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房門打開,進了一個身量不長不短的小兒,小樹苗一般,挺拔有朝氣。


    “你今日沒功課?”魏澤問道。


    “先生病了,放幾日假。”魏秋坐到書房一邊的羅漢榻上,“過來看哥哥在做什麽。”


    禾草忙把桌上的東西收了,下地給他沏茶上點心。


    “你自己打發時間,我這會兒不能陪你。”魏澤說著從手邊揀過一個賬本,開始查看。


    魏秋知道他哥平日忙,在魏家大房中,有兩個主事人,一個他大伯,另一個就是他大哥。


    他大哥年紀不大,很早就開悟理事了,大伯也願意把事情交到他手中打理。


    魏秋眼睛滴溜一轉,見禾草立在他身邊,拉了拉她,悄聲道:“誒!我剛進來見你埋著個腦袋,在做什麽呢?”


    禾草微微彎下腰,也壓低了聲音道:“秋少爺,我在習字。”


    “拿出來,快拿出來我看看。”魏秋把咬了一半的點心放入口中,禾草拿過一條巾帕遞給他拭手。


    “秋少爺要看?”


    “我剛才不是說了,快拿給我看看。”魏秋見她站著,隻是不動。


    禾草幹笑幾聲:“寫的不好。”


    男孩兒清了清嗓子:“其實呢,我寫的也不好,不會笑話你的。”


    禾草心道也是,魏秋現在同她年紀差不多,也才十歲出頭,想來應該也好不到哪裏去,於是把案幾下掩藏的紙筆重新鋪陳案上。


    “秋少爺,你看看,我練習了一上午寫的,怎麽樣?”


    男孩兒接過看了看,小臉上盡是嚴肅和認真,眼中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小草兒啊——我見你做事還挺規矩的,怎麽字寫的這般……”


    魏秋說不出來,歎了一口長氣,卷起袖子,拿過筆,蘸墨,在她寫的字上隨便圈畫一筆,然後在空白處,寫了一個同樣的字。


    那字看著公整不說,筆觸間微帶鋒利。


    “秋少爺寫的字可真好!”禾草真心說道。


    魏秋得了她的誇讚,且那誇讚發自肺腑,這就讓他很高興,似乎聽到了窗外鳥兒清脆的鳴叫。


    “你再寫幾個字,我給你指點一下。”


    禾草巴不得一聲,能有人教她,她哪有不願意的,以前二丫還當過她的老師,於是退到對麵坐下,鋪紙提筆,對照著書,謄寫了一個字。


    魏秋就在一邊寫了一個同樣的字,一邊寫一邊告訴她,寫的時候怎樣落筆,怎樣轉折,怎樣收尾。


    坐在上首的魏澤一抬眼,就看見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處,不知嘀嘀咕咕說著什麽,笑著搖了搖頭,繼續低頭看賬本。


    過了一會兒,魏澤又抬起頭,就見自家弟弟隔著衣袖,捉在禾草的腕子上,帶著她一筆一畫地寫著。


    魏澤輕叩了幾下桌麵:“過來倒茶。”


    禾草聽見,趕緊下榻提了茶壺走到他身邊,續上熱茶,然後準備走迴羅漢榻繼續習字。


    不承想,剛踏出一步,魏澤說道:“就在跟前伺候。”


    “是。”禾草應下,垂手立在魏澤身邊。


    魏澤拿起茶碗呷了兩口,茶碗還沒放下,魏秋見禾草被他哥拉到身邊,也湊了過去,結果就是原本在對麵榻上的兩人兒,又跑到他的桌邊湊在了一堆。


    少年捏了捏額角,屏著一口氣:“行了,行了,你們倆不要嫌在我這裏,出去玩。”


    魏秋一聽,拉著禾草就要往外走,禾草卻強著不動。


    “我還是在少爺跟前伺候罷。”


    魏澤眼中柔和了兩分,擺了擺手:“外麵天氣好,去園子裏逛逛,不用在這裏守著。”


    “走罷,大哥都不讓你在跟前了,我們去園子裏玩,快走,難得我休息幾日,你陪陪我。”


    禾草又給魏澤續了茶水,這才躬身退下。


    魏秋同禾草走到花園中,兩人在園中遊逛一番,又沿著階梯登上宅中的小山,山上的春景更濃,入眼皆是鮮明之景。


    “秋少爺,我去亭中坐一會兒。”禾草有些氣喘。


    “行,你去,我在這附近轉轉。”


    魏秋往幾叢花樹間走去,禾草便進了山亭中,坐著歇腳。


    她一手撫在亭柱上,一手拿香帕拭汗,看了一下山下的景,覺著無趣,又將目光落到魏秋身上,現在的魏秋才十歲出頭。


    日後會成長為一個禦風迎敵的少年將軍。


    後來,睡夢中她和魏澤一瞬間老去,而魏秋呢,終身未娶。


    一開始,她並不承認他的感情,草原的那晚,她說他是因為受了他大哥的影響才生出的錯覺,然而,他在她麵前的種種表現,他看她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舉止,她就已經很明白了。


    他對她的情感是克製和隱忍。


    她不想他最後那樣苦悶,這不是她想看到的,亦不是魏澤想看到的,魏澤對這個弟弟也是打心裏疼的。


    可她能做什麽?他現在才十歲出頭,好像對他說什麽都太早,而且有些話說出來會很奇怪,可就這麽悶著不說出來,難道要等到他對她的感情不知不覺發生了轉變,再去說?


    這樣顯然不行,需得想個辦法,使她說出來的話不顯得那麽突兀和奇怪,還能一早絕了他的念頭。


    禾草看著那個在林間穿行的男孩兒,像是一頭才出角的小梅花鹿,用不了多久,他會生出迎挺高傲的鹿角,既優雅又高貴,那卓傲的鹿角象征著生命朝氣的同時,又帶著野性。


    然而這樣的他,不該困在她給他的迷障,終身走不出來。


    她想他好好的,就如同她想魏澤好好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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