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外,戰鼓聲隆隆響起。如同爆豆般的鼓點震得人心中忐忑,手端弩弓的兵士咬緊牙關,死死盯著麵前鋪天蓋地而來的大隊人馬,眼中幾乎滲出血來。這支人馬全部為江淮驍果,其領兵主將正是當朝榮國公來護兒,亦是出身江南的武將之首。而在他們對麵,高舉火把卷地而來的,則是以關中驍果為根基的北地驍果軍。


    關中武勳世家暗中操縱,司馬德勘、封德彝等人四處奔走設計,終於讓幾萬北地驍果悉數舉起反旗,成為亂臣賊子。幾萬大軍不易展開,也不可能全部投入戰陣之上。站在江淮驍果對麵的,乃是亂軍先鋒。亂軍眼看著來護兒部下高舉的弓弩並無懼色,前排步卒高舉盾牌腳下加緊向江淮


    兵馬組成的軍陣衝去,口內唿喝之聲不斷。在他們身後的兵士也自呐喊著追隨前隊袍澤衝鋒。射士則高舉起強弓斜指天空,隨時準備射出箭簇。


    雙方並無言語亦無交涉,從彼此見麵的刹那心中便明白,今晚必要分出生死,南北驍果隻能有一支人馬能繼續留在世上。


    “殺!”伴隨著一聲殺令,弓弩弦鬆動聲不絕於耳如同裂帛,密如飛蝗的箭矢劃破夜空。兩軍皆點有火把照明,隨著弓弦響動,火光一陣搖曳,悶哼聲重物倒地聲不絕於耳。江南


    豪傑北地壯士在這一輪箭雨之中,都付出了無數血肉乃至性命。


    雙方所用弓弩都出自將作監中良匠之手,精良冠於天下。打造之初目的在於克敵製勝,不想今日卻用來結果袍澤。江淮多出弩手,大部分江淮驍果在軍中充任弩手射士,手中強弓硬弩勁道強悍,即便不能與萬鈞弩相比,也足以透甲穿袍。且平日訓練有素,弩弓環射密如飛蝗,即便不如弓箭來得迅捷,也足以靠幾輪勁弩讓敵兵不敢前進。來護兒用兵有方,軍陣前方擺開的全是軍中一等射士,手持強弩以待,自然是希望靠弓弩之力遏製亂軍衝鋒,挫動


    其銳氣。以這些弩弓的威力,不管是亂軍身上的鎧甲還是手中的鐵盾,都不足以遮護身軀保全性命。江淮弩手平素慣以弓弩取勝,按說以弓弩對射絕不會輸給這些亂軍。可是這一輪勁弩射出,並未如來護兒預料那般遏製亂軍前衝腳步。雖然有不少亂軍中箭倒地,可是隨後便被後軍填補了缺口,軍陣依舊完整。江淮弩手的死傷也並不比對方為少,


    弩弓大陣同樣出現許多缺口。不但如此,往日裏江淮弩手賴以自誇的環射今晚卻未能發揮威力,第二輪弩箭的威力遠不如第一輪,箭雨稀疏準頭更是欠缺,不容第三輪弩箭射出,亂軍前鋒已經接近南


    軍大陣。


    “讓你們看看阿爺手段!”


    猛然間,一聲怒吼響起聲若洪鍾。隨著怒吼聲,一支短矛破空射出,掠過前方弩兵身軀,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徑直貫入一名亂軍帶兵軍將的頭顱。短矛那精鐵製成的槍尖本就可以穿透鎧甲,投矛之人又是天生神力,在他驚人膂力加持下,這支短矛的力道絕不遜色於弩弓發射出的短矢。這名軍將還沒來得及慘叫,便


    已然失去性命。隨著這支短矛出手,隱身於弩弓陣後的投矛手,同時起身用力擲出自己手中短矛。這些擲矛手都是軍中出色力士,個個都有一身過人的膂力。平日裏除了練習投矛,便是練氣力。不管軍中糧草是否充裕,他們都有飽飯吃,臨陣前更是有足夠的肉食下肚。饒是如此,這些擲矛手上陣每人也隻帶五支短矛,倒不是這些短矛如何難得,而是以


    他們的膂力一次廝殺最多也就能投擲五支矛便再沒了氣力。由此可知,他們每一次投矛需要用多少氣力,這些短矛威力又是何等強悍。饒是關中驍果對於江淮軍中投矛手的本領早已知曉,可是依舊沒有太好的辦法防範。聽到那聲怒吼之後,那些衝鋒的士兵隻是將鐵盾舉起,口內大喝道:“殺!”腳下加緊


    前衝,手中短矛更是用力向前猛搠!他們知道,自己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會死。在臨死前能拚掉一個對手,自己的性命就不算白丟。若是能為身後袍澤開出一條路,就更是心滿意足。今晚所有擔任前鋒的軍兵


    都已經留下名姓,日後大貴人帶領袍澤殺迴關中奪迴基業,便會按照名姓發放財帛犒賞,若是死了則家人可一世衣食無憂。這些大貴人都是豪門世家,想來不會騙自己這些窮軍漢,更有自家主將作保更不會有詐……抱著這等心思,這些開路的兵士極為悍勇。不管是被弩弓射殺還是被短矛釘死在


    地上,都沒有半點猶豫遲疑,隻是不顧一切地刺出長矛或是用身體撞向麵前的對手,希望用性命撼動軍陣。


    第一輪衝鋒,亂軍前排的兵馬幾乎死傷殆盡,隻是不容喘息,第二排便已經衝上來。立於中軍的來護兒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眉頭緊緊鎖起,心頭一片冰冷。


    作為帶兵多年的老將,來護兒精通兵法,於戰陣變化更是看得清楚。雖然這一輪交鋒,江淮驍果從場麵上占了些許便宜,但是來護兒心頭雪亮,這番交手自己已經輸了。這些投矛手本來是自己的最後殺招,剛一交戰就暴露出來,後麵便沒其他招數可用。那些投矛手一陣隻能投擲五支矛,隨後便會脫力無法再戰。哪怕強行上陣,也沒了多


    少戰力,不過是白送性命。對麵亂軍兵山將海,自己手上就隻有這點人馬。沒了這些殺招,自己又靠什麽抵擋叛軍,又靠什麽完成皇命?


    不該如此!本不該如此!來護兒隻覺得喉嚨一陣陣泛鹹,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以自己的本領加上這些江淮好漢,本應將亂軍斬殺殆盡。隻是天子的掣肘以及江都城內諸公的遲疑,終究讓局麵變成


    了眼下這副模樣。此戰非戰之罪,實在是老天要亡大隋。難道隋家江山真的要毀於今晚,自己父子又該如何


    想到這裏,來護兒隻覺得眼前發黑,身軀在馬上左右搖晃了兩下,才勉強恢複了鎮定。口內低聲自語:“聖人,臣……盡力了。”


    來護兒父子得到楊廣密旨之後,便將所有江淮驍果全部納入麾下,用以防範關中驍果,盡力防範事情演變到不可挽迴的地步。以人數論江淮驍果的數量遠少於北地驍果,戰陣經驗也嚴重不足。雖然隨著來護兒攻殺過不少匪徒,可是和那些久經戰陣的北地驍果相比,終究欠了幾分火候。以往南北兩方也發生過衝突,不過彼此並未抓破麵皮,又有楊廣刻意袒護,是以形成南北軍不分高下的局麵。以真實本領論,若是水戰舟船交鋒,南軍自然遠勝北軍,可是野戰廝


    殺,南軍就不是北軍對手。不過若是楊廣肯放開權柄,來護兒也有充分把握消滅這些關中驍果。畢竟戰陣不是單純的勇力比拚,更要看彼此的韜略乃至用兵手段。來護兒慣能用兵,關中驍果又素來


    怠惰,謀反之時更是不能保守機密。來護兒隻要將一隊精騎先發製人斬殺北軍主將,或是以南軍圍困江都東城,都有把握讓亂軍不戰自潰。但是這些心思謀劃終不過是鏡花水月,沒有天子聖旨,來護兒無法調動部下攻殺北軍,隻能坐視對手整頓三軍,讓局麵變成眼下這等模樣。這不怪來護兒,要怪就隻能怪


    楊廣太過謹慎,對於部下也防範的過於嚴格。楊廣的密旨固然要來護兒監視北軍,但也僅是監視而已,不曾給來護兒臨機決斷殺戮之權,甚至連監視的目的也未曾說明,這自然是楊廣的多疑心性所致。來護兒本就是江南武人首領,在江淮驍果中威名甚重。也因為此,楊廣對其頗為忌憚,擔心來護兒趁火打劫,借眼下亂局起兵謀逆。是以哪怕明知關中驍果不穩,江淮驍果成為自己最


    後屏障,還是防範著他們,不讓來護兒掌握全部兵權。再者說來,楊廣固然想要打壓關中世家門閥,對於江南士人卻也同樣缺乏信任。在楊廣心中,南北世家豪門都是自己的對頭,誰也不能坐大自己的江山才能安穩。是以他一方麵打壓關隴武人,另一方麵對於江南人也心存忌憚。朝堂上南北之爭他看得分明,更是從中挑唆希望彼此之間鬥得兩敗俱傷。然而他又試圖控製雙方交戰的程度,以


    免局麵失控。是以他不敢放權給來護兒,也是擔心對方借題發揮,打著奉旨名目擅自攻殺關中武人排除異己。有這等心思,楊廣自然不會給來護兒調兵平叛先發製人的權力。來護兒雖為國公也得南方驍果軍心,卻終究比不得那些關中勳貴在軍中羽翼豐滿,離開聖旨並不能調動兵法,來護兒本人也不想做這等事,隻能看著局麵惡化至此,以將兵的性命彌補天子的過失與怠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唐風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使奧斯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使奧斯卡並收藏盛唐風華最新章節