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爺爺宣布改革開放前,海南的經濟十分不發達,在古代它更是被貶官員的噩夢。來到這裏的人,來去無路,望海興歎,故謂之"天涯海角"。宋朝名臣胡銓哀歎"區區萬裏天涯路,野草若煙正斷魂"。唐代宰相要德裕用"一去一萬裏,千之千不還"的詩句訴說自己的際遇。

    這兒記載著曆史上太多貶官逆臣的悲劇人生,每一山、每一石,都凝聚著巨大的憂鬱和哀怨。幸好我沒有這種傷春悲秋的情緒,不知道他有沒有。想必他不願帶弘晝和玫瑰來,也有一定的原因。

    但是這裏的風景真正美麗,特別是我們的那座房子,建在馬嶺山上極開闊的一個所在。整個用漆成白色的木料做成,如童話中的宮殿。冬日的陽光溫暖地照耀著一望無際的大海,銀練般的白色沙灘閃閃發光,空氣中滿是清新的海洋氣息。

    我們一路上甚少交談,更多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風景。到了海南後繼續保持這種局麵,那個神秘的閻進似乎也是他身邊一個重要的人,經常給加新傳遞消息,但是我和他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他,甚至這次出來才第一次聽說他。胤禩到底有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沒有花很大的力氣去思考這一類問題,把自己寂寞的時間全部放在房子的布置上。

    這裏杳無人跡,蔚藍的大海不帶任何時間朝代的痕跡,似乎亙古即是如此。如果有電燈和電腦,那麽和現代社會幾乎沒有任何分別。

    待我將房子按照自己的意思布置好以後,天氣已經溫暖到可以去海裏遊泳了。康熙四十八年是平靜而愉快的一年,雖然我和胤禩的語言交流越來越少。我知道,他心中的隱蔽的世界不是我能進去的。於是自得其樂地享受著難得的假期——迴到京城後,這碧海藍天就隻是一個夢了。

    我在棕櫚樹間結了一張大大的繩床,用椰子、番石榴和菠蘿製作了果子酒,裝在水晶瓶子裏,躺在繩床上自斟自飲。累了,便倒頭大睡,醒後,翻身滾到海裏,隨意泡多久,快樂得沒心沒肺。

    玫瑰十四歲時我和她談起擇偶標準,高大、英俊、體貼且會跳舞的男伴,無需音樂,隻就著滿天的星光便可相擁舞至天明。她問道,你和阿瑪有跳過舞嗎?

    有。我答道,聲音既苦又甜,終究是甜多於苦。

    那天我遊泳後,裹著一條毯子,從花廳的窗戶翻進屋時,迎麵一個明豔的當地姑娘瞬時讓我變了臉色。胤禩擺弄著一大瓶薑花,嘴角噙著一絲微笑。我對他點點頭,狼狽地上樓,連續踢翻了四瓶花。

    小如服侍我沐浴時,故作無意地說那姑娘隻是來送花的,剛剛才來,現在已經迴去了。我沉默不語,在心底思忖著胤禩用她來試探我的用心,不知是悲還是喜。我們難道也要象康熙和額娘,將愛情當作一場戰爭,等待著一方完全丟盔棄甲繳械投降嗎?我不想重演他們可悲的人生,正如我不想成為胤禩的負擔。

    我換上一條橙色的雙縐絲便袍,讓小如拿著果子酒隨我到沙灘去。清新的空氣使我忘卻一切,迅速沉入夢鄉。

    醒來時,小如不知去向,我伸手取酒,唇邊已有一片濃香。黑湛湛的眼睛閃亮如天空初現的星星,眼波溫柔得象那幾乎可以卷入手中的絲絨般的天幕。

    我的臉上也有幾顆閃亮的星星,一星如月看多時。

    海浪拍擊著沙灘,發出溫柔的沙沙聲,空氣中有各種花的香。我靠在他的肩上,跳起了最簡單的舞曲。穿過棕櫚樹的微風為我們奏起最美妙的樂章,還有他的唿吸。

    “累嗎?”

    “不,永不。”

    當草叢裏的蟋蟀都停止了鳴叫時,我們一起躺在繩床上,默默地凝視著對方。多久沒有這樣了,我自己也記不清楚。周圍是一片碧綠、銀白和蔚藍交織的光影,映著大海的波浪,閃著一種逼人的奇特的光亮。不遠處的馬嶺山上,星星點點白色的、紅色的花夾在其中,似一個遙遠的夢。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他的語調溫柔無奈。

    我伏在他的身上,一道道光芒在心中劃過,似那年除夕夜的流星雨。“漢兵何足懼?百戰無當前。揮戈躍馬去,勝敗付諸天!”我的語氣如他說“你若是活著,咱們便一起好好地活著;你若是死了,咱們還是在一起”。

    已經愛到這個地步,雖百死其猶不悔。

    在這個世界上,我所有的,不過是他。

    幾天後,我在杭州時讓“顧繡”所繡的地圖被送來了。這是我準備的迴京後送給康熙的壽禮,我們始終是會迴去的。這首先要感謝我的書法課老師,我們的期中考查題目就是繪一幅中國地圖。而且康熙已經命人繪製了《皇輿全圖》,這被李約瑟稱為全世界最精確的地圖也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更何況還有一位精通天文地理的李玉。顧繡以五彩絲線,運用套針、鬆針、滾針、網針等針法繡成,因此所繡之物具有極強的寫真性。這幅地圖用的是金銀二線,山川、河流、海岸均以特殊染料染過後再繡上去,猛地一看,線條唿之欲出,磅礴壯觀的帝國氣象一展無遺。

    我的心和我的人是平行的,我是堅定的二元論者。很多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或該不該做時,我已經做了。

    我以為自己置身事外,實際上卻是最賣力的一位演員。不管我願不願意成為他的負擔,我們已經融為一體,誰也離不開誰,是負擔,也是甜蜜。

    這是我們最愉快的一年,沒有人打擾,沒有煩心的事情,幸福得不真實。晚上我們在波光瀲灩的海邊遙望天際,我那少得可憐的天文知識絲毫不妨礙我們的快樂。我重新劃分了各個星座,將獵戶座安置在南魚座下,大犬座與矩尺座成為鄰居。兩人一起在燦爛的星空下哈哈大笑,白色的海鷗被我們驚醒,羽翼挾著花香飛向對岸。

    管他呢,沒有誰真正在乎星座,我們關心的是一起看星座的人。

    果子酒的味道極好,幾乎可以讓我們忘記俗世的煩惱。我向他講述了自己所知的幾個與大海有關的故事,包括最喜歡的《海的女兒》和十分討厭的《漁夫與寶瓶》。他撫摸著我的頭發,“那位王子太糊塗。”他微笑著說,眼光瑩澈。

    我大笑:“是啊,我每次讀這個故事都恨不得把他從書裏拖出來打一頓。”他一臉害怕的表情,大力拉扯我的辮子,痛得我怪叫。肇事者卻很無辜地說:“太可怕了,手發抖……”我咬牙切齒,化悲憤為力量,撲上前去,兩人直打得天昏地暗,慘不忍睹。

    可是,那被封在瓶子裏的魔鬼還是被放出來了。

    四十九年的春天,康熙複立胤礽為太子,除了被幽禁的大阿哥外,其他所有的阿哥都升了一級。隨著封胤禩為廉親王的聖旨的到來,我們同欽差一起迴到了離開三年的京城。

    接到聖旨後,胤禩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我微笑:“走吧,我都迫不及待要聽別人叫我王妃了。再說,玫瑰和弘昊也不好一直住在外麵。”

    畢竟曾經這麽幸福過,光靠迴憶都能愉快地度過一生。已經足夠了,足夠了。

    那塊巨石上彼時還沒“天涯海角”這四個字,臨走前,我讓胤禩把這四革大字寫在紙上,命人拓在上麵。如圓夢一般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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