應該叫做“箸”。筷子輕夾,如兩根連天巨木,恰夾住小龍脖子,張牙舞爪的神龍身子軟綿綿趴下,就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一般,縱然還發出威脅的叫聲,卻是一點威懾力也沒有了。


    文章飄著落下,正落桌麵,謝儒看了幾眼,輕挑眉頭:“好甚的殺伐,此等文章若在軍中,可救多少人性命?”。


    夏弦默然不語,謝儒又道:“那日在禦妖山,我已見得你誦讀,而今親看,還是免不去驚歎。這條書仙,掌控極難,我便幫你消了它兇焰。”


    姓謝的很強,遠在南都,卻可以關注禦妖山動態,他憑什麽要關注我一個小小秀才?憑什麽,要幫我降服書仙?


    所有書中生靈都被稱為書仙,《謝儒集注》中,書仙不知凡幾,謝儒本人對於小小殘缺真龍,自是手到擒來,輕輕彈了幾下真龍腦袋,小龍晃悠悠的飛起來,像是喝醉酒,打了幾個旋,一頭撞在地下,有氣無力的趴著,勉強露出兇態,要殺人,不過平添三分萌樣。


    謝儒取出一物,那物是印章,刻的是本人名號,就著印章往紙上已蓋,小龍大驚,“嗷嗷”叫了幾聲,倒是帶著三分哀求的語氣,要是它認為自己長的可愛,同小貓小狗一樣惹人喜歡,必然要打個滾,賣個萌,哀求您別印下去。可惜他沒有那賣萌本事,不能打動眼前老人分毫,老人輕輕按上印章,它恍若被套了緊箍咒,有氣無力的趴著,雖然還兇威大盛,卻止不住發出哀鳴,身子被文章散發的白氣卷起,腦門上上多了個一閃而逝的印記。


    “文章是極好的,我便落個印。”


    老人從沒征求過夏弦的意見,卻已經落了印章。夏弦知道,那是為自己好,自己鎮不住這條兇龍,有了謝儒落印,那就是上了緊箍咒,等於謝儒替自己震住了這條孽龍,從今往後,調動此龍,再不虞被反噬。


    古來有此,文人作出滿意的文章,或者是畫卷,必然落印,並非單純雅致,宣誓主權,重要之處也是為了鎮住書仙。更有人做了好文章,會故意請大人物落印,也是因為掌控力不從心,需要大人物相助鎮壓而已。至於一人鎮不住,請好友幫忙的就更多了,有時候,一張畫上有十七八人印章也是尋常。


    夏弦略猶豫,狠心抓出另一篇首書,一事不煩二主,便欠了了人情吧!


    “此文,可否請謝儒印?”


    紙張上殺氣森然,肉眼可見有劍氣紙麵縱橫,無比可怕。謝儒接了看一眼:“這就是劍賦嗎?”


    初來文會,夏弦壓軸之作就是這篇劍賦,可惜當時鎮壓不住,沒能寫完,如今隻要謝儒落印章,迴去後夏弦便能續寫,成為底牌,手中掌握有一個大殺器。憑借完整的劍賦,夫子一級,夏弦能戰大夫,雖未必能勝,卻能保證自個活命。


    “隻要好文章,便把我這印章磨平了也可。”


    謝儒調笑一句,毫不猶豫的印上大名。又道:“你還有多少文章,一並拿來,我替你印了也可。”


    這是要買一送一大放送嗎?夏弦狠下心,摸出一大疊白紙,林林總總共有十幾張,全是禦賜好紙,由禮部製作,市麵上千金難求。他無比後悔,自己怎麽不將那兩位被自己殺死夫子身上的錢全花了,買上一疊這種紙張,這時候就全拿出來,請謝儒印了。


    眼前這些紙張,有好些都是從那兩個倒黴鬼身上獲得。


    “看來你肚子裏文章不少,我便先印了,將來需教我看,若是才華不足,我是要收了的。”


    謝日慈眉善目,並未像平常一樣冷臉。遇見故人之子,他心情比起平時輕鬆許多。一一接過白紙,他認真的蓋了印章,十多張紙,片刻就印了完全。


    此是文人雅事,不止有鎮壓作用,將來也能提升文章力量。隻是大部分人不願隨意落印,以免別人作的文章不足,反而會牽扯不少手中印章力量,大是虧本。譬如一篇村夫文章,若你是大儒,用了自家私印蓋上,就等於你本人認可此文,村夫之文自然沒什麽力量,不能引動浩氣,遇見敵人,那文力量不足,便會借用你手裏印章之力。


    要是在戰鬥中,手中印章力量忽然被調走部分,差一分,興許就能決定一場戰鬥,能決定自家小命死活。


    謝儒如此放心就落印,故人麵上占了九分,餘下的,大約是看過夏弦封入江中的酒瓶。


    “你父於我有恩,你來南都,我自是要看看。至於你放文放的酒壇,莫怪我撈了,其時我感受到浩氣湧動,雖被你鎮壓,還是感受到一些。所以我才去撈了迴來,如今物歸原主。”


    謝儒將白紙並著夏弦寫的那些雜亂詩句送還。


    “至於那些好酒,我自然笑納。看一句詩詞,喝一杯好酒,很好。”


    夏弦就伸手接過,對這位老人的本事更加敬重,能不觸動封印取出酒壇中的文章,這個實在不可思議。隻是您老本事高超,如此取了一個秀才放的文,這樣真的好嗎?就不會有士大夫什麽的在背後議論嗎?


    仿佛看出他所想,謝儒道:“這個南國經不起折騰了,一份首書,極為重要,總能為將來的戰鬥多一分力量,你若寫的是副本,我自然不會去取,但是首書。”


    他微微笑:“大好山河,總需有人做惡人,一如你父親當年。”


    夏弦忍不住問道:“我父親……。”


    稍稍熱起來的氣氛頓時就冷場。半晌之後,謝儒飲一杯酒,夾一箸菜:“你父親是個大英雄。”


    “那時候我還小,你父親已經和我現在一般蒼老,他生平不求聖道,不求文位,所求不過是國富民安。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和師母坐在小船上。”


    說到“師母”兩個字時候,謝儒語氣有輕微變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他繼續道:“那一年是西平三十六年,冬。南都罕見的下了大雪,百萬民眾困在家中不好外出。他和師母去了號江,要斬盡大雪,破開烏雲,我便看到他們夫婦一刀所向,烏雲破開,再一刀所向……。”


    “師母在小船上彈琴,唱著曲,唱的是真好……”。


    說的好生拖遝,夏弦差點想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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