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胡好遊獵,以往有人束縛手腳不能盡興,如今總算是可以放開了耍。


    他在晉陽籌備了三十輛高車,專門用來裝載羅網。


    帶著一幹親隨扈從城外遊獵不分朝夕,踐踏民田自不必言,更有甚者,若是找不到獵物,便用百姓抵數。


    帶著部下胡亂放箭射殺農人,看著百姓倉皇奔逃以為樂。


    有人勸諫,他便放出話來,寧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獵。


    就算在城內,也一樣不讓人好過。


    他的那些部下隨意破門入宅奪人財物,稍有抵抗便拔刀殺人。


    說句實話,昔日陛下在晉陽積累的民望,怕是要被三胡糟蹋幹淨了。


    此番我喬裝入城數日,竟然找不到禽畜,打聽之下才知,晉陽的六畜全成了三胡和部下的口糧。”


    長孫無忌的語氣並麽有什麽波動,就像是酒肆說笑,講著與自己旁不相關之事。


    對麵的李世民卻已經麵色鐵青,雙拳緊握咯嘣作響。


    “這還不算什麽,元吉若是來了興致,便讓麾下軍兵披掛持兵,說是操演人馬,實則就是陪他做耍。


    他讓兵馬分成左右兩方,拿著刀槍互相攻殺,不出人命不可完結。


    勝者賞賜酒食,敗者要受軍棍。


    如是幾次,縱然有心留手,這時候也隻能全力以赴。


    殺傷的人命怕是不下數十。”


    “強迫兵士自相殘殺,他眼中還有軍法?”


    李世民越聽越是火大,若是李元吉此刻站在麵前,他怕是早就飽以老拳,先要出一口心裏的惡氣再說。


    長孫無忌則依舊超然:“如果隻是這些還不算什麽,最為可慮的還是三胡終究成了丁”說到這裏他略作停頓,看了看李世民,往後挪了挪身子,才字斟句酌地說道:“三胡治晉陽夜不閉戶,百姓無故關門便視為謀逆。


    原本他也就是帶著人闖到百姓家中抄掠錢財或是酒食,可是最近據說又加了個毛病,有姿色的女子也在他的索取之內”“豈有此理!”


    再也聽不下去的李世民霍然起身,一腳踢翻了麵前案幾。


    好在長孫無忌早有準備,一早就向後挪動身軀,此刻隻是向旁側身再以袍袖輕輕一遮,便擋下了四濺開來的茶湯。


    “二郎坐下!你就算把房子砸個稀爛又能如何?


    要我說,三胡所為也未必是什麽壞事。”


    “輔機你待怎講?”


    奈何不得李元吉,長孫無忌就在眼前卻是可以承受怒火的。


    雖說是自家至親,又是自己的得力臂膀,但是如果其言行太過荒唐,李世民也不會答應。


    再說此刻自己正在火頭上,若是長孫不能說個明白,肯定要吃眼前虧。


    “二郎也是讀書的,如何不知前朝舊事。


    當日南齊蕭氏子弟所作所為,比三胡更為不堪。


    北齊高氏子,又好到哪裏去?


    這還是帝王之家有史官記錄,讓後人覺得禽獸不如。


    其實那些高門世家作為又能好到哪裏去?


    無非是沒人秉筆記錄,才不為人所知。


    試想,若非世風如此,這些人的狂悖之行又為何沒讓時人驚詫,或是歸咎於鬼神?”


    同樣是世家出身的長孫,說這番話自然是有感而發。


    正因為他見過高門大戶的種種不堪,才能夠如此淡然。


    世家名門與百姓之間的塹壕,讓世家子弟並不把百姓看作自己的同類。


    如今長安城中那些名門子弟如此,李元吉亦然。


    他如此肆無忌憚,便因為他並未把淩虐的對象當人看。


    不管是那些被當作獵物的農人,還是被迫殺戮袍澤的軍將,在他眼中都是如同草芥一般的存在。


    不管殺傷多少都不以為意,更不會認為自己有錯。


    如果這是李元吉一人的心思,倒是可以好生管教哪怕是施以武力,總是可以讓其醒悟。


    可若是世風如此,又該如何?


    李世民總不能憑借一人之力,去逆轉所有世家名門的看法。


    何況這其中還包括他的父親,大唐天子李淵。


    之前就有人參奏李元吉不法,李淵也裝模作樣的發了頓脾氣,聲明要罷免元吉。


    可是緊接著就有晉陽本地幾個大族的族老出麵為元吉求情,李淵也就順勢收迴成命,此事不了了之。


    這其中固然是有人出麵說項以及李淵愛護子女的心思,可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李淵根本沒把這件事當成個事情。


    仁厚不假,慈悲也不假,但是百姓於李淵,一如牛羊之於飼主。


    善待自己豢養的禽畜是慈悲,但是自家人若是淩虐它們,最多也就是罵兩句,總不至於為了一些牲畜就殺了自家子女不是?


    這便是最重要的分歧,也是李淵與李世民總是說不到一起的原因。


    李世民皺眉道:“民為邦本,沒有百姓便沒有錢糧、兵源,這個道理他們怎麽就想不明白。


    我李家苦心孤詣經略有年,才攢下三分仁厚名聲。


    如今三胡這麽一番折騰,晉陽百姓必然與我離心。


    若是此時有人率軍相攻,如何守城自保?


    三胡真以為馬邑劉武周是好捏的軟柿子,不敢跟咱們為敵?


    他當日險些害了我的性命,又怎會畏懼李家威名不敢動兵?


    再說眼下晉陽也不是什麽太平所在,城內還關著那許多的大蟲。


    他這麽胡鬧,萬一守禦鬆懈”李世民口內的大蟲,便是指之前被徐樂生擒的執必思力以及他麾下的執必部精銳親兵。


    這支人馬自從被押解到晉陽之後,便一直被重兵看押。


    雖然性命無憂,但是日子過得肯定算不上舒坦。


    先奪衣甲後奪腳力,從上到下洗了個幹幹淨淨,讓這班素來以弓刀為鋤犁,以強取代替苦耕的塞上胡騎也體驗了一把被洗劫的滋味。


    不過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把他們看成是一群窩囊廢。


    突厥人本就悍勇善戰,何況這支人馬乃是執必部親兵精銳,放到戰場上足以和漢家精銳頡頏。


    嚴加看守自然鬧不出風波,可是李元吉如今行事荒唐,值守必然鬆懈。


    萬一被突厥人抓住破綻,隻怕立刻就有不測之禍。


    長孫搖搖頭:“二郎你以為,是誰教三胡如此行事的?


    再說他身邊那些人為何行事如此大膽?


    我已經掃聽過了,三胡和執必思力一見如故,兩人已成莫逆之交。


    他身邊的護衛家將裏,有幾十個突厥戰奴。


    就數他們最是猖狂。”


    “他怎麽敢?”


    李世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晉陽的局勢遠比自己想象的更糟糕,李家後方看似根基深厚無可撼動,卻是外強中幹,隻要有人用力踢上一腳,就能把晉陽踢得分崩離析。


    “輔機你且安坐,某進宮一趟。”


    “做什麽?”


    “還問做什麽?


    如今這情形,某必須向父皇據實稟奏,再晚就來不及了。”


    “這便是我方才的話了,就是要來不及才好。


    且不說你的稟奏聖人是否聽從,說不定還要降罪。


    就算聽了也是為元吉補缺,於你何益?


    要我說劉武周動手越早,對咱們就越有利。


    如今大郎統兵在外,三胡不知兵機,一旦晉陽有變,這軍權還能落到誰手裏?


    莫非你不想典兵出陣,立個大功迴來?”


    李世民並沒有迴答長孫無忌的問題,可是周身繃緊的肌肉,已經逐漸放鬆。


    “這就對了。


    你習武練功自是不錯,可是真要把自己當成個軍漢,那就大錯特錯。


    不管如何驍勇的戰將,都隻是你的部下,而你才是統籌全局之人,萬事都得三思後行。


    大郎、三胡身邊多是世家高門,隨便說一句話,就有無數人為他們幫腔。


    這是他們的長處,你注定較量不過。


    既不能在詞鋒上占先機,就隻好從軍功兵權上想辦法。


    與其想著晉陽,不若先想想玄甲騎。”


    聽到這三個字,李世民的臉色越發難看,長歎一聲:“想想又如何?”


    “如今玄甲兵馬過萬,乃是我大唐最為精銳的甲騎。


    若是就這麽被奪去,你能咽的下這口氣?


    若是真的被無能之輩把這支精兵敗光,以你的脾性怕是非氣得吐血不可。


    更別說,這裏麵還牽扯到樂郎君。”


    “樂郎君又怎麽了?”


    李世民神色一變,一把抓住長孫無忌的胳膊。


    他在府中悶坐,對外麵的情形所知不多,反倒是長孫無忌八麵玲瓏,和哪方麵都能搭上話,消息更為靈通。


    長孫搖頭道:“一喜一憂。


    喜事你已經知道就不用我多說,另一樁事頗為蹊蹺,某總覺得不是什麽吉兆。”


    “快講。”


    “王世充密使入潼關,與大郎交談許久,之後大郎更是親自派人護送密使進京。


    我的人身份不夠,沒法探聽到更多機密。”


    “攔得住?”


    長孫搖搖頭:“攔是攔不住的,但是可以去請救兵。”


    “誰?”


    “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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