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廷樞、張謇、喬致庸三人知道皇上跟別人還有話說,連忙領旨告退,下去商量去了。待三人走後,載湉又對翁同龢、閆敬銘、孫毓汶和詹天佑幾人道:“朕以為,鐵路是國家的命脈所在,不可假手他人,所以鐵路的修建暫時不以募股的形式,全由官辦。第一條鐵路的修建是連接開平和天津的,主要是為了運送煤炭。這筆錢由戶部列支,詹天佑你先做一下考察,然後寫個折子做一下預算,看看需要花多少錢。”


    詹天佑領了旨意,立即退下辦差去了。


    載湉又交代翁同龢等人道:“你們雖然是朝廷重臣,但洋務一項,不是為官年頭多或者經史子集讀的多就能辦好的,需要大量的科學論證。今天朕交辦的幾件差使,你們要督促盡快完成,但是切記不可過多幹預,事無巨細,都要報給朕看,知道麽?”


    “臣等明白。”


    “好了,翁師傅和孫大人先跪安吧。”


    兩人走後,房內隻剩下奕譞、額勒和布、閆敬銘三個大臣和盛宣懷、鄭觀應兩人。載湉看看一直跪在地上的盛宣懷、鄭觀應道:“你們也別一直跪著了,起來吧。”


    盛、鄭兩人這跪了大半天,也確實扛不住了,但君臣相見是有禮儀大妨的,他們不是朝廷一品、二品的重臣,自然沒有站著麵聖的道理,如今總算皇上開恩,可以起來緩緩了。


    “宣懷,你是字荇蓀是吧?”


    突然聽皇帝這麽一稱唿,盛宣懷立即感覺身上輕了幾斤,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立即上前兩步就要跪拜。隻是剛剛跪了半天才爬起來,腿腳有些不利索,沒能跪下卻險些摔個大馬趴。


    載湉咯咯的笑了幾聲,顯出些許的孩子起來,隨即整了整聲色,才道:“算了,跪來跪去的麻煩,就站著說會兒話吧。”


    “喳。”盛宣懷輕拭一下頭上的汗水——君前失儀的罪名也不小——站在一旁。


    “荇蓀,你辦洋務也有年頭了,船運、礦業、電報都辦過。那朕問你,你認為發展工業,最重要的是什麽?”


    盛宣懷沒敢馬上迴答,略想了一下,這才道:“迴皇上,以臣所見,各國工業發展,首先都是從紡織開始,蓋因為紡織貼近民生,見效最快。但若是讓國家強大,其基礎當為鋼鐵。有了鋼鐵,才能造船,才能建鐵路,才能造槍炮。”


    對於這個答案,皇帝明顯是比較滿意的。“不錯,看來你對洋務確實有所了解,朕沒有選錯人,李鴻章也沒有推薦錯你。”


    雖然皇上說了不用下跪,盛宣懷仍然躬身行禮,連稱“不敢。”


    載湉自然對這種假謙遜視而不見,“紡織等輕工業雖可富國,但不能強國。我大清在五十年前尚且可以稱作世界上最為富足的國家,但不是一樣被泰西小國的堅船利炮所挾持?由此可見,僅僅富國是不行的,還得要強國。所以鋼鐵產業必須重視。”


    說到這裏,載湉點點盛宣懷,“你現在要辦的事有兩件。”


    盛宣懷連忙躬身道:“請皇上示下。”


    “聽說你曾經想要在黃石港開辦鐵廠?”


    “是。”


    “嗯,這第一件事,就是要籌備我們自主經營的鋼鐵廠。大冶鐵礦出產的礦石質量不算最好的,但也還能用,隻是含磷量較高,你要注意選擇適合的煉鋼方法,這個要有西方國家專業的工程師來幫我們評估,聽說有個什麽馬丁爐比較適合,你迴去後好好研究一下。另外,在選擇建廠地址時還要考慮煤礦和運輸問題。你對用煤有選擇了麽?”


    盛宣懷沒有料到皇上竟然對大冶鐵礦如此熟悉,甚至連礦石的情況和采用什麽樣的煉鋼方法都考慮到了。此時他終於體會到了為什麽中堂大人在私下裏和他談到皇帝的時候,曾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


    然而盛宣懷畢竟是有備而來,對於光緒的提問,他立刻答道:“迴皇上,臣等和李中堂在前期考察時就曾發現這一問題,但因為湖北一省尚未發現煤礦,因此對於鐵廠的煤炭需求,可能要從河南或者山東運輸。”


    光緒擺擺手道:“不用,朕前些日子翻閱古書,發現江西萍鄉可能富含煤礦,應該足以敷用。”


    沒想到皇上連這個都考慮到了,盛宣懷還能說什麽,隻能躬身領命。


    “不過這隻是其中一項工作。”載湉繼續道:“更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利用外國資金、技術來開辦、發展我們的鋼鐵工業。”


    載湉看著盛宣懷道:“和法國人談判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盛宣懷感覺頭上的汗水正在順著脖頸流淌。


    所謂伴君如伴虎,就是這個意思了。誰也不知道皇上問你的一句話裏到底包含著多少信息。對於朝廷和法國人密談的幾項條約,李鴻章確實和盛宣懷說過。可這事兒該不該自己知道,皇上願不願意自己知道呢?如果皇上不願意,而李鴻章和自己說了,那麽不光是自己倒黴連李鴻章都要跟著吃瓜落。所以盛宣懷隻能支吾道:“這個,曾聽李中堂大人提過。”


    載湉看著忐忑不安的盛宣懷,笑了笑。“別擔心,是朕讓他和你說的。”


    既然打算讓盛宣懷負責這一塊兒,一些內幕自然需要讓他知道,更何況作為李鴻章的絕對心腹,這樣的事情也不可能瞞得住他。


    盛宣懷悄悄送了一口氣。不管李鴻章怎麽重視、信任他,他畢竟隻是一個臣子,皇上想讓你知道的、和自己打聽到的,這有本質的區別。一個體現皇上的信任,你可能會因此升官發財;一個會招來猜忌,你可能因此而掉腦袋。


    “我們的國家嚴重缺少資金和技術實力。技術就不用說了,這個你也清楚,資金方麵你給北洋管家這麽多年,應該也了解。這裏兩位財政大人都在,若是朝廷有銀子,朕也不至於向山西人借錢。”


    所謂‘主辱臣死’。皇上這麽一說,奕譞和兩位戶部尚書都坐不住了,紛紛跪下請罪。載湉擺擺手,“算了吧,這也不能都怪你們。畢竟咱們起步晚了,這些年在關稅上受製於人,又因為鴉片而流失了大量的白銀。不過你們以後可要給朕把好財政關。閆敬銘朕不擔心,他擅長理財。但額勒和布你替朕管著家業,今後可要記住了,量入為出,能免則免、能省則省。”


    載湉借題發揮,敲打了敲打幾位朝廷重臣,盛宣懷和鄭觀應跪在一旁,分外尷尬。


    “所以說咱們缺人、缺錢、更缺技術,要想快速解決這些問題,隻能暫時借助洋人。但是我們要把握住原則。”說著,他站起身來,向盛宣懷走去。


    “那就是,主權在我,主動權也在我。我們要知道自己要什麽、怎麽要、憑什麽要,這樣,才能真正達到我們‘借力’的目的。你明白麽?”說著,拍了拍盛宣懷的肩膀。


    隨著皇上的步伐,盛宣懷早已彎下了腰,以免顯得比皇上個高。此時被皇上禦手輕拍,骨頭立時酥了許多,膝蓋一軟,自然再也站不住,便順勢跪了下去。一旁的鄭觀應自然也不能再站著,隨即也跪倒在地。


    “臣明白。”


    “嗯,明白就好。你們在天津、在上海,接觸洋人日久,應該知道洋人的貪婪天性,此次和法國人的合作,雖然我們已經有了主動權優勢,但如果仍然抱著大老爺的心態,難免被人鑽了空子,把好事辦成壞事,所以在此之前,務必要做好預案,要有熟知洋務、法律、金融、商業的各方麵人才參與。而且在此期間,務必事無巨細,事必躬親,方能避免主權旁落,同時也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是!請皇上放心,臣等必定鞠躬盡瘁。”


    盛宣懷適時的表了表忠心,遲疑了一下,隨即問道:“皇上,那是不是和法國人合作的鐵廠,就定在黃石?”


    “嗯。朕的意見,是定在黃石。黃石緊鄰長江,運輸方便;旁邊就是大冶鐵礦,可以就近開采冶煉,而且距離江西萍鄉煤礦也不遠,是個合適的廠址。本來朕打算在這裏開辦咱們自己的鋼鐵廠,但是考慮到各方麵原因,還是先緩緩。”光緒也知道要適時給臣子打氣安慰,“朕知道你曾對大冶鐵礦投入不少心血,但是沒辦法,時局如此,我們隻能暫時韜光養晦。如果你們學習的快,能迅速掌握鋼鐵廠生產技術,朝廷也準備在開平附近興建一個鋼鐵廠,不會比黃石鐵廠差的。”


    一邊說著,光緒一邊扶起仍然跪著的二人。


    “和法國人的合作,很可能會招來英國人以及西洋其他國家的猜忌。英國人或許也會提出此類需求。若是真的如此,可以應允他們在上海建廠,所需煤炭可以從國內運輸,但礦石建議從澳大利亞采買。”


    光緒這句話就不僅僅是對盛宣懷的交代了,而是告訴奕譞等人,讓他們有所準備。


    “船廠方麵,法國人既然炸毀了馬尾船廠,就得給我們再建一個。不過考慮到之前在福建的戰鬥,不好再讓法國人進入福建,所以新船廠的位置,建議放在廣州。新船廠必須能夠自主建造五千噸以下的當今世界主流軍艦,或者能夠建造五千噸以上的貨輪。另外,朕聽聞歐洲新出現一種叫做潛水艇的船隻,這一次要一並引進。這件事雖然是李中堂負責洽談,但具體操辦由鄭觀應你來負責。”


    鄭觀應立即上前領旨。


    “還是一樣,如果有英、美等國也想興辦船廠,同樣放在上海或者廣州。”


    說了半天,載湉終於把鋼鐵、造船兩個事件大體上交代清楚了。至於剩下的細節,自然由具體負責的大臣完善落實。


    盛宣懷在獲得了皇帝的明確指示後火速趕往天津,協助李鴻章完成對法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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