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軍營外,徐樂勒馬觀看,心中又是一聲歎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李密這次錯過戰機,再想拿下洛陽,隻怕比登天還難。


    老天不會一直眷顧某個人,你既然抓不住機會,就證明這天下和你無緣,乖乖等著俯首稱臣吧。


    作為內行人,他看得出來軍營已經危險到什麽地步。


    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這場戰鬥,可是隻憑現場痕跡,他也能把當時情景推敲個大概。


    楚軍出營野戰敗北,瓦崗軍隨後追殺,圍繞營壘展開攻擊戰。


    楚軍節節敗退,大營外圍已經被破壞殆盡,但是守軍依托幾道木柵欄依舊拚死反抗。


    這幾道木柵,也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


    衝破大營的瓦崗軍在木柵麵前頓足不前,戰鬥從之前的攻堅變成了僵持。


    隨後自己帶兵來到,王世充趁機帶兵出營衝殺,瓦崗軍最終撤退。


    看上去似乎是楚軍的韌性以及王世充善於用兵軍營占據地利,且軍資充足裝備精良,憑借海量的弩箭守住了最後的防線。


    但是在徐樂看來,能發生這種情況,根子還是在瓦崗軍身上。


    那些弓弩又不是什麽稀奇東西之前王世充守營時用過,再早隋軍守糧倉時肯定也用過,那時候怎麽不見瓦崗軍無可奈何?


    說破了還是士氣二字。


    木柵欄怎麽也比不上城牆,能夠攻城拔寨的部隊,頓兵於區區一道柵欄之前,問題肯定是出在人身上而不是柵欄上。


    瓦崗軍的士氣散了,失去了那股為了勝利可以不顧一切,甚至犧牲性命也要完成主命的亡命氣魄,萬事求穩想著平安過度,結果就是這個樣子。


    亂軍之中箭矢漫天,哪裏有什麽安全可言。


    弩弓威力再大,裝填速度總是緩慢。


    頂著箭雨衝過去,摧毀柵欄一路砍殺,有十個王世充都死了。


    人一膽小,就沒了魄力,從上到下都在敷衍,哪裏還能打勝仗?


    不過王世充倒是也不能小看,徐樂看了看王世充,心中生出幾分警惕之意。


    出發之前就知道,這胡兒絕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見麵之後,就更加深了這方麵的印象。


    大家雖然是初見,可是王世充給徐樂的感覺非常不好,總覺得這個人外表仁厚豪爽,內心卻很是陰暗。


    不管是誰,也很難看到他內心真實想法。


    他所有表現出來的善意,既是情勢所迫,也像是他的一種表演。


    就像是祭祀活動上,那些巫師神漢戴麵具跳舞一樣,目的都是有求於人。


    巫師求雨,王世充則求兵。


    這次他雖然取勝,但是自身傷亡也很是慘重。


    麾下六大鷹揚將折了五個,楊威也是身負重傷,短時間內不可能指揮戰鬥。


    兵馬損失更是超過七成人,如果不是楚人因為江都事件對於瓦崗軍的仇恨以及自身性格乃至信仰,怕是這支人馬早就潰散了。


    現在王世充麾下的精兵還不足開戰前一半,和人強馬壯的瓦崗軍相比,根本就不堪一擊。


    固然可以靠著招募青壯或是抓丁的方式補充兵員,但是沒經過訓練的老百姓和正規軍沒法比,讓倉促成軍的兵馬去抵擋瓦崗鐵騎,跟讓他們去送死也沒有區別。


    再說兵可以招可以抓,將領的問題怎麽解決?


    刀槍隻能奪人性命,沒法讓一個普通人變成上將軍,光有兵沒人指揮,照樣是一盤散沙發揮不了作用。


    瓦崗軍雖退,但是元氣未傷,用不了多久就能迴來。


    王世充這邊卻已經賠光了老本,到時候拿什麽守城禦敵?


    他唯一的指望就是李淵的救兵,至少就眼下而言,他顧不上考慮怎麽前門據虎後門迎狼,隻希望唐軍快點戰勝瓦崗解洛陽之危。


    徐樂作為唐軍先鋒,被王世充看做李淵的代表,兼之玄甲騎剛來,就打了個大勝仗,他又哪裏敢有所怠慢?


    示好也罷謙卑也好,都像是裝出來的。


    不管王世充表現出來的樣子如何真誠,落在徐樂眼中的,都缺乏誠意。


    甚至能感覺到他那笑容背後所隱藏的鋒芒,讓徐樂從心裏感到厭惡。


    他總覺得眼前王世充像極了另一個人:馬邑太守王仁恭。


    倒不是說兩人的相貌或是姓氏,而是給人的感覺。


    總覺得他們像是一類人,虛偽、做作自命不凡。


    在他們眼中,天下沒誰有資格與自己並列,就更別說在自己之上。


    就算是李淵、楊廣,他們也不放在眼裏,又怎麽會從心裏真的認可推崇自己這麽一員武將?


    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還想用花言巧語哄騙自己,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論心機手腕你不如王仁恭,論禮賢下士不如劉武周,憑什麽認為能騙過我?


    王世充不知徐樂心中所想,還在那裏說著。


    “久仰樂郎君大名,今日終於得見郎君手段。


    陣斬小霸王,活擒程咬金,以數十騎就嚇退李密幾十萬大軍。


    這名聲傳出去,怕是天下都要震動,各方豪傑今後都會知道樂郎君的大名。”


    徐樂冷冷一笑,打斷王世充恭維:“某是個粗人,這些文縐縐的言辭講不來。


    軍營破成這樣,我的人馬駐在哪?


    還有,我們既然出了兵,就不能再讓我們自己出口糧。


    我這支兵馬人吃馬喂,都得你們承應。


    咱們鄉下人眼窩子淺,看不了那麽長遠,就認實際的東西。


    有吃有喝萬事好說,若是短了咱的糧草,可別怪咱們到時候翻臉不認人!”


    這番話比起馬槊的殺傷力未必小到哪去,王世充臉上的笑容都在瞬間凝固,不過轉瞬又恢複正常。


    “哈哈,樂郎君多慮了。


    王某的性命都是樂郎君從瓦崗賊子手裏救迴來,我又怎會吝惜財貨糧草?


    請樂郎君放心,隻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讓貴軍兒郎挨餓。


    至於住宿的地方此地不是屯兵所在,咱們且迴洛陽再作道理。


    城中地方有的是,便是再來幾萬人馬也住得下。


    就是不知大軍幾時可至,我也好籌備牛酒犒賞三軍。”


    徐樂聞言一聲冷哼:“王公講話好無道理!你也是帶兵之人,難道不懂這裏麵的門道?


    你讀過書吧?


    沒聽過兵書上那句,兵者詭道?


    用兵講究神出鬼沒,打得就是出其不意。


    哪有不曾打仗就大肆嚷嚷,生怕別人不知自家布置的蠢材?


    別的不說,就說這迴嚇退李密,還不是因為他不知道我家大軍動向,擔心我家大帥率兵去抄金墉?


    倘若他知道我家大軍進了洛陽,這計謀還有什麽鳥用?”


    王世充被指著鼻子罵了一頓,也不敢還口,唯有諾諾而已。


    徐樂又道:“咱家大帥用兵最重機密,兵馬動向從不讓人知曉。


    誰要是敢打聽,那便要吃軍法!”


    說話間徐樂把手一揮,做了個砍殺的動作。


    “明白沒有?


    要是不想丟了吃飯的家夥,就得記著少說話!我這也是看你這人說話辦事還算地道,好心提醒你兩句,千萬可別忘了。”


    “是是,多謝樂郎君提醒,是某家孟浪了。”


    王世充又是一連氣的道歉,仿佛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麽。


    自家主將如此唯唯諾諾,部下自然也就提不起精神。


    方才追隨王世充出營死戰的軍將大半帶傷,但是靠一口血氣支撐,在玄甲軍將麵前還是挺起了胸膛,免得被人看輕。


    可是看到王世充這副低三下四的模樣,幾個軍將隻覺得周身傷勢一起發作,身上沒了力氣,整個人也沒了精神。


    所謂聯軍必有主從之分,自家求援在先,放低姿態倒是應該。


    可那也有個前提,就是兵對兵將對將,王世充在洛陽儼然天子,文武兵將誰不知道他才是洛陽之主,那位皇泰主不過是擺設而已,換句話說他也是足以頡頏李淵的一方諸侯。


    若是在李建成麵前放低姿態還有話可說,徐樂不過一戰將而已。


    王世充在他麵前都要裝孫子,自己這幫人還有什麽指望?


    楚地素重豪俠,若是王世充此刻發作起來,身邊說不定便有二三勇士跳出,舍命與徐樂一戰維護尊嚴。


    可是他這副模樣,讓那些荊楚豪傑都沒了挺身而出的立場,更沒了這份雄心。


    全軍雖然打了勝仗,士氣反倒是更加低沉。


    乃至班師過程中,也是卷旗低首,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與他們形成對應的,就是玄甲騎。


    他們人數雖少,卻是精神飽滿士氣充足。


    明明廝殺兩陣人困馬乏,還是把腰板拔得筆直,在馬上威風凜凜,仿佛隨時都做好準備,再廝殺幾個來迴。


    等來到洛陽城下的時候,隨著徐樂一聲命令,緊接著號角吹響。


    玄甲騎兵將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再次列成牆陣。


    長矛在手直刀出鞘,就在王世充和他麾下人馬以為徐樂突然翻臉,要趁機奪取洛陽之時。


    就見這支人馬就這麽大搖大擺列陣入城。


    陣陣馬蹄聲如同驚雷,震顫王世充的魂魄,也震懾了整個洛陽城。


    沒用多久,整個城中都知道了一個消息:李淵援軍已入洛陽,如狼似虎形若鬼神,福禍吉兇目前還難以預料。


    隻知領兵之人號稱樂郎君,乃是天下無敵的勇將,洛陽城隻怕要有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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