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湉還真就關心了。


    對他來說,其實今天最關鍵的一哆嗦就是等著桂祥這幫人犯錯。作為一個上位者,他的眼光必須看的長遠才行。而至於眼前的整訓營,之前就說過了,不過是散散心罷了。如果劉少卿搞得好,那就是錦上添花、意外之喜;如果沒搞好,嗬嗬,換人不就行了?


    沒想到劉少卿還真是名不虛傳,還真是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驚喜。


    桂祥等人帶來的‘精銳’,載湉心中清楚,都是各個國公、將軍府裏的侍衛武師,雖然被挑出來幾十個臨時安插的,但剩下的人並不是說本事就弱,而是因為剩下的那些是早就投到各位勳貴門下的,可以算作是他們的親兵,不好往外挑而已。


    而劉少卿手下的人,可是實打實的新丁。按道理這些新兵遇上國術高手,應該是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才對。但是眼前的事實卻正好相反。


    一開始的時候,桂祥的人便發動了猛攻,而出人意料的是,劉少卿的人竟然以攻對攻,毫不相讓!


    新兵們兩兩一組,排成一列橫線,就像一堵圍牆一樣攔在了兇猛撲過來的對手麵前。他們相互照應,有攻有守。


    很快,載湉就看出了劉少卿的策略,新兵們采取的完全是一命換一命的打法。


    新兵們的刺殺技巧很簡單,來來去去就那幾下,而且之前劉少卿已經給大家演示過了。無非是刺、挑、撥、架幾個字。他們兩兩一組,當一人被攻擊時,另一人協防掩護。而被攻擊之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被對手刺傷,更不會在乎對手使出來得是虛招還是實招,他們的迴答就是一個字,刺!


    突刺!


    將自己置之於死地,空門大露,不管不顧的向前猛撲,為的就是完成這一擊,突刺!


    勢大、力沉、快如閃電的突刺!


    你的槍能在我身上刺一個透明窟窿,但我不在乎,在你的刺刀還沒有來得及拔出來之前,我也一樣一刀捅死你。就算我沒有機會,我的同伴一樣有機會捅死你。


    這就是新兵們的戰術,一命換一命!


    載湉將劉少卿叫了過來,指了指場下,笑道:“劉少卿,你的部下這種打法有些無賴啊。”


    劉少卿正色道:“迴皇上,臣的部下接受訓練不過三個月,這期間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適應如何成為一個軍人,大量的時間都是在軍姿、隊列和體能的訓練上,而在戰術打法上幾乎還沒有接觸,對上桂大人的精銳,除了用這個辦法,臣想不出來還能怎麽打。”


    載湉點點頭,“敵強我弱的時候,就是要有舍生忘死的精神,朕很滿意。依你看,這一次你能贏麽?”


    劉少卿搖搖頭,“很難,不過臣相信自己的士兵!”


    載湉好奇地道:“哦?你的信心從哪兒來?”


    劉少卿道:“就向皇上剛才所說,雖然我們技不如人,但是我們有舍生忘死的精神。這種精神,就是我們勝利的源泉,也是臣的信心所在!”


    “是麽?你詳細道來。”


    “迴皇上,兩軍對壘,首重氣勢。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是這個道理。如果是使用熱兵器遠程射擊,那麽氣勢再足,沒有火力的支持和適合的戰術,最終的結果也是有敗無勝,但是冷兵器近身搏殺,這氣勢就很關鍵了。桂大人的士兵雖然個個技藝高超,但是看起來似乎相互之間沒有配合,基本上都是單打獨鬥。臣鬥膽猜上一猜,可能是因為這些人並非來自同一個地方。”


    載湉插嘴道:“就像上一次王府、大內和神機營之間?”


    劉少卿道:“不錯。因為他們之間沒有協同作戰的概念,所以在麵對氣勢強大的對手的時候,心中都會不自覺地想要讓自己的隊友來抵擋我軍的鋒銳,而自己最好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還能撿個便宜,等隊友耗盡了我軍的氣勢之後,再發動反擊。其實這種思想並不為錯,而且如果相互之間協同作戰的配合比較成熟的話,反而是一種不錯的戰術打法。但是因為他們之間幾乎完全沒有協同這一說法,這就造成了每個人心中的想法都是指望隊友去挫敵鋒銳而自己來撿便宜。嗬嗬,皇上請想,如果一支軍隊,每個士兵都指望著別人來幫自己當槍子兒,這支部隊有可能打勝仗麽?”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樣的心態誰都會有,但是在戰場上,如果每個人都是這種心態,那麽這支部隊肯定是一觸即潰的,沒有懸念。


    而此時場中的態勢也正像劉少卿所說那樣,在新兵們氣勢如虎的攻擊下,明明個體實力占優的桂祥一方卻在節節敗退,絕大多數人根本就不迎戰,隻是略略抵擋一下就跳到後麵去,而他們練就的哪些靈巧的身法、快速的步伐,似乎隻是用來躲避的。


    載湉歎了口氣,其實大清現在的軍隊何嚐不是如此?如果隻是楚軍、或者隻是淮軍,哪怕是八旗子弟,當他們孤軍奮戰的時候,一個個的都不缺乏勇氣,就像二十五年前的鎮海一戰,被困孤城的八旗兵們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反而是自清軍和洋人交戰以來殺敵最多的一次戰鬥。光看那一仗,誰能想到擁有十萬大軍的大清會在八裏橋一敗塗地,被英法聯軍殺得潰不成軍呢?


    想到這兒,載湉也沒心思再看下去了。失落的揮了揮手,示意場下的比拚可以停止了。


    看著場下英姿勃發、殺氣騰騰的整訓營士兵,再看看垂頭喪氣、兀自不甘心的那些高手,載湉拍了拍劉少卿的肩膀歎息道:“很好,你沒有辜負朕的期望,的確練出了一支強軍,朕會重重的賞你!”


    劉少卿聽了卻沒有表現出高興的意思來,反而道:“臣謝主隆恩。不過,臣不敢領賞。”


    載湉一愣,“為何?”


    劉少卿垂首道:“迴皇上,臣以為,現在的整訓營隻是開始有了強兵的雛形,就像是一塊兒胚胎,還遠遠沒有到‘強軍’的地步。更何況,這支兵隻是表麵上氣勢足罷了,真要是真刀真槍的上了戰場,未必就比其他各營強。至於達到皇上的要求,能夠和列強相抗衡,更是不可能。”


    載湉聽了大驚,眼前的這支部隊雖然人數少,充其量不過是綠營兩個營頭的編製,但是之前所表現出來的精、氣、神,無不是上上之選。在載湉眼中,他還沒有見過那支大清的軍隊比眼前的這七百多人更強的了。然而即使這樣,在劉少卿的嘴裏,這支軍隊根本沒法拉到戰場上去,更不可能和洋人一決高下。如此說來,那大清還有那支軍隊可堪一用?這樣的隊伍都不管用,那自己整軍練兵的目的豈不是鏡花水月,根本無法實現?


    “劉少卿,你給朕說清楚,為什麽你認為這支軍隊根本不堪一用!難道我煌煌大清就隻有你的黑旗軍才是強軍?才能抗衡洋人?”


    載湉真的有些怒了,如果劉少卿真的是這麽想的話,那麽不管是眼前的這個人還是黑旗軍,都不能留!


    劉少卿仿佛沒有感覺到光緒的怒氣,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說著,“迴皇上的話,之所以臣說眼前的整訓營不堪一用,是因為臣以為此軍隻能用來保家,而不能衛國。從這個角度說,就算是黑旗軍也好、淮軍也罷,其實都一樣,隻能是保家,但不能衛國。都算不的真正的強軍,更不可能達到皇上要求的那樣,抵抗列強。”


    “保家?衛國?到底怎麽迴事?你詳細說說,朕想聽。”載湉隱約的理解了劉少卿的意思,但是卻像霧裏看花,並不通透。


    “自從臣肩負皇命,整訓京營以來,一直希望能夠不負皇恩,為大清練出一支天下強軍。所以日思夜想,尋找強軍之路。臣之前以為,隻要訓練刻苦、裝備精良,再加上兵法嫻熟,自然可以攻無不克。所以每日裏從早到晚,想盡辦法訓練士卒,培養士氣,苦研兵書戰陣,學習泰西列強新式的治軍方法。功夫不負苦心人,整訓營士兵們的精氣神日新月異,體魄強悍,鬥誌高昂。臣以為終於練兵有成,可以無愧於陛下了。”


    “然而,僅僅是一個春節,卻將臣的信心擊了個粉碎!”


    載湉不解,皺眉道:“怎麽迴事?”


    劉少卿道:“當時因為要過年了,原本穩定的軍心便動搖了,人人都無心訓練,隻想著什麽時候才能迴家抱著老婆孩子,守著熱炕頭過年。試問,如果這時候有外敵入侵,需要這些人前往邊疆作戰殺敵,又有幾人能夠從容奔赴邊關?當時,臣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真要是這樣,士兵們也許會因為軍法而不得不背井離鄉奔赴疆場,但是這時候的士氣還能有多少?他們的心根本不在沙場,而在妻兒、在自家的炕頭,那麽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他們還能舍生忘死的搏殺麽?”


    “也許能,也許不能。但是臣不敢賭。”


    “就像是黑旗軍,之前臣曾經跟皇上說過,黑旗軍之所以在北圻能夠戰勝法國人,是因為保勝是我們最後的退路,那裏有我們的父母妻兒、兄弟姐妹。如果我們敗了,那麽我們的親人就隻有死路一條。所以,我們隻能拚死抵抗。幸運的是,我們贏了。但是如果當時的戰場不是北圻,而是直隸、是兩江甚至是關外呢?”


    “也許就會有人想,在我們的背後不是我們的父母妻兒,也不是我們田園牛羊,即使是守不住了,撤退就好了啊。關外守不住可以撤到直隸,直隸守不住可以撤到長江,長江守不住還可以撤迴北圻嘛。但是皇上,像這樣一撤再撤的軍隊,即使真到了背水一戰的死地,還有士氣可以支持一戰麽?臣以為不能。所以從這個角度看,黑旗軍也一樣隻能保家,不能衛國。”


    “當然,也許臣想的是錯的。可是就像臣剛才說的,臣不敢賭,也賭不起!”


    “當臣想到這些的時候,臣寢食難安。那些天,臣無心訓練,不停地翻閱典籍,想要找到從古至今那些名將強軍的秘密。秦軍、漢羽林、玄甲軍、嶽家軍,他們是怎麽做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


    載湉插話道:“那你找到了麽?”


    劉少卿施禮道:“托皇上洪福,原本臣隻是大致的有些想法,知道大年初一那天,當臣來到士兵們的家裏的時候,臣豁然開朗了。現在臣敢說,隻要做到兩點,哪怕沒有讀過兵書,沒有優良的裝備和補給,甚至即使是連字也不認識,也一樣能夠打造一支天下最強軍!”


    “好!”載湉一拍龍椅的扶手,興奮的道:“快告訴朕,是那兩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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