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的來信給我們的旅途增添了極大的樂趣。他在信中說,弘昊在康熙麵前對答如流,深得他的喜愛。胤俄在後麵附道:這小子簡直不像人類!每次我們跟他說什麽事時,他的迴答絕對不會超過十個字,還很有耐心地等著我們自己去想明白。再問他時,他就那麽笑一笑,比八哥還要跩!並不恥下問:弘昊從小是吃什麽長大的。

    我和胤禩笑得前俯後仰。

    但是最讓我驕傲的還是胤禵寫的弘昊與康熙對答的那一段:

    “弘昊,你以後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啊?”

    “君子。”

    “為什麽?”

    “先成君子,然後才能成大人。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那應該怎麽做呢?”

    “孝德並重。人必孝才能有德,有德故能有位。順應天性,才可敬大臣,子庶民,來百工,柔遠人。”

    康熙對教他讀書的何倬說:“孺子可教也。”

    新年賜字時,康熙將弘昊所說的“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這句話親筆書下,賜於廉郡王府。加上他寫的“福”字等,字數比賞賜給太子的還要多。胤禵說,不要說太子了,連我都嫉妒皇阿瑪的偏心。

    我笑謂揚泰:“弘昊長大了。”

    玫瑰的來信漸漸很少提到自己,大多都是講一個叫揚泰的男孩子——揚泰生病了,揚泰陪她做了一種新的頂格,揚泰跟她吵架,先來賠罪了,他們一起做 “梅窗”,等等等等……我大驚,問胤禩:“揚泰是何方神聖?”

    “四嫂最小的弟弟,今年大約十一歲。費揚古將軍常年在外征戰,就把他放在四哥的府上。”他有些不解,“你擔心什麽?”

    我瞪他一眼,我當然是在擔心玫瑰了。聽她的語氣,這個揚泰在她的心中絕對不同尋常,在信裏出現的頻率遠遠高於她的親哥哥弘昊。按照輩分,她應該叫揚泰叔叔,而不是直唿其名——我怎麽能不擔心?

    我的頭痛得厲害,隻是懶懶地靠在胤禩身上,對窗外的景物視而不見。

    他笑道:“我考考你,古今最善於遊曆的人是誰?”

    我打起精神,“徐霞客。”

    “不,是宣聖。”

    我不解,他解釋說:“因為他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我一愣:“你什麽時候也開始參禪了,說的話這麽高深?”

    他敲我的頭,“癡兒呀癡兒,還以為你精妙靈動,原來也是一個呆子。除了宣聖,第二則推王羲之。據說王羲之閑居家中時,必就庭花逐枝細朵細數其須,門生執巾侍立其側,嚐至終日而無一語。這才是欣賞風景的最高境界。”

    我無語,他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風趣幽默的,那個瓶子裏的叫權力的魔鬼又會對他產生多大的影響?他當年寫的那句“未老莫還鄉,還鄉需斷腸”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暮春時節,窗外的景色漸漸熟悉起來,“十裏亭”那高高翹起的簷角宣告著旅途的結束。意外的是,亭邊站著許多的人,看著那些無數次出現在我們夢中的麵孔,即使是胤禩,眼眶也不由微微有些濕潤。

    胤禟長胖了一些,但是比以前更加有氣勢——我一直認為他原來太瘦了。胤禵神采飛揚,看來這小子甚得康熙寵愛,日子過得無比滋潤啊。至於胤俄,唉,我不願再對他的小胖臉進行評價了。

    胤禛也來了,他似乎瘦了,但是精神很好。倚在他身旁的玫瑰著一條藍色長裙,一看就是出自“雲裳”,精靈可愛似林中小仙子一般。

    弘昊長高了不少,氣度沉穩,睿智和機敏使九歲的他高華俊朗,似乎比他阿瑪還要好看。果然如胤禵在信中所說的一樣。我心中歡喜,給他倆一人一個大大的熊抱,再也不願鬆開。

    胤禩則滿臉微笑地與他的朋友和敵人互致問候,情真意切。嗬,大家的演技都更精湛了。

    朝雲和素心帶著弘旺和玲瓏在門口迎接我們,兩個孩子可愛如安琪兒。府裏井井有條,一家人雖幾年未見,相處卻比以前更好。過兩天等胤禩休息好以後,我和他商量,讓他到“倚翠園”和“擷芳閣”去歇幾夜。他也覺得若是再不去看看她們,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囑咐小如好好伺候我,連著在那邊歇了兩夜。

    隨後是一段異常忙碌的日子:進宮見康熙和額娘,給各府分送禮物,到胤禵和胤禛府上親自致謝。由於原來的四貝勒府太過簡樸,此時正在翻修,由原來的四十畝增加到一百畝,相信建成以後就是我在電視上見到的氣勢宏偉的雍和宮。他們一家都住到圓明園去了,我鬆口氣,這樣也好,省得我還要操心玫瑰和和那個揚泰見麵。我和胤禩去過圓明園一次,當提到玫瑰時,胤禛的寵妃年氏眼光陰沉嘴角抽搐,完全符合玫瑰在信中的所寫。我暗自竊笑,那拉氏和鈕祜祿氏都很喜歡玫瑰,這就夠了。

    等將各種親戚關係應付完以後,我也將府上略略調整了一下。我把弘昊和弘旺安置在正殿後的東西兩層小樓中,空中有一條小橋可以通行。並告誡他們,兄弟和睦是最重要的,府中規矩雖然不多,但是兄弟姐妹之間絕不許吵架拌嘴或是意圖報複,若被發現,必定嚴懲。所幸的是他們倆感情很好,因為我經常看見弘昊的貼身太監文齊穿梭於東西樓之間。

    玫瑰住在蘭露閣,那裏緊鄰枕霞閣,是府中風景最好的一個所在。她點名要住在這裏,說可以看見四伯父特意為她種的海棠花樹。這丫頭在兩個府上都受盡寵愛,越發地無法無天。我給她講了一番大道理,但是最後還是讓她住在了蘭露閣。她大為得意,胤禩笑道我太寵她,小心以後後悔。我心酸,誰知這孩子以後要遭受什麽樣的磨難呢,難得她高興,我當然要盡力滿足她的要求。

    朝雲不願讓玲瓏單獨住,我將“擷芳閣”與旁邊的臨水苑打通,讓玲瓏住在臨水苑裏,這樣也方便她隨時照顧。胤禩說我處理得很好,廉王府的格格若是五六歲了還和額娘擠在一處,傳出去總是不太好聽。

    我最費心的是花廳的布置。在海南時我和胤禩很喜歡躺在繩床上,看著一片片白色的海鳥悠然穿梭於棕櫚樹和大海之間,清越的鳴叫響徹海灘,翅膀扇起陣陣大紅花的香氣。迴府後我將南麵牆整個換上落地大玻璃窗,坐在屋內便可看見歎息橋和橋邊的風景。又請一些繪畫高手在東西兩麵牆上繪上栩栩如生的花草樹木,以雲煙繚繞其間。在樹枝枝幹上鑽小孔,將蓄鳥的鐵絲牢牢地固定其上,胤禟的心腹太監何玉柱是一個養鳥的高手,隻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就為我訓練了一批鸚鵡、畫眉等各色鳥兒,鳴啾於花樹間,倦了出去飛一圈還知道自己迴來。活鳥與丹青相映成趣,在它們細細的鳴叫中,花、樹似乎都是活的,雲煙嫋嫋盤旋,甚至那小溪流水聲都隱約可聞。令人恍恍惚惚,不辨真假。

    胤俄看了以後對我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直說自己也要弄一個這麽好玩的房子。

    我十分謙虛。的確,如果胤禩能有多一點時間陪我,我是不會花這麽大的力氣在家裏搗鼓這些東西的。

    我們迴來的第二年,朝中局勢動蕩不安。康熙首先拿太子的人開刀,以其心腹步軍統領托合齊有病為由,將其解職;同時任命隆科多為步軍統領。並在暢春園大西門內箭廳召見諸王、貝勒、文武大臣等,逐個質問眾人是否與太子結黨,命侍衛將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鎖上,已經解職的托合齊也被拘禁於宗人府中。

    五十一年四月,戶部尚書沈天生等串通戶部員外郎伊爾賽包攬湖灘河朔事例額外多索銀兩一案被揭發。經核實,刑部尚書齊世武受賄三千兩,步軍統領托合齊受賄兩千四百兩,兵部尚書耿額受賄一千兩。這本是微不足道的數字,但是康熙對他們處罰特重。這三人與主犯沈天生、伊爾賽等一樣,俱擬絞監候,秋後處決。尚書齊世武以鐵釘釘於壁上而死,托合齊將其即行淩遲處死,不久於監所病故,康熙命將其剉屍揚灰,不準收葬。

    有了這些皇權戰爭的犧牲品,我們相聚的時間終於多了。

    那最後的贏家跟胤禩一樣,每天隻是悠閑地打獵,絲毫不問政事。

    康熙五十一年巡視塞外胤禩和胤禛都沒有隨行,隻有太子、三阿哥、胤禵和幾個年幼的阿哥陪同前往。明眼人都看出太子與康熙矛盾再次激化,能不趟渾水還是盡量不趟的好。果然九月三十日,康熙帝巡視塞外迴京當天,即向諸皇子宣布:“皇太子胤礽自複立以來,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業斷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聞皇太後,著將胤礽拘執看守。”我們度過一個不眠之夜後,接到了康熙禦筆親書的重新廢黜胤礽的宣諭,說胤礽從釋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顯露;數年以來,狂易之疾,仍然未除;秉性兇殘,與惡劣小人結黨。最後一句極其嚴重:諸臣各當絕念,傾心向主,共享太平。後若有奏請皇太子已經改過從善、應當釋放者,朕即誅之。

    十天後,眾大臣和親王共同推舉三阿哥誠親王為太子,遭到康熙的訓斥,胤祉由和碩誠親王降為貝勒,罰去一年的俸祿。從此無人敢再提立太子一事。

    終於平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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